第15章 雲城

雲城

15.

年時将臨，街道兩旁與商店門檐都挂滿了大紅燈籠。窗花與各類紅色的玩偶、裝飾品被擺在透明的櫥窗裏，整個城市燈火通明，晚間也四處是奔走的人。

程意下了飛機，在大廳中買了杯巧克力熱飲暖手，低着頭回複消息。

錦城到裕城要坐三個小時的飛機，程意實驗時一直沒睡好，後面幾日又在趕數據分析。在飛機上時，她帶上眼罩補了場覺，一路安穩無夢。

這會兒手機剛開機，她忙着給朋友們報平安。

程意離開時，裕城下着淅淅瀝瀝的小雨，氣溫濕冷。等到錦城時，卻是夜色彌漫，爾後漫天的大雪又在下。

“小姐！”

程意消息還沒來得及看完，就聽見前面有人喊她：“小姐，看這邊呀。”

她擡起頭，眼眸裏閃過一絲驚喜：“張叔，您來了呀。今天路況好堵，我以為沒這麽快的。”

司機張叔看了一眼程意手上的熱巧克力，小聲說：“您又買熱飲了呀，得在車上快些喝掉。不然一會兒到家，夫人又要講你了。”

程意眨了眨眼睛，說：“一個多小時才到家呢，您又不會朝她告狀的。”

“您還是少喝些。”張叔帶着程意朝停車場的方向走去，說，“最近天氣冷，夫人聽說您今天回來，炖了好肥的鴿子湯呢。阿姨也做了您最愛吃的糖醋小排，這您回去不得吃兩碗米飯呀。”

程意坐上車，暖意充沛，讓她身上的潮濕和冷意頓時退散了去。她笑起來，說：“好啦、好啦，我知道的。您放心好了，我回去會多多吃飯的。”

張叔笑着說：“小姐一回家就吃得少，每次夫人都要和我們說。”

張叔是程意父親的司機，從小就接送程意上下學，對待她就像自己的親生女兒，很是關心。後座上還放了一袋程意愛吃的零食，塞得滿滿當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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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意知道家裏做了飯，也沒去拆後座的零食，只是在下車時偷偷帶了下去，準備找個機會偷渡回房間。

“小姐回來啦？”

車停在大門前，程意上了門階剛進去，在給花瓶插花的阿姨就一眼注意到了她。阿姨笑起來，幫程意來拿手上的行李：“快去餐廳吃飯，給您溫着呢。”

“您今天是不是做了糖醋小排？”程意笑着說，“我一會兒可要好好嘗嘗。”

“做了一大盤。”阿姨悄悄接了程意的零食，說，“我給您拿到樓上去。”

“謝謝陳姨。”程意悄悄望了一眼四周，發現父母都不在客廳，才放下心。她去到餐廳，剛盛出一碗鴿子湯，卻聽身後傳來母親的聲音：“意意回來了？”

程意乖巧地坐在餐桌上，拿瓷勺喝着湯。程母穿了一身雪白色睡袍，有些困乏地坐在她的旁邊：“最近身體好些了嗎？我看上次醫生給我的報告，他給你減少藥量了？”

“我很好，媽媽。”程意吹着湯面，擡起頭偷偷看自己母親，“藥量減少了一點。”

“先這樣試試吧，有問題我之後再和他說。”程母有些似乎有些頭疼，揉了揉太陽穴，說，“今年你爺爺八十大壽，除夕要去雲城過年的，知道吧？”

“知道。”程意說。

雲城離錦城很近，一個半小時的車程就能到。反倒機場和火車站離得更遠些，在堵車的高峰期沒有兩個小時過不去，每次從錦城回老家，都是張叔開車送的。

“你最近還在忙實驗室的活嗎？放假也這麽晚回家的。”程母看着她，說，“對了，你爺爺想讓你找個時間，和年齡相近的男孩子認識一下。他不喜歡你一直讀書，覺得耽誤嫁人。”

程意喝着滾熱的湯，舌尖一麻。她垂着眸，說：“您又不是這麽認為的。”

“我當然不是，我不管你談不談戀愛。”程母說，“但你爸要管，你爺爺奶奶也要管，管不到就來煩我。爺爺好歹八十大壽了，你到時候看看有沒有喜歡的，有也是一段緣分，沒有就把話說甜一點、有藝術一點。假裝有這麽回事，哄哄老人家。”

程意被自己母親逗笑了：“嗯，我知道了。”

“多嘗嘗你陳姨做的排骨吧，她做了一下午。”程母微微擡手，慵懶地打了個哈欠，“你爸爸今天還在處理公司的事情，趕不回來。我沒等你吃飯，航班太晚了。”

“沒事的媽媽。”程意心中暖融融的，伸手去抱自己的媽媽，像一只樹袋熊一樣挂在她身上，“我愛媽媽！”

“哼。”程母一貫嚴肅的眼眸中帶了點笑，目光不由自主地柔和了起來，說，“好了。快去吃飯吧，一會兒涼了。時間不早了，我先上去睡覺了。”

“晚安媽媽。”程意咬着排骨，目送母親上樓。

她心情好，這會兒吃東西晃着腦袋，幾筷子米飯吃得很香。

二樓的房間早就被打掃過了。程意上樓時，發現自己的行李和零食都被放得整整齊齊，喜歡的娃娃也擺在床頭，棉被蓬松而溫軟。

程意洗漱完，換過毛茸茸的睡衣躺在床上。她想起母親說的嫁人，迷迷糊糊間，眼前不知為何忽然晃過明淮序的臉。

程意忽然就醒了神。

她在黑暗中夠到床頭櫃上的手機，打開來一看，裏面有師弟師妹發過來的數據處理郵件，還有明淮序的一條未讀消息。

淮：師妹，錦城近來落雪，注意防寒保暖。

程意忽然覺得心中被什麽撓了撓，異樣鼓漲的情緒在裏面發酵。她攥着手機發了還一會兒的呆，回神後認真敲下回複：好的，師兄也多多注意保暖，不要着涼啦。

她回過消息後便關了手機，卻躺在床上翻來覆去地睡不着覺，一直到淩晨一兩點才有了睡意。

不要嫁人。睡過去前，程意暗暗想，明天就去學習語言的藝術，過年回家好好哄騙爺爺。

離除夕還有一會兒，程意在家好好休息了幾天，期間接到了發小邀請她一起做指甲的消息，趕忙一口回絕了。

“意意呀，你平時在實驗室就不能做好看的指甲。”發小把視頻打過來，一臉鄙視地出現在鏡頭裏，“現在還不做，什麽時候能做？”

程意一貫無法理解發小對指甲和染發的狂熱追求。她還敷着面膜，只無奈地說：“我還沒回雲城呢。而且我爺爺要是見到我身上五顏六色，肯定得拿掃帚抽人了。”

“我知道那個老封建，你也太慘了。不像我，我做綠頭發都沒人管我的。”發小吹了吹指甲，說，“你爺爺這次八十大壽，邀請了好多人過來，連今年才合作的幾家都收到了邀請函。他想趁機擱這兒給你挑老公呢，大小姐。”

程意是家裏的獨生女，雖然上頭有幾個堂哥堂姐，但因為是家裏最晚出生的，爺爺從小就最上心她，管理也是最嚴苛的。

特別是後來哥哥姐姐們都去經商了，而程意非要去學環境，不參與家裏的生意，爺爺覺得她比那幾位同輩要單純，也就更疼愛一些。

“我知道。”程意捧着臉嘆氣，“媽媽和我說了。”

“我也會過去，”發小眨了眨眼睛，說，“我冒領了哥哥的邀請函，到時候咱們一起吃飯。什麽狗男人姐姐都給你擋住。”

“好。”程意笑起來，“那到時候再見。”

她揭下面膜，簡單收拾了一下下午去雲城的行李，被陳姨喊下樓吃飯了。

下午兩三點的時候，程父終于處理完了所有工作趕回家。司機張叔跟着一起過來，開車送他們去雲城。

程父幾天沒合眼，在回去的路上小憩了片刻，車上沒有人說話。

幸好，程意想，睡着了就不能抓着自己問話了。

她坐車看電子産品容易暈車，就一直這麽盯着窗外飛速而逝的雪景看，天和山色都是遙遠而白茫的。

黑色的林肯跨國城市的交際線，從郊區一路駛進了主城區，又開始往盤山公路上走，最後停在了一棟中式的宅院前。

有阿姨早在門口等候，幫一家人安置行李。

“去見爺爺吧，”程母下了車，給程意理了理領口，說，“他在書房。爺爺早上就打電話給我，想和你說話很久了。”

“好。”程意接了阿姨遞過來的熱茶，喝了兩口，覺得身上暖熱了很多。她穿過庭院的長廊，敲門前把明淮序送的粉紅色手套摘了下來。

程意敲了三聲，聽到裏面傳來蒼老而嚴肅的聲音：“進來。”

她推門而入，看見老人家正寫着字。

見程意來了，爺爺擱下蘸滿墨水的筆，轉頭看向程意：“過來坐，桌上有茶。聽你媽媽說，你前幾天才回來？”

“是的，爺爺。”程意坐到老人家身邊，摸了摸微涼的茶杯，給他重新換了一杯，“學校裏還有一些事情沒有忙完。”

“又是在實驗室？”爺爺擡頭看她一眼，鬓邊的頭發已經花白大半，“我前幾天又看到一個新聞，搞材料的那群人，實驗室出事故了。你知道不知道？”

“爺爺。”程意每年回家都要被叮囑安全問題，這會兒很無奈，卻也只能耐心聽他說，“我知道的。您放心好了，我們實驗不算是高危實驗，很多設備……”

“你想忽悠我呢？”爺爺輕輕放落瓷杯，說，“你們那個水處理的試劑，又是什麽硫酸又是什麽汞的，我都聽你伯伯說了。”

“您就聽伯伯說，其實他也不太懂的。”程意覺得頭疼，只得先行哄騙道，“我們不做那個。您別擔心，新課題很安全的。”

“我當時看你學什麽環境，聽着還挺好的，也不知道會有危險。”老人家喋喋不休，說，“知道就不會讓你去學了，你還是跟着哥哥姐姐們做做生意比較好，都是一家人……”

程意習哄了半天，并再三保證實驗安全隐患很低，這個話題才終于止住。

“今天我們自家人，先一起吃頓飯。”爺爺喝下一盞熱茶，開口道，“等過幾天辦壽宴，會來許多與你年紀相仿的男孩子，你們互相認識一下。”

這已經是目前第三個人，和程意提出這件事了。

“好的。”程意想着網上搜到的那些甜言蜜語，說，“爺爺挑的人，總是不會錯的。”

“這就對了。”爺爺有些驚訝地看向程意，似乎是沒想到她會這樣說。老人家眉頭舒展開來，笑着說：“你這個年紀，差不多應該認識男朋友，再談一陣子訂婚了。你看你二姐姐，都生小孩了。”

程意聞言，心中有些不适。但仗着老人家是壽星，又确實關心她，只得乖巧笑起來，甜甜附和了幾句：“是，我看二姐姐的孩子很可愛。”

老爺子被程意今天的乖巧配合哄得喜笑顏開，竟也沒多唠叨，談話不到一個小時，就放人走了。

程意出了門，心中莫名有些煩躁。她想回房間休息，或者去亭子裏喝一杯熱茶。

走了幾步路，長廊外刺骨的寒風又刮過來。程意把口袋裏的手套拿出來帶上，想起來，送她手套的人應當也回了雲城。

程意回了房間，在暖氣中渾身暖和下來，給明淮序發了一條消息：師兄，我回雲城啦。你也在這邊嗎？

明淮序意外回得很快：昨天剛到。師妹回來過年了麽？

明淮序：有空可以一起出來吃飯。

程意：好呀。但是最近可能不行啦，我爺爺過八十大壽，我要留在老宅這邊幫忙的。

程意删删改改敲着字，想着要不要跟師兄抱怨一下家裏的封建老古董。那邊沒回複，而她此時面對明淮序，心緒又難受雜亂，一時心橫，幹脆發出去了。

程意：但是爺爺不僅是要辦壽宴，還想給我找未婚夫。可我不想和陌生男人結婚，我還在讀書耶！

微信上不斷顯示對方正在輸入，程意發出去時有些後悔，這樣的事情太私密了。

但她心中又似乎藏着一點隐秘的期待。

程意等了半天，依舊看見“對方正在輸入”幾個大字挂在對話框上。她有些納悶，剛想着要不要再發點什麽緩和氣氛，就看見明淮序頭像一動。

發了一個頭上冒鬼火、呲着牙的黃豆表情包。

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