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醫院
醫院
34.
天色将晚不晚，剔透漂亮的橘黃色天光落在醫院雪白的長廊上，懸日紅得熾熱，好像最濃重的紅色都在裏面。
程意拿着一袋子藥和報告單，從樓側的電梯下來。她繞過白色的花壇往外走，想起結束的例行體檢，總算是舒了一口氣。
下午體檢報告出來後，常封坐在辦公桌上，拿着幾張紙看了許久，最後說: “我知道為什麽你會屢次爽約了，程意小姐。”
程意心虛得很，拿着紅絲絨小蛋糕，一邊吃一邊偷偷看向常封。
“各項指标還挺正常。”常封慢悠悠地說， “最近程意小姐心情挺好的你那個做了大半年的項目差不多要結束吧。”
“嗯。”程意想起付辰剛剛簽完的文件，開心的勁頭都寫在臉上， “我們已經做到尾聲了，如果能把這個設計應用到工廠的實際處理中，效率和環保價值都會提升很多。”
“祝你成功。”常封把那幾張檢測單遞給程意，笑了笑說， “能看出來你最近的病情穩定了很多，但藥還是要繼續吃。我給你逐次減少了一些劑量，去樓下拿就好了。”
“謝謝常醫生。”程意三兩口把小蛋糕吃完，拎上皮質小包剛準備跑，又被常封叫住了， “程意小姐。”
“嗯”程意半個身子在門口站定，彈出一個烏黑的腦袋來， “怎麽啦常醫生。”
“沒什麽。”常封笑着搖了搖頭，說， “就是想問問你，最近有交到什麽特別好的朋友嗎”
“最開始和你接觸的時候，其實會給我一種有點缺乏安全感的感覺，這也是我覺得你病情反複不太穩定的原因。”
程意家庭幸福美滿，從小就是在蜜罐子裏長大的公主。但車禍那件事後給程意帶來的不止有生理上的後遺症，還确實給她帶來了一段時間的陰影。
程意當時因為病情一直住院，被迫脫離學校的生活節奏，與本該參加的競賽失之交臂，因為身體虛弱參加不了活動……所有之前捧着程意的人都有點看笑話的意思。
她吃力又艱難地趕上前，把生活拉回正軌，但還是因為很多事情記不住，而感到與身邊的人格格不入。
Advertisement
就好像和這個世界存在一種明顯的割裂感，即使家人都很關心她，但還是有一種無法被理解的孤獨和難過。
程意會常常想起下着大雨，車窗玻璃碎裂的恐怖感。她意識到病發時自己是很需要陪伴的，即使只是是有人抓住她往裏陷去的五指，或者給她一個緊實的擁抱。
但所有人都很忙，父母有很多生意要做，她已經耽誤了別人很多事情了。
程意在脫離家庭後，習慣了自己一個人吃藥，熬過陰沉而壓抑的暴雨天，直到明淮序撞破了實驗樓的那一幕病發。
她被抱住的時候，真切地覺察到了結結實實的暖意，和被包裹緊實的安全感。她好像找到了沉溺中的浮木與光源，恐懼和窒息都能随着一個擁抱而逐漸散去。
明淮序讓程意驚覺自己處在現實之中，将她從癔夢般密不透風的黑暗中拉了出來。
“有的。”程意愣了愣，說， “我最近在談戀愛，有機會帶男朋友給常醫生看。”
常封本來就是看着程意最近好轉的狀态，試探性問問，沒想到她會承認得如此幹脆。他有些驚訝，但還是說: “好的，感情方面如果遇到什麽問題，也可以聯系我咨詢。希望你和男朋友天天開心。”
“謝謝常醫生。”程意也笑起來， “你也工作順利。”
程意出了醫院，看着暗下去的天色，在路邊買了一袋糖炒栗子。市醫院這邊好吃的多，她打了個電話給孟雪，問有沒有什麽東西要帶回去。
“今天不跟你明師兄一起吃飯嗎”孟雪接了電話，調侃她說， “男人不在，才總算想起我來啦。”
“淮序今天要加班，我等他吃夜宵。”程意笑着罵她， “還吃不吃啦!”
“吃!”孟雪趕忙說， “我想吃醫院旁邊那條街的雞蛋餅，你給我買五塊錢的。”她停了一下，像是想起了什麽，問: “意寶，今天下午談得怎麽樣啦老師那邊有說什麽嗎”
“老師很爽快得簽字了，明天拿給主任。”程意笑了笑，說， “應該沒什麽問題了。”
“那就好。”孟雪說， “總算快結束啦。說起來，明師兄自從上周被調回研究所，好像就忙了起來，你們也不能總是一塊吃飯了。”她說着話，還哼了兩聲，說: “總算是把霸占意寶的時間，稍微還給了我一點。”
程意失笑道: “可是即使忙，他還是會天天給我摘花呀。”
随着項目到達收尾的階段，裕城研究所對項目的參與程度也逐漸減弱。程意和付辰聊過這件事情，研究所一開始确實有想分項目和數據的意思，但明淮序作為負責人，從來都不争不搶。而言清秋雖然帶了搭檔過來，但畢竟之前是外行，還請了一段時間的假。
到後面研究所确實插不了手，幹脆讓明淮序回去接管工作，南大這邊的項目說是遠程跟進，但除去明淮序會抽空來實驗室幫忙，其他兩個幾乎就不管這邊了。
程意和孟雪又簡單聊了兩句項目，最後說: “好啦，我現在要給你去排隊買雞蛋餅了，再晚老板要收攤啦。”
“謝謝意寶。”孟雪嘿嘿笑了兩聲， “叫老板給我多刷醬。”
程意答應下來，從川流不息的馬路去到另一邊的長街，給孟雪排隊買雞蛋餅。這會兒的人并不多，她等幾分鐘，雞蛋餅剛好出爐。
老板把熱騰騰的油紙包遞給程意，笑着說: “下次再來啊。”
程意剛笑着應了一聲，眸光無意識地略過老板身後，猛得頓了一下。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在不遠處的斑馬線口，她好像看見了披散着長發，匆匆走過的言清秋。
但再定睛看去，那道身影已經完全消失不見了。
程意眨了眨眼睛，還沒來得及深想，就又瞥見對面醫院大鐵門的一側，兩個青年的身影一閃而過。其中一位身穿深灰色長款風衣，側過臉時從人群間隙中露出一點溫潤熟悉的輪廓。
程意下意識跑近了些，隔着一條馬路往醫院那邊看。她認出來了那件風衣，是前幾天他們逛街，她親自給明淮序挑的。
他不是在加班嗎
程意一時有些怔愣，在猶豫要不要打電話去問問時，對面的明淮序卻擡起了頭，恰好與紅綠燈另一旁的程意對上目光。
随後她站在原地，看着明淮序疏朗眉目間頓時帶上笑意，穿過人潮一步步朝自己走過來。
“意意。”
離得近了，程意才發現，兩人走過來時明淮序微低着身，一手扶着旁邊捂着肚子的青年。
江年韞一看見程意，似乎從虛弱的狀态中脫離了出來。他擡起頭挑着眼睛朝程意笑，響亮地喊了一聲: “嫂子好!”
程意:!!!
她忍不住紅了臉，目光帶着些求助的意味看向明淮序。
明淮序把手抽出來，眸光微微一深: “別逗她，我師妹臉皮薄。”
江年韞聽到自己老大發話，委屈地朝着程意眨了眨眼睛，不敢動了。
“意意。”明淮序轉眸看向程意，目光忍不住就溫柔了下來，低聲解釋說: “我今天确實要加班，但組裏有人忽然犯了急性腸胃炎，我帶人來醫院看看。”
“對，是我急性腸胃炎犯了，老大看我痛得打滾才送我來的。”江年韞連連附和，眼睛時不時偷偷看一眼程意，忍不住誇贊道， “嫂子你真好看!”
“這樣，”程意被江年韞的神情逗笑了， “沒關系，我剛剛還想給淮序發消息的。”
“意意，你怎麽在醫院這邊”明淮序不動聲色地朝前站了半步，微擋住江年韞前面的視線。他眸光稍向下移，看見了程意手上裝着藥盒的塑料袋。
程意注意到了明淮序的視線，剛想把身側的塑料袋子往後藏，手上卻用錯了勁兒。半透明的塑料袋子轉了一圈，露出鮮紅的幾個大字:裕城市人民醫院。
下面還跟着一串顯眼的電話號碼。
程意做賊心虛地用手指擋了擋。
明淮序輕輕收回視線，問: “是來醫院拿藥的嗎”
“是的。”程意眼睫微眨，随後淡定自如地撒謊道， “我幫小雪拿點鎮痛藥，她有點偏頭痛，晚上老是睡不着覺。”
明淮序聞言，眼底神色不明，卻還是暫時止住了這個問題。他上前一步牽住程意微涼的手，溫聲問她: “吃晚餐了嗎，餓不餓”
“還沒有。”程意手背一瞬間被明淮序裹住，幹燥的暖意與突如其來的悸動忽然撞向心髒。她耳根有些發紅，小聲說: “想等師兄去吃夜宵的。”
“一起吃晚餐吧。”明淮序神色溫柔，說， “不用等到晚上了，想吃什麽”
“淮序，你不用回研究所工作了嗎”程意看了看明淮序身後的江年韞，有些不好意思地說， “不知道會不會耽誤你們。”
“不回去了。”明淮序揉了揉程意的腦袋，說， “今天臨時出了些意外，趕回去要全組加班到很晚了。我想，大家還是好好吃飯，好好休息比較重要。”
“特別是于我而言，看着我們意意認真吃完一頓飯，是今天晚上比較重大的一件事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