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坦白

坦白

40.

明淮序在裕城有一套小公寓,在靠近裕城研究所的位置,離南大有三四乘地鐵的距離。

程意坐在副駕駛座上,被毛絨絨的毯子裹緊。保溫杯裏白霧暈散,慢慢帶走了她身上冰冷的麻木感。

程意喝了一小半蜂蜜水,經過了這樣久,從脫力與崩潰的狀态中恢複過來,開始有些不好意思了。她琥珀色的眼珠往上擡,假裝不經意地去看明淮序。

明淮序開着車,知道她在偷偷看自己,唇角微微勾了勾。他看着前方的路況,也默契地假裝沒發現。

雨夜路滑,明淮序開得不快,趕了四十多分鐘的車程,拐進了沿湖小區的鐵栅門中。程意沒有來過這邊,也是第一次見到明淮序住的地方,微微往玻璃窗旁邊探了探腦袋。

明淮序見她好奇,笑着說: “三四月的時候,湖邊的桃花都開了,會很漂亮。”

他頓了一下,說: “如果你想的話,到時候可以過來看看。”

程意紅腫的眼尾終于稍微彎起來,點了點頭。

車輛緩緩停在最末端靠綠化帶的單元樓下。明淮序給程意拉開車門,自然地牽住她的手,帶她往裏面的電梯走: “這邊的房子是我媽媽挑的,在六樓。我當時剛到研究院,她覺得住近一些會方便些。”

“叮咚”一聲,電梯到達的提示音響起。明淮序從口袋裏拿出鑰匙開了門,開了玄關的燈。

暖黃色的燈色頓時傾灑出來,驅散走了走廊外濃重的黑暗。明淮序微微一頓,轉頭看着身後的程意,笑着說: “我這裏有之前給客人備用的拖鞋,還沒有用過。意意,你進來吧。”

程意從來沒有獨自來過男性的公寓,朝玄關往裏看了看,發現公寓是兩層式的,裝修風格是米白色裝深灰,顯得很簡約低調。她覺得和想象中的不一樣,但放在明淮序這樣溫和冷靜的人身上,好像又恰恰很合适。

“因為這邊平常都是我自己住,也沒有特別打理過。”明淮序關上門,帶着程意朝裏走。他話語中帶着一些歉意,說, “讓你見笑了。”

程意看着主卧旁邊整理得幹幹淨淨的次卧,眨了眨眼睛。她開口時聲音有些啞,說話時頓了頓,自己都有些害羞了: “不會的,這邊都是很幹淨舒适的房間。今天麻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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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意的事情,從來都不會麻煩。”明淮序笑了笑,眼眸低垂, “今天讓你過來,本身就是有些唐突的邀請。宿舍門禁是過了,可卻我确實也有自己的私心。”

他見程意拒絕,也不再多言,從櫃子裏拿了一床未拆封的床被,在旁邊的次卧幫忙鋪好了床。

次卧的燈光很亮堂而溫和,裏面有一個單獨的浴室。明淮序把必備的生活用品給程意準備好,頓了一下,再開口時,眼眸中的漆色略深: “意意,這邊沒有未拆封的衣服了。你要洗浴的話,可能……”

明淮序說到這裏,看着程意一瞬間漲紅的臉頰,竟然也覺得耳根有些不受控制地發熱。他覺察到心髒莫名急促幾拍,面上卻依舊溫和淡定道: “衣櫃裏有幹淨的換洗衣物,如果不介意的話,我給你拿過來。”

“其他的內衣……”他輕咳了一聲,說, “我下去買,附近有24小時營業的店。”

程意聽到一半,臉蛋就泛着紅,近乎有些窘迫地開口說: “這個就不用麻煩你了!”

“意意。”明淮序走近半步,認真地看着她,說, “我是你男朋友,不是你哥哥。這樣的事情……我覺得男朋友是可以幫忙做的。”

程意匆匆眨着烏黑的眼睫,說: “謝謝。”

“我去幫你調好水溫。”明淮序後退一步,說, “衣服待會兒拿過來。”

房間門被輕聲關上,程意摸了摸自己的臉,五指被上面的溫度一燙。她捂了捂臉,把自己關進單獨的小浴室時,把花灑打開。

水溫适宜,熱意在浴室中氤氲,鋪撒在浴室不透明的磨砂玻璃門上,成了一圈白色水霧。程意在浴缸中仰着頭,烏色的發在水面上被打得潮濕而深黑。她任由全身都浸沒在略帶滾燙的水中,情緒崩潰所帶來的疲憊終于在這一刻煙消雲散。

程意在裏面泡了許久,中途聽到明淮序敲了敲房間門,問道: “意意,我可以進來嗎”

她從浴缸中探出腦袋,怕隔着浴室門明淮序聽不見,稍微提高了一點聲音說: “可以。”

房門輕輕被打開。程意朝前擡頭,雖然知道不透明的磨砂玻璃根本就看不清什麽,自己又浸沒在浴缸裏。但随着那道深黑色的身影慢慢走進,她的呼吸還是不可抑制地急促了起來。

溫潤端正的影子隔着一道厚重的磨砂玻璃門,把手上的東西放下後,擡了擡身說: “意意,你注意不要泡太久,可能會有些缺氧。”

程意應了一聲,臉蛋紅彤彤的,嗓子莫名有些幹。

她再泡了一會兒,停了熱水,從一旁的置物架上抽了條剛拆封的浴巾,把自己裹起來。

程意輕手輕腳地朝前走,打開浴室門的一點縫隙,在看到面前放着的衣物時,還是忍不住臉紅了。

她迅速把衣服拿起來穿好,男性的襯衫對她來說有些大,虛虛都要遮到了大腿根。

她稍微疊了疊袖口,忽然想起來,自己好像沒有告訴過明淮序內衣的尺碼。

那他是怎麽知道的

程意捂住砰砰跳動的心髒,心道,不要再想了。

程意從浴室出來不久,剛把頭發差不多吹幹,房門就被再次敲響了。

明淮序溫和的嗓音在門外響起: “意意,現在方便出來聊聊嗎”

程意動作一頓,過去開了門。

“本來現在很晚了,本來不應該打擾。”明淮序笑了笑,說, “但我覺得一晚上過去,意意在實驗室也消耗了許多精力,應當是餓了的。我做了番茄雞蛋面,師妹願意過來吃一些嗎”

程意懸着的心終于放下去,剛彎起眼睛來,又聽見明淮序說: “剛好我也有一些事情,覺得有必要問一問你。”

她想,終于來了。

從上次在實驗室的暴雨天,程意就知道明淮序發現了不對勁,但那時他們還不是這樣的關系,明淮序不會多問她不願開口的事情,也願意幫她保守秘密。

後面程意的病情都還算穩定,情緒也控制得很好,也就沒有被再問起來。

但明淮序這次顯然覺察到,程意實際上已經出現了病理反應。她被找到的時候整個人都在發顫,連說話也聽不進去一句,根本不是害怕暴雨天”那樣簡單的說辭可以糊弄過去的。

“淮序。”程意看着明淮序,急急想要開口解釋,卻被眼前的人摸了摸腦袋。

她擡起頭,撞進明淮序那雙溫柔幹淨的眼裏。

她忽然就覺得,好像什麽事情都不要緊了。

即使是……把她最不願意說的,讓她曾經覺得最難堪的事情,和現在的病情一起,坦白告訴明淮序。

“不着急說話。”明淮序溫和地牽住程意的手,帶她去餐廳, “我們先去吃夜宵,恢複一些力氣。”

乳白色的長條形餐桌上擺着兩碗西紅柿雞蛋面,正朝上蒸騰着熱氣。

番茄的湯打底,果肉的香味被激發出來,均勻地浸在了其他食材裏。半生熟的溏心蛋煮得很漂亮,軟脆的蛋白一戳開就是金黃色的汁。幾根小青菜規整地鋪在面上,香菇被改了刀花,旁邊還放了幾只剝好了殼的基圍蝦。

程意聞到番茄的味道,很沒出息地感受到了遲來的餓意。她和明淮序一起坐到餐桌上,看着白色瓷碗裏鋪的規規整整的食材,忍不住彎起來了眼睛: “看上去就好好吃哦。淮序哥哥做飯太漂亮了,我都不舍得動筷子了。”

“吃吧。”明淮序笑着說, “如果意意覺得好吃,下次再給你做。”

程意拿起烏木制的筷子,咬了好幾口面條,眼尾都忍不住上翹。

番茄的味道很濃郁,酸酸甜甜的口感充斥在味蕾中。溏心蛋一咬開就是金燦燦的流汁,和面條蝦仁一口咬下去,胃裏全都暖和起來了。

“好吃!”程意沒吃過明淮序做的飯,這會兒嘗了兩口,整個人就要被香迷糊了。她吃得情緒雀躍,漂亮的琥珀色眼睛一彎一彎的, “太香了,這是我吃過最好吃的番茄雞蛋面!”

明淮序看着她開心的樣子,就忍不住笑: “意意是擡舉我了。之後如果想吃其他的,也可以跟我說。”

程意咬住一只蝦仁,微微捂着唇,含糊不清地笑着說: “好哦。”

夜宵吃得很惬意。結束後明淮序把碗筷放到廚房裏,程意跟過來要幫忙洗碗,被笑着阻止了: “今天有些晚了,明天起來再洗吧。”

“我現在想和你談一下今天的事情,意意。”明淮序給程意拿了兩包餅幹零食,說, “我們随意聊聊就好。”

兩個人坐在客廳柔軟的沙發上。明淮序怕程意着涼,又給她蓋了一條小毯子。

“我記得你很不喜歡暴雨天,意意。”明淮序首先開口,問程意, “今天停電,你一個人在實驗室,是不是很怕”

程意一愣。她想了許多遍明淮序提問的方式,卻沒想到師兄開口就問她怕不怕。

“對不起。”明淮序接着說, “是我沒有早點找到你。”

“不會。”程意眼睫微微顫動,鼻尖幾乎要發酸了。她聽到明淮序的話,一時委屈的情緒又翻湧起來。好像在這個人的溫柔面前,她根本克制不住情緒: “你抱住我的那一刻,我覺得自己好像被一把拉了出來,從很痛苦的情緒裏。”

明淮序好像永遠是這樣體貼細致,這樣溫柔謙和的人。

“不是你的錯,是我一開始就在隐瞞你。”程意低垂下眼眸, “我有一些暴雨天方面的創傷後應激障礙,但我從來沒有告訴過你。”

她想到眼前的人是明淮序,既然開了口,就鼓起勇氣繼續往下說: “我一直有在吃藥,醫生也說我最近可以嘗試減少藥量了,但是還是……”

程意沒說下去,因為手心一癢,被明淮序塞了一包小餅幹。

“這種餅幹味道還不錯。”明淮序起身給她倒了杯溫水,問, “這樣的情況,有多久了”

“從我高中開始,就這樣了。”程意手心微微收緊,說, “我那時候有出過一場車禍,也是在下雨天。車禍有些嚴重,我住了許多天的院。”

她喝了口溫水,接着說: “那段時間其實很痛苦,因為我醒來之後,發現我會忘記一些事情。”

“我不知道這是什麽樣的後遺症。但每當我因為一件事情,感到無比痛苦的時候,我就會忘記大部分關于這件事情的記憶。”

程意說到這裏,沒有看見明淮序整個人微微一顫,看過來的神色随即也帶上了幾分別樣的情緒。她低着眼眸,說: “因為車禍的後遺症,我有很長一段時間覺得自己和周圍格格不入。車禍本身帶來的痛苦和生理病症,也讓我當時在學校裏過得有些吃力。”

“缺失記憶這個症狀。”程意說, “一直到現在都還有,只是發生的頻率,忘記的東西逐漸減少了。”

“對了,”她說到這裏,擡起頭來看向明淮序,忽然想起來什麽事情,問: “淮序。孟雪之前說,我在讀本科的時候在實驗室暈倒了,是你把我送去醫院的,是嗎”

“是。”明淮序似有覺察,問, “意意不記得了嗎”

“不記得了。”程意指尖顫了顫,語氣中帶着明顯的難過。她小聲說: “對不起,不是我想要忘記的,但我确實不記得當時發生了什麽。”

程意擡起頭看着明淮序。她心中忽然有些莫名的感覺,如果是在本科時期她與明淮序相遇,他們應該不會是普通學長和學妹的關系。

她在南大的講座上見到明淮序時,一瞬間就有一種心髒酥麻,渾身像過了電一般的感覺。

程意在二十五歲愛上的人,在十九歲的年紀也應該會不可抑制地心動。

明淮序看着裹在毛毯裏程意,半響才想,原來如此。

原來程意在講座結束後說的不記得,是真的不記得他了。

他從再次重逢一開始的驚愕與試探,到後來不動聲色地接近,從未提起過過去五年發生的事,因為程意看他的眼神近乎陌生。他猜測了許多原因,卻偏偏沒想到會是這樣。

他的師妹啊,近乎把他們之間的一些事情忘得幹幹淨淨。

“意意确實忘記了很多事情。”明淮序笑了笑,摸了摸程意的頭,說, “但沒關系,來日方長,我們之間的記憶會逐漸填充完整。”

“我那時候是不是很沒禮貌”程意蹭了蹭他的掌心,說, “明明是淮序哥哥幫忙把我送去醫院的,我醒來卻連謝謝都沒有說一聲,轉頭還就把你忘了。”

“不會。”明淮序說, “意意,我從來就對你産生不了負面情緒,你做什麽我都只會覺得可愛。”

程意眨了眨眼睛,覺得心腔漲漲的。

她好半天才從這樣的情緒裏緩過來,動了動唇,接着解釋今天的事情: “我的應激障礙确實有所好轉,所以最近也在醫生的建議下減少了藥量。但今天……今天我碰見了一個,好像心理的情緒一瞬間就崩塌了,只讓我覺得很害怕。”

程意像是做了許久的心理建設,才開口說: “那個人,在本科的時候,曾經做出過很離譜的事情來威脅和糾纏我。我當時人沒有受傷,但确實對這件事和這個人,産生了非常深刻的心理陰影。”

“我當時甚至也忘記了這件事情,和相關的一些記憶。後面對這件事的認知,都是從別人那裏拼湊起來的。當時學院給了處分,怕這件事情影響會很大,迅速解決後就壓了下來,所以只有幾個知情人清楚。”

“那個人,現在還在糾纏你嗎”明淮序問。

“是的。”程意終于說出了口,好像如釋重負一樣。五年期間,因為學院的要求和自己不願提及,她甚至連關系最好的孟雪,都沒提起過一個字: “他當時被退學了,很長一段時間我都沒有見過他。但是就在前幾天,我忽然收到了一條莫名其妙的短信。”

程意把手機裏的短信翻出來,給明淮序看: “就是這條,讓我看到的瞬間就想到了他。”

明淮序看完信息,眸光一點一點沉下去。他問: “那天的花,也是他送你的嗎”

“是。”程意有些氣憤地說, “我光是看了一眼,就給丢到垃圾桶裏去了。”

她嘀嘀咕咕的: “那時候你還正好在旁邊,萬一誤會我收別人的花怎麽辦呀!我可不是那麽随便的人!”

明淮序被她的語氣逗笑了,原本有些沉肅的氛圍一掃而空。他看了程意許久,說: “你今天被困在實驗室,應該也不是偶然。”

“有人把我反鎖在實驗室了。”程意想起來,說, “當時停電,我手機關機了,本來想直接回去的,但是打不開門。”

“然後我就在窗戶那邊,看見那個人在下面看着我。”她朝明淮序伸了伸手,委屈地說, “真的很吓人,當時又下雨又打雷的,我超級怕他會上來,把窗戶都關死了。”

明淮序抓住程意的指尖,把她整個人都圈在懷裏。他抱人抱得很緊,說: “是我沒有看好意意,讓你吓着了。”

“我來處理這件事。”明淮序認真地看着程意,說, “你不想看見的人,我不會讓你再看見了。”

程意聽着他正正經經的話語,心中一驚,說: “淮序,現在是法治社會。”

“我當然知道。”明淮序笑了笑,狀似随意地說, “所以只是不讓他出現在意意眼前。”

程意眨了眨眼睛,腦海裏飛速閃過十幾起刑事案件,和一些黑幫老大聚衆滋事的場景。她忍不住被自己逗笑了,想,自己師兄可是溫潤極了的人,才不會幹這種違法犯罪的事情呢。

“包括實驗室把師妹鎖在裏面的人,”明淮序微微低頭,眼眸中冷色盡顯, “也不會讓他跑了。”

他看着程意,眸中頓時斂去了暗色,只輕輕吻了吻她的鼻尖,說: “意意,下次遇到解決不了的事情,記得要和我說。”

“好哦。”程意順勢擡頭,去與他親吻,最後幾個音發得含糊不清, “淮序,我知道了……唔。”

明淮序低着頭,盡可能讓這個本該淺嘗辄止的吻變得溫柔。程意後頸壓在柔軟的沙發上,整個人被罩在明淮序的懷中親吻,周身都是他的氣息。她被吻得渾身發軟,擡眼時對上明淮序眼中明顯的情動,心髒聲裹挾了近在咫尺的兩人。

“時間不早了。”明淮序往後退了半分,剛要開口,領口就被程意輕輕一扯。他師妹那張明豔動人的臉又在眼前放大,唇被不重不輕的親了一下,一觸即分。

“晚安。”

剛親完人的小姑娘抽身就要跑,被他一把扣住手腕。

程意重新被壓回到沙發上,看見了明淮序眼底明顯的隐忍與無奈。她平時日正人君子般端正的師兄,此刻在她眼前微抿着唇,整個人被她帶起了不一樣的欲色。

随後,程意被迫仰起了脖頸。師兄禮尚往來,在她脖頸處也不重不輕地咬了一口,留下一道淺淡的痕跡。

“晚安。”明淮序終于松開程意。他吻了吻她的下巴,語調依舊溫潤和善。

“意意,下次再這樣招我,就不與你說晚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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