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18章
拭去的地方留下冰冷的溫度。
舒令秋愣了下, 很快撤身向後倒。
溫珣拎着勺子的手停滞,腕骨撐在盤側。
看到她凝重的表情,溫遇冬也猜到自己剛才做錯了事。
溫遇冬:“秋, 秋秋,你的嘴角剛剛沾到湯汁了, 我看你找紙巾, 一時心急便主動幫你擦了。”
“我不是故意的,你不會生氣了吧?”
“……”
呼。
她今天真是出門出的太急了,忘記給他帶電動車和棒棒糖, 再來個大蝴蝶結發箍鎖住他聰明的大腦袋瓜。
有些話,她明明是想要這頓飯後再告訴溫遇冬的,二人好聚好散, 好好吃完頓飯, 分別得也體面些。
偏偏, 他要逾矩。
舒令秋放下勺子和筷子, 手臂交叉, 推到桌前。
“溫遇冬,我說最後一遍, 我們真的,真的,真的沒有辦法回到過去了。”
話音剛落,她便從包裏掏出一沓鈔票拍在桌上,徑直走出餐廳。
溫遇冬正想去追, 背後忽然襲來只手。
Advertisement
他被重重地捺回原位。
“別心急, 我去看看。”溫珣從上至下地睥睨着, 語氣極為平靜。
溫遇冬想想,也是。
現在舒令秋還在氣頭上, 他去只能火上澆油。
倒不如委托溫珣二叔,讓他從中做媒。
溫遇冬點點頭,“那我先謝謝二叔了。”
-
舒令秋走得不快,時間過去了五分鐘也才剛出了商場。
商場外的溫度明顯要比餐廳裏低。
立冬之後,風雪過境,玻璃窗暈着水汽,世界的倒影漸漸模糊。南宜雖然地處江南,但冬天還是會有星星點點的小雪,枝桠挂着幾毫米厚的米白積雪,纖細枝葉被碾壓出冬日特有的紋路。
空氣霧蒙蒙的,蕪穢在暗處生根發芽。
或許是因為剛剛沒有吃飽飯,舒令秋仍覺得很冷。
玻璃上倒映出的自己略略憔悴的模樣,雪白圓弧禮帽遮住女孩子輕蹙眉眼,身形消瘦不少,蕾絲白裙下一雙小腿又細又長。
她折返回商場的另一端。
這家商場呈W型,她現在所在的一角一樓有許多有趣的小店。
她停在一家名為“Palpitate”的店前。
這是一家拼圖店,裏面人很少。
門口裝飾着各式各樣的蝴蝶結,顏色大多為暖紅,熱絡的顏色好像壁爐中燃燒的火焰,還搭了個假窗戶,小物什并排,安安靜靜地坐在窗臺前。
背後彌漫苦艾香的氣息。
溫珣低聲喚她的名字,“秋秋。”
剛要打招呼便有電話接入,溫珣看了一秒,立刻挂斷。
舒令秋善解人意:“如果有事的話可以接的。”
溫珣沒有回撥,“沒事。”
女孩子的心思太過明了直白,舒令秋并沒有細想他為什麽可以這麽快地找到她。
在确認了溫珣現在處于空閑狀态,她略帶些憤懑地秋後算賬,“二叔,你很希望我和遇冬和好嗎?”
溫珣頓了頓,“怎麽這麽說?”
“因為剛剛在餐廳裏,你并沒有制止遇冬。如果你真的希望我過得好,那就不應該主持這次飯局。”
“……”
他緘默片刻。
還好。
她還沒有猜到他卑劣的心思。
溫珣将手垂在身側,“我沒有制止他,是希望你們之間不要留下遺憾。”
“如果真的下定決心要和遇冬分手,不管他說什麽你都不會反悔的,不是嗎?”
他深深地凝着她,眼底暗流湧動。
他迫切地想要一個是或否的答案。
“是倒是,但既然您現在也知道我現在的心思,就別再做這個媒人了。”她索性開起了玩笑,“不然再像剛剛那樣吃飯,我感覺自己在對戰兩個敵人。”
溫珣頓了兩秒,“那成情人?”
敵人的反義詞,不就是情人嗎?
舒令秋差點噴出來。
她圓着眼,木愣愣地望着他。
溫珣沒說話,手放在舒令秋的腦袋上,揉了揉,“走吧。”
“一起去看看吧。”
--
回到家,溫遇冬陷入一陣空虛。
他并沒有欺騙舒令秋,分手過後的這段時間,他每天都要借助藥物才能睡着。
床頭櫃裏塞滿了瓶瓶罐罐,清一色都是治療相同的病症。
他從來沒有吃過這麽長時間的藥。
回到車庫,他沒有立刻下車,而是到地窖裏拿了瓶紅酒,紅酒度數不高,無奈有人想要心醉。
出了地窖,風吹得有些頭疼。
溫遇冬從石板路回主樓時還摔了一跤,羊毛大衣被打濕了大半。
他将外套散亂地扔在沙發上,拖着疲憊的身軀一點一點上樓。
周慈姝聽見了關門的動靜,知道是他回來,看見他這般垂頭喪氣而狼狽的模樣,頗為意外:“阿冬,你這是怎麽了?”
“摔跤了嗎?”
溫國榮一邊穿家居服一邊聞訊趕來。
溫遇冬仿佛沒聽見,如一具行屍走肉繼續上樓。
“阿冬,阿冬。”溫國榮語氣不善道,“你媽媽在叫你,你怎麽不應?”
“嗯,媽媽晚上好,爸爸晚上好。”
他在打招呼,但真正問好的意思很少。
周慈姝心疼道:“這到底怎麽了?和秋秋吵架了嗎?”
“要不要我問問秋秋媽媽,看看……”
“媽,你能不能不要老是把人家當做狗來使喚?”
喝了酒,很多想說的話都可以借助“酒後胡言”這個由頭來吐露。
這些年不要說舒家,連他也忍夠了。
溫遇冬厭惡道:“我要去睡了,你們別再折騰人家了。”
--
這家拼圖店是今年才開的,過道兩側是成品展示,大多是宮崎駿的動畫場景或是其他童趣人物。木頭架上碼放臺複古的CD機,古典音樂如溪流般緩緩傾洩,玉蘭卧倒在旁,像個酣睡的孩童,溫暖的爵士樂稀釋着空氣中淡淡的玉蘭香。
店裏不像樓上,暖氣開得很低,甚至還有些偏冷。
一個帶着圍裙和黑框眼鏡的女孩子上前問:“您好,請問有什麽可以幫到您嗎?”
“現在還有空位嗎?”
女孩子掃了掃她背後的溫珣,笑盈盈道:“有,只有您和您男朋友兩個人對嗎?”
舒令秋疲于解釋,情侶不會打折,不是情侶也不會打折,還要多說兩句話浪費彼此的時間。
她順着說了下去,“嗯,兩個人。”
“好的,靠窗的位置可以嗎?”
“可以。”
他們在女孩子的帶領下走到窗邊。
桌子不大,兩個人坐起來手靠着手,似乎有些擁擠。
女孩子略帶歉意地解釋:“不好意思,小店新開業,采購的桌子尺寸可能有些不合适,如果您覺得太小了可以再加一張。”
“沒事。”
她翻開名單,選定了《紅豬》的插畫拼圖。
第一次玩拼圖,一上來也不敢貿然選擇一千多片的款式,《紅豬》這套只有352片,剛剛好夠她入門,而且《紅豬》也是她非常喜歡的一部片子。
拿到盒子,舒令秋才覺得有些無從下手。
她眨眨眼,無措道:“呃,二叔,你會拼嗎?”
“略知一二。”溫珣說。
“那接下來該幹嘛?”
“先把拼圖倒出來。”
“……哦。”
她問的問題是不是有點太弱智了……
溫珣似能聽見她的心聲,他拆開盒子,平靜地安慰:“有疑惑很正常,能說出問題已經很好了。”
“不懂裝懂才應該覺得羞恥。”
舒令秋嗯了聲,拎起塑封袋,将拼圖倒在盒子裏。
拼圖片散開來,花花綠綠的,看得人眼花缭亂。
舒令秋:“接下來呢?”
“把邊框片找出來,先勾出外框。”
溫珣拿起其中一片示意,“比如這種,有一邊或者兩邊是平的。”
“哦,好。”
女孩子送來兩杯咖啡,“小姐,先生,這是包含在套餐裏的咖啡。”
“謝謝。”舒令秋随手接過擺在拼圖旁邊。
溫珣睇去一眼,替她放到觸碰不到的領地。
“拿遠一點,小心被燙到。”
舒令秋哦了聲,并沒有察覺到男人片刻不離的目光。
邊框拼好了,她的興趣一下上頭。
“接下來呢,二叔?”
“分片,把标志性或者顏色統一的片分出來。”溫珣偏身,拂過她動彈的手指。
“好。”
舒令秋一邊整理一邊調笑,“二叔,我怎麽感覺你剛剛是謙虛了,你這哪兒是略知一二,明明是大知九十嘛。”
溫珣微微一笑,“沒有,确實只懂這麽多。”
她這晚上好像成了個機器,只會發問和說“好”、“哦”。
不過溫珣似乎并不在意,甚至還耐心地一點一點教她。
分片很快便結束,這張插畫顏色分明,她是美術生,對于畫作的結構和顏色都有較高的敏銳度。
她選出幾張最容易拼的畫面開始拼接。
溫珣亦是。
桌子很小,他們彼此的距離在無形之間被縮至幾微米。
舒令秋擡手去拿拼圖片,無意間觸碰到溫珣的五指,她愣了愣,像是被燙到似的,立刻收回。
他的手熱熱的,溫度很高。
而且,很漂亮。
“怎麽了?”溫珣注視着她,溫柔而內斂的聲線一圈一圈的,漾入她的耳膜。
“……沒什麽。”
舒令秋心虛一笑,伸手去夠咖啡。
天氣太冷了,窗外的雨雪越來越大,本就不足的暖氣和濕冷的空氣發生對撞,舒令秋喝了口溫熱的咖啡并沒有覺得有多解渴,光-裸的脖頸一片冰涼。
溫珣像是看出了她的窘境:“不嫌棄的話,要不要用一下我的圍巾?”
他将手放在鎖骨上緣的圍巾上。
拉着圍巾,往下扯,露出冷白的喉結。
溫珣的手纖細而修長,薄白的肌膚緊密包裹着骨頭,關節處暈開淡淡的桃紅。
匍匐青筋不斷蜿蜒,從手背一直延伸至結實的小臂,中間被一只金屬腕表隔開,無情的銀灰色和青筋的冷色相得益彰,他的手上似乎只有三種顏色。
這手,不掐喉嚨真是可惜了。
澀-情的想法剛一跳入大腦,舒令秋立刻便被這樣的心思羞得兩頰通紅。
最近看的本子太多了,她甚至不止聯想到這種做法。
正面,側面,背面。
……
草。
窗外模糊一片,匿去她的五官線條。
溫珣将圍巾摘下,系到她的脖子上。
舒令秋屏住呼吸任由他擺布,手肘微微動彈,啪,打翻遠處的咖啡杯。
咖啡杯即将墜地,她下意識地伸手抓住,溫珣卻止住她下一步動作。
滾燙的咖啡液滾落地面,潑出一地深棕,他捉住她的手腕向上舉,二人的距離拉近,五官驟然放大。
極具侵略性的眉眼牢牢鎖住,呼吸在鼻息間蠻橫沖撞。
這一切都來得太快,她根本沒想到溫珣會這樣架在自己身上。
舒令秋眨眨眼,琥珀色瞳孔如玻璃珠般透明空靈。
他的呼吸還在靠近。
一點,一點的,越來越熱。
店員聞聲立刻趕來:“發生什麽……”
事兒兩字還未出口,對方便立刻反應過來自己看到了什麽不該看的。
舒令秋恢複理智,雙臂蜷在胸口,臉也躲得遠遠的。
她的臉上燒起兩片紅雲,手腕隐隐發燙,不知怎麽的,心跳得很快很快。
溫珣沒說什麽,同樣保持緘默。
三百多塊拼圖,很快便拼完了。
舒令秋立起相框,看着完好無缺的拼圖,心裏格外有成就感。
“帶回家吧。”溫珣說,“就當做是第一次拼圖的紀念。”
“……好。”
剛剛發生過那樣的事,她和溫珣說話時還有些結巴。
他也不說話了。
付過款,二人回到車裏。
舒令秋不再像往常一般多言,一路上,溫珣也能或多或少地察覺到她從剛才便有的一些情緒。
溫珣:“對不起。”
舒令秋不解:“……對不起什麽?”
“你今晚興致一直都不太高,或許我的參與,以及剛才的行為,始終令你不适。”
溫珣頓了下,再次道歉:“對不起。”
“……”
倒也不是這個原因。
而是。
舒令秋沒敢實話實說,昧着良心應了他的道歉,“……嗯,沒事的二叔,這件事既然過去了,我也不會再重提。”
他彬彬有禮,“謝謝。”
“謝謝你的大度和寬容。”
他的眼神霎了霎,隔了層薄霧,一種難以置信的哀傷從眼底劃過。
難過。
他在難過。
捕捉到的瞬間舒令秋脊背僵直,心髒在胸口突突跳。
這種感覺,已經很久很久沒有過了。
莉爾·朗茲說,化學物質□□,恐懼也能激發這種物質的分泌,因此在恐懼和迷戀的早期,我們的血液中湧動着同樣的東西。
舒令秋在想,她現在到底前者還是後者?
溫珣沉默片刻,“其實,秋秋,你可以不用再叫我二叔。”
“既然你和遇冬分手了,便是兩家人,你可以不用再随着他喊。”
“那叫什麽?溫珣嗎?”
舒令秋笑了笑,壯起膽子喊他的全名。
“嗯。”
溫珣說:“你的聲音很好聽。”
她叫他姓名的情景,他只在夢境或是想象中看到過,和他料想的相似,她的聲音恬淡而溫柔。
叫他時,他無可避免地竊喜。
宛如小偷得到一件至寶。
“……”
是。
他說得對。
既然她已經和溫遇冬分手了,那這些以前的“東西”也該被一并抛棄。
舒令秋也沒有多做推辭,系上安全帶,和溫珣一起出發。
她忽然想起一件事。
一件很久遠的往事。
“對了二……溫珣,你還記得我高中時候,你在家裏說過的一句話嗎?”
叫全名還是有些別口,舒令秋欲蓋彌彰地咳嗽一聲,“願望達成之前,我不會接近任何女孩子。”
“可以告訴我,那個願望是什麽嗎?”
汽車行駛到了岔路口,下一步應該向右轉。
他打起了轉彎燈,車內跳轉出咔噠咔噠的響動。
溫珣轉動方向盤,身體傾斜,遮住側臉。
他說:“抱歉,這是個秘密。”
“願望說出口就不會靈了。”
舒令秋哦了聲。
也是。
回到了直行道,前面的路,暢通無阻。
擋風玻璃上,倒映出他深沉的臉。
她不知道的秘密,還有諸多。
譬如方才。
一晚上的壓抑已讓他快要無法克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