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花盆從葉姝的頭頂跌落,花草、泥土、和塵沙帶來的污垢,令她十分狼狽。

她強忍着沒有尖叫,手指向蘇喬所在地,反唇相譏道:“我就是潑你了,潑你一杯酒都算輕的……你對着顧寧誠眉來眼去,當我不存在嗎?這裏是大伯父的家,你還敢拿花盆砸我,是不是成天想着要砸死我這個姐姐?”

她自行後退一步,面對賓客們的目光,脊背挺得筆直,只是眼眶已紅,淚水轉瞬從眼角滑出。

這幅可憐相,着實讓人動容。

旁觀者便開始竊竊私語。

顧寧誠拉住葉姝,措辭有些沉郁:“你反應過激了。我和別人說幾句話,用得着眉來眼去嗎?蘇喬的旁邊就是葉紹華,如果蘇喬做得不對,你弟弟也會幫着你——他剛剛還好好地坐在那裏。”

他拿起一塊濕毛巾,擦了擦葉姝的臉,又說:“你這幾天心情不好,就不要大驚小怪了。”

三言兩語,竟然完全摘清了蘇喬。

可他越是這樣,葉姝就越憤怒。

倘若他願意對她好一點,她剛才怎麽會失态?但凡他有一丁點耐心和溫柔,葉姝都不至于做出潑酒的蠢事。

葉姝正準備還嘴,她的大伯父來了。

伯父的身邊,還有氣定神閑的蘇展。

蘇展笑道:“誤會說開了就好,咱們都是一家人。”

他攬上葉姝的肩膀,在她退無可退之時,成為了堅強的後盾。葉姝含着淚眼,擡頭凝視大哥,不由得默默心想——是啊,至少她還有家人。不像另一邊的蘇喬,形單影只,無人追随,無人庇護,就算她真和顧寧誠怎麽樣了,顧寧誠的父母也不會同意的。

蘇展僅僅憑借一句話,就讓葉姝解開了心結。

她比剛才鎮定了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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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旦鎮定,就不會慌亂,更難犯錯。

蘇喬注意到葉姝的眼神,便給自己鋪下一個臺階:“大哥說得沒錯,我們都是一家人。爺爺要是還在,看到我們小打小鬧,他老人家也會不開心。姐姐,我剛才沖動了,不應該和你争辯,可你真的看錯了……”

她扶住木桌,咳嗽了一聲:“你往我眼睛裏潑酒,我到現在還很疼。”

其實呢,葉姝當時怒火攻心,唯一的念頭就是發洩,并沒有針對蘇喬的雙眼,那杯香槟也只碰到了蘇喬的臉。

而蘇喬出于習慣,把葉姝往壞處想。

她絕不會讓自己落于弱勢,卻在這一刻選擇忍讓:“姐姐,聽說你最近心情不好……我還是先走吧,我比任何人都希望你和姐夫白頭偕老,夫妻恩愛。”

蘇喬提高了嗓音,語速略快,說得滴水不漏,幾乎挑不出錯。

十分鐘前,她還盛氣淩人,十分鐘後,她就委曲求全。

葉姝深知她的本性,快被她氣得吐血。

大伯父終于出面,溫和地看着他們,貌似圓場道:“小喬,你不能提前走。你這一走,伯父伯母也舍不得。”

看向葉姝時,他流露出更多的表情:“你姐姐是個懂事的孩子。”而後他偏頭,面對蘇喬,贊賞道:“你也是蘇家的好孩子,聰明又機靈。”

大伯父一向精于話術。

蘇喬自知說不過他,轉移話題道:“嗯,沒什麽事了……對了,晚宴快要開始了,蘇澈哥哥還在房間裏。”

她看向一旁的管家。

那位管家忙說:“我去敲門,請他出來。”

蘇喬與管家攀談道:“蘇澈剛出院,休息一會兒也好。不過他剛才說了,等晚宴正式開始,要去房裏通知他。”

假如蘇喬和其他人說話,不定還要落進什麽坑裏。

只有管家,或者女仆、服務員,會站在普通人的立場與她閑聊。這麽一來二去,幾句講完,周圍看熱鬧的朋友也散開了。

蘇喬與葉姝的沖突,無非一個小插曲。

然而聽者無意,見者有心。

或許是為了安撫葉姝,臨到宴席結束,顧寧誠的父母親自出面,又與葉姝說了一會話。

葉姝就站在側廳內,倚靠着顧寧誠,身後站着大伯父一家,宛如蘇家的小公主。蘇展更是與顧寧誠的父親相談甚歡,兩人盡興幹杯,各自飲完了半杯酒。

蘇喬瞥了一眼,獨自離開。

回到家中,将近夜裏十一點。

偌大一棟別墅,燈光通明,冷冷清清。時值盛夏,三伏酷暑,夜風都是溫暖的,而蘇喬在院中站久了,竟有一點陌生的寒意。

她沒有立刻進屋,喚了一聲:“糖果!”

黑暗中,有只毛絨絨的狗,豎起一雙耳朵,歡天喜地朝她跑來。

尋常的狗發現主人回家,可能會遠遠撲來迎接,而糖果卻與衆不同。糖果哪怕高興,也要服從命令,等到有人叫它,才會展露自己的歡喜。

“哎,爸爸說,你是他讓人挑選的,”蘇喬揉着狗耳朵,嘆氣道,“我身邊連一條狗,都要活得這麽累嗎?不至于吧。”

糖果聽不懂,只在她面前嬉鬧,翻過身,亮出自己的肚皮。

蘇喬心底有事,喃喃自語:“也不知道他現在怎麽樣了……”

她挂念的人,正是陸明遠。

陸明遠過了半日,奇跡般好了不少。按理說,林浩應該替他開心,可林浩卻開心不起來,因為陸明遠反複向他求證一個問題——

“你只有在關心一個人的時候,才會問他吃沒吃藥吧?”

林浩懷疑地應了幾聲:“不一定吧?”

他頭頭是道地分析:“這句話,可以不帶感情色彩,順口那麽一說。”

陸明遠便低下頭,将不滿寫在了臉上。

他知道自己被蘇喬玩弄于鼓掌之間,卻沒辦法對她生出恨意,他現在心裏想的,也只是去一趟北京,當面找她讨一個說法。

他不能假裝什麽都沒發生過。

林浩捶了捶陸明遠的肩膀:“你真要去北京找她嗎?”

“我沒有退路了,”陸明遠執意讓事态嚴重化,“我缺錢,所以賣了房子,賣了畫。下個禮拜三出發,我訂好了單程機票。”

林浩勸不動陸明遠,無計可施。

他只能與江修齊面面相觑。

夕陽破開了晚霞,萬物消融在夜色中。直到朗月高照,繁星如水,林浩才接受了事實,讷讷應道:“好吧,兄弟,你去了北京,要小心點,可別再被騙了。”

陸明遠點頭:“這個不用你提醒,我也知道。”

他幾乎做了萬全的準備。餘下那幾日,陸明遠每天都在收拾房間,整理東西。

禮拜三眨眼來臨,陸明遠拖着行李箱去了機場,沒讓林浩和江修齊送他。陸明遠的住處轉賣給了一位退休老人,地下室裏的所有作品都交由江修齊打理,在陸明遠離開之前,地下室已經空了。

他甚至沒問,自己的作品賣給了什麽人。

陸明遠只提了一句:“賣了幾個,每個多少錢?”

江修齊連連嘆息。

他設身處地為陸明遠思考,像他這個年紀,閱歷不足,氣血方剛,一時被沖昏頭腦,也是情有可原。何況事态發展至今,也沒有江修齊想象中差。

江修齊唯一的困惑,是蘇喬與陸明遠的關系。

他答道:“你的作品都被買走了。其實買主出價不高,但是因為她批量購入,我們公司給了優惠,這位買主……”

江修齊還沒說完,陸明遠打斷道:“下次不能這樣了,要賣貴一些。”

這便是他留給堂哥的最後一句話。

除此之外,還有一個小禮物——嵌着一副風景畫的玻璃鏡框,落款來自陸明遠。他舍棄了絕大部分作品,卻留了幾個用來送人,當做紀念。

想到這個表弟的惡劣脾氣,孤身一人,倔的要死,不知會吃什麽苦,遭什麽罪,江修齊憂愁不已。

江修齊的擔心并非多餘。

陸明遠下了飛機,扛着行李抵達酒店,第一件事便是掏出地圖,盯着某一處标注紅圈的地方,再三确認宏升集團的位置。

随後,他合上地圖,躺在床側,心想明天就站在宏升集團門口,守株待兔,靜候蘇喬的出現吧。

不過公司的大門外,肯定不是說話的地方。如果可能,他還是想找到蘇喬的家,再将她按在牆上,看她怎麽投機取巧,詭辯撒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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