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3章

俗話說逗人一時爽,事後火葬場。

進宮路上,江盛全程背對魏游生悶氣。

王府總管內官劉和德本次同行進宮複命,現在卻夾在兩人之間坐立難安。

兩方置氣容易傷及無辜。

馬車內空氣焦灼,但劉和德不得不硬着頭皮打破沉寂:“王爺,後日啓程前往東嶺,奴才按照吩咐将所備之物進行調整,庫房內物品能賣則賣,不易保存之物折為銀兩,請王爺過目。”

魏游聞言接過單子查看。

比起賬目,其實他更在意東嶺這塊地。

東嶺整體位于大荊國東南部沿海,東靠大海西靠山地,北接江南南部丘陵地區,南攮森林無人區,地廣人稀,多深山蠻夷部落,是大荊國流放開荒之所。

它下轄八州二十六縣,設建州為府城,其中建州、鯉州、浦州、涵州靠海建城,明州、岩州地處東嶺中心位置,平州、饒州各占據西北、西南角。

東嶺窮,財富聚集在建州和鯉州,其他六州經濟困難,州城中心比京城附近的村鎮都不如。

而就是這樣一塊貧瘠的土地,一個月前,劃為瑞安王的封地。

封地窮,再次返京不知何年馬月,庫房裏的東西留着腐爛積灰不如賣了換錢,缺的吃的用的抵達封地就地購買。

魏游一目十行,眼神在最後賬目最後一筆大額銀兩上打了個轉,合上冊子:“嗯,不錯,護送的軍隊今明兩日确定,通知一個月前租賃的镖局吧。”

“是,今日早朝或有大人刁難,奴才聽聞一些大人不滿撥款之事。”劉和德道。

“怕什麽,金口玉言。”魏游語氣淡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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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赈災糧米一事?”

東嶺暴雨洪澇,多州出現饑荒,急需朝廷開倉救糧,此次王爺前往封地外,還授命赈災東嶺。不過這次赈災給的不是糧米,而是銀兩。

為了避免層層貪污,赈災銀兩派人送去而非層層交付,赈災物資經過太多人的手,最後用于赈災的或許只剩下三分之一,前朝更甚者,十五萬赈災銀兩剝削剩一萬多,結果可想而知。

前朝沒了。

但這次運款的是王爺……

馬車拐彎晃悠了一下,劉和德收起心思,不管陛下給糧還是給錢,都不是他該管的。

魏游把單子扔給劉和德:“不急,等下了江南再議。”

“王爺若到江南購置糧食,沿路能省不少麻煩事。”劉和德自行解釋道。

魏游卻說:“買糧?誰說本王要買糧?”

赈災怎能不買糧呢?

那饑荒的百姓如何安排?

劉和德心裏一提,他以為王爺成婚後有所改變,難道老馬失蹄,看錯人了。

“那王爺該如何——”

魏游有一下沒一下擺弄着進宮腰牌上的“瑞”字,手臂忽然被人撞了一下。

他轉過頭。

上車後充當隐形人的某位東倒西歪,困頓的腦袋一下沒一下地撞空氣,強撐着眼皮克制入睡的欲望。

晚睡又早起,合該困了。

王府雖在內城,距離皇宮不遠,但前往皇宮的路算不得平整,馬車座位下鋪了一層軟墊,他坐着都覺得颠簸疼,更何況身邊這位。

魏游騰出點位置示意人躺着休息一會兒。

那頭江盛見魏游看過去,以為嘲笑他體力,他強打起精神正襟危坐,還狠狠瞪了魏游一眼。

他可是強大的人魚。

絕對不能在敵人面前露怯。

劉和德醒過神,背後冷汗直流,要不是王君,他剛才差點僭越了:“王爺,王君……”

“這些到了江南再議,府內随行人員安排如何了?”魏游沒有追問他,而是換了話題。

劉和德觀察魏游的臉色,沒敢多問:“此次前往東嶺人數縮減為六百人,三護衛營三百六十人不變,原外院雜役匠人等減為一百二十人,內院太監丫鬟等一百人,另有管事典儀二十人。”

劉和德說完看向魏游,見他擰眉,知道六百還是多了。

縮了一半還有這麽多人,魏游不想要也養不起:“管事本王有用,留着,典儀挑兩個足已,王府不養閑人,內院人數過多,不要超過三十,外院匠人有哪些?”

想了想,劉和德回:“大夫、鐵匠長、木匠長、鞍匠長、镞匠長、羊牛馬群長、繡娘等。”

“統共多少人?”

“約莫五十。”

技術人員在哪裏都是緊缺人才,服務業就得靠後了,再說王府就他和江盛,不需要這麽多人伺候。

“匠人不減,雜役小厮三十足已,外院不要超八十,”魏游說完瞥見劉和德面露難色,問,“還有什麽問題?”

劉和德有些遲疑:“若是太監丫鬟不超三十,後院幾位……”

後院?

魏游靜靜地聽着,忽然肩頭一沉。

他停下轉木牌的手,偏過頭,鼻尖碰到了一點冰涼。

這是他挑的骨玉簪。

玉簪表面雕刻着精致的花紋,看似低調清簡,卻與江盛清秀乖巧的樣子最為适配,第一眼看到時就覺得适合他,果然,他眼光不錯。

魏游伸手輕輕撥弄了一下。

發簪的主人許是覺得有些癢,腦袋下意識往他脖子處蹭了蹭,這一動并未醒來,許是單側耳朵緊貼着堅硬的肩膀,靠得不舒服,他換了個着力點,又不動了。

這番親近顯然取悅了魏游,魏游盯着他卷翹的睫毛,勾起一個淺笑。

還挺乖。

和早晨張牙舞爪的模樣截然不同。

“……”目睹全過程的劉和德把到嘴的話咽回去。

四十二年的太監從業經歷告訴他,這種時候不适合提“十七房侍妾”,否則他這顆腦袋估計見不到明天的太陽。

至于可憐無依的王君……

為了全府的安危,您多多擔待。

-

馬車入了宮門,改換轎子。

皇帝還未下朝,魏游事先被交代進宮後前往宣政殿,與先行前往珍妃寝殿蕊清宮的江盛兵分兩路。

宣政殿中。

“與大萊四年交戰,國庫空虛,誰也不知這仗要打到何時,該放着以備不時之需,撥給東夷是下下之選。”

“非也,一月前東嶺連綿暴雨山崩,更有臺風覆蓋沿海,東嶺商賈大多以海運獲利,此次糧米不成海運受阻,境內迫不得已向朝廷求助,依老臣之見,若朝廷今日不肯出糧,日後恐有怨言。”

“前朝亦有江南案例,因朝廷不發放糧米,逼沿海富商大族投靠倭寇海患,險些釀成大禍。”

饒是如此,武将仍然不滿道:“派人前往江南自行購糧即可,何必向朝廷索要糧米?”

花白胡子的老人反駁他:“覃将軍此言差矣,近兩年大荊天災人禍不斷,南北方連年饑荒,兩國交戰朝廷對江南再三征糧,本地不足更何況賣與東嶺。且皇上早已下旨臨近兩省開放粥棚,籌集先行赈災款以安民心,等瑞安王攜朝廷赈災款前去便可度過難關。”

“由瑞安王……”未盡的話消弭于一聲嘆息,“可憐那浴血奮戰的将士冬日怕是不好過。”

聞言,高碩魁梧之人怒火中燒,要不是地方不對,甚至可能沖上去把人打一頓:“炎炎夏日過半,本該采購冬日禦寒衣物的銀兩交予瑞安王,且不說他是否能幫東嶺度過難關,依郭尚書所言,我等戍邊戰士怕是要死于糧草不足地凍衣寒!”

啪——

硬物撞擊地面蕩起響亮的回音。

皇帝把奏折扔在地上,打斷一衆烏泱泱的争論:“朝堂之上豈是鬧市?聖旨已下,東嶺的糧款清點完畢,今日尋你們來是商讨國庫空虛一事!”

皇帝胸髒起伏不定,不大好的身體咳嗽不止,面紅耳赤的一衆官員頓時啞了火,大氣不敢喘一聲。

殿內寂靜無聲,皇帝心下窩火,剛要發怒,外頭一太監硬着頭皮躬身禀告:“皇上,瑞安王來了。”

皇帝點頭宣召。

不稍多時,太監引魏游進來。瑞安王身穿紫金蟒官袍,勾出挺拔的身形,一出現便成了所有人的焦點,先前大臣們關注少不覺得,如今見他幹脆利落行禮,确實與年輕時的皇帝頗為相像。

“游兒來了。”

皇帝打量了他一番,神色稍緩,游兒打小活潑,加上他和珍妃的護愛,性子上難免帶些不成熟的驕和傲,如今成婚後倒是沉穩了不少。

“看來皇兒對此次賜婚亦是十分滿意。”

魏游由着皇帝打量,也不怕穿幫,反而回看了兩眼。

皇帝今年四十有五,外表看卻年近六十。

在原身記憶中,父親威嚴偉岸,不怒自威,每次原身見到他便像是老鼠見了貓,根本不敢細看,那些明擺在臉上褶深的皺紋,他從未關注。

接連咳嗽讓這位權利最高者駝起背,更像接近遲暮的尋常老人,不似腦海裏浮現的那般可怕。

但這也只是看起來。

魏游餘光撇了一眼列在最前頭的大臣,在某個頭戴平翅烏紗帽,身着紅紫圓領官府,留着黑胡短須的人身上停了一小會兒:“那是自然,父皇慧眼識姻緣,幫兒臣挑了個好哥兒。”

“哈哈哈。”

皇帝仰面暢快地笑了三聲,睨着眼微朝右側頭。

功高遭忌憚,無論是誰都免不了。

大荊丞相江眠捏緊笏板,低眉斂目:“得王爺喜愛,是臣子的福氣。”

大臣們神色不明。

真賜婚還是假強要,衆人心知肚明。不過皇帝既然想要皇家面子,底下的森*晚*整*理大臣就不得不揣着明白裝糊塗。

最大的茬找完了,魏游橫眼掃過一周大臣,皺眉:“你們幾個怎又惹父皇不快?”

皇帝不作聲,蘇侍郎卻笑道:“王爺有所不知,連年戰役國庫空虛,陛下三日前下旨并撥款赈災東嶺,覃将軍今日舊事重提,以北境戰況膠着為由對此頗有微詞。”

魏游心下微動。

這聲音是剛才挑起事端的那人。

簡單介紹後,蘇侍郎把話題扔到他身上:“現東嶺劃為王爺封地,不知王爺有何建想?”

魏游輕輕轉動手指上的玉扳指:“這種小事,既然是父皇下旨,覃将軍莫非要抗旨不尊?那正好,直接砍腦袋就是。”

蘇侍郎一噎。

動不動殺人,果然是個傻子,為這種小事砍武官腦袋,是打算讓大荊內部動亂嗎?

蘇侍郎幹巴巴道:“覃将軍也是心急戍邊将士。”

“不是你說他抗旨不遵嗎?怎麽又替他辯護,莫不是年事已高老糊塗了。”魏游見縫插針。

蘇侍郎今年四十七,從政十六年,在這朝堂算是個“年輕人”,完全稱不上年事已高。

大荊國無嫡無太子,太子之位就屬遵循大統的大皇子和賢才兼備的三皇子呼聲最高,蘇侍郎是堅定的大皇子黨,與親三皇子的六皇子自然不對付。

這不逮着了機會,迫不及待給他下套,不愧是大皇子麾下的好狗。

眼見着要吵起來,皇帝出言制止:“好了,有這閑工夫不如商議國庫空虛一事該如何填補。”

殿內一時無言,蘇侍郎上前一步:“王爺自小聰慧,臣等争論半日無法達成共識,不如請王爺也商讨一番。”

覃将軍不屑:“我們一群人都沒法子,他一個剛議政的能有什麽計策?”

蘇侍郎繼續捧高:“臣信瑞安王。”

一衆大臣看戲,蘇侍郎臉皮真厚,誰不知道王爺是個草包?

一碰到政事,瑞安王就支支吾吾半天沒法子,要麽就是格局小,還沒下三品官員的建議好,鬧出不少笑話。久而久之,皇帝也不願意點他。

問他不如問六歲小兒。

不過這次魏游沒有推脫,大方面對:“蘇大人可真是本王肚子裏的蛔蟲啊,本王這三天茶不思飯不想,确實想為父皇分擔一些,這不,今早靈光乍現,路急匆匆趕來。”

這三天你不是在婚房裏樂不思蜀嗎

蘇侍郎把到嘴的話咽下去,讪讪:“不知王爺又何良策”

“必然是蘇大人想不到的妙計。”魏游語氣隐隐得意。

皇帝也來了興趣。

游兒還未議政,一問政事便像個鹌鹑縮起來或者臊紅臉答不上話,從學時便少不了少傅朽木不可雕也的牢騷,他偶爾也翻閱皇子的策論,游兒的策論确實一言難盡。

今日怎麽一改常态,竟反駁蘇侍郎來了

皇帝興致盎然:“說來聽聽。”

魏游不知道皇帝在想什麽,他欣賞一番蘇侍郎的黑臉,揚了揚下巴得意道:“京城這麽多有錢大官,随便按個名頭抄兩個不就有錢了,父皇覺得如何?”

這确實不是蘇侍郎能想到的妙計。

皇帝:“……”

皇帝:“胡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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