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13章

“快來搭把手,這東西沉,估計是個大家夥。”

“後頭的人別擠,大鵬你最重,到後頭掌着大家別松手,其他人同向收拉,咱合力把漁網拽上來。”

“一二拉——”

“把吃奶的勁使出來,中午加大餐——”

暈船嘔吐,魏游在昏暗的床艙內躺了幾天,總算緩過了勁,今日風平浪靜,船艙外頭熱熱鬧鬧,他也試探着落地,這回沒再頭暈目眩。

“外頭這是在做什麽?”魏游趁着叫水的空檔問來福。

“王爺,是船工在撈魚,前幾日風大浪大船上生火容易燒船,大夥兒吃的全是幹糧,今個兒天氣好,說是打幾條魚來過過嘴瘾。”

說話間外頭爆發出一陣歡喜聲,約莫是一次大豐收。

木桶搬進船艙,幾天沒好好洗一回,古人習以為常,對他來說十分難忍,特別如今還是夏天,汗涔涔黏糊糊恨不得跳進海裏搓一搓。換兩回豬苓水,褪一層油膩,身子才徹底清爽。

見他推門出來,劉和德趕緊上前,禀了一聲王爺。

魏游呼吸了一口新鮮空氣,心情舒暢許多:“第幾日了?”

“過了三個晝夜,已經見不着津沽港了。”劉和德年紀比他大一輪有餘,海上适應良好,精神也不錯。

海船在近海行駛,從船內眺望,海天一線,唯有船行進方向的右手邊留了一抹黑色的海岸線,明明船只正在前進,對照海岸線又仿佛靜止在海面上,變化微小。

魏游收起視線,注意到不遠處有幾束目光落在他身上。

揚着帆布的高大桅杆圍坐了一群人,他們個個穿着松散的無袖短褐,露出黝黑的肌肉膀子和胸膛,痞氣十足,等魏游看過去,大部分船工轉過頭不敢與他對視,大着膽子沒移開的,不自在地摸後腦勺傻呵呵一笑。

Advertisement

魏游:“……”

還以為是什麽兇神惡煞。

魏游走了過去,問某一位與他對視的船工:“捕了什麽魚?怎麽不見蹤影。”

大鵬一個大塊頭打人來猛虎下山回答問題縮成鹌鹑,像極了上課神游一不小心對上老師眼睛被叫起來回答的模樣,臉色漲紅支支吾吾說不出話來,總之十分後悔。

早知道瑞安王會找上他,他好奇個什麽勁。

一旁人看不過去,替他答了:“回王爺,小的們獵了一條人高的大魚,以前有幸吃過一回,只知是肉質緊致,不知叫的什麽名。”

“有人高?”

“是了,比人還高一些,十幾個人拉都差點被拖下海去,這魚肉結實力道大得很,老大……慶鋒哥放了魚血,帶人擡到後廚去了。”

“十幾個人,那倒是肥碩。”

周遭空氣中除了大海的味道,确實有一絲鹹腥的氣味,魏游望向腥味最重的地方,那處甲板上留了幾滴血水,顯然被人沖刷過。

他以前刷過短視頻。

大魚捕上來放血,能最大限度保持魚肉的新鮮,免得深海魚出水後迫于壓力沉積過多乳酸,“燒傷”魚肉,影響口感,原來大荊人這麽早明白這個道理。

“你們船老大是那位柘慶鋒?”

魏游總算知道這人為什麽有些眼熟了,前幾日見過一面,魏游有些意外陳富把他安排在柘家海船,還以為會是陳家的船。

“聽口音,你也是柘部落的?”

五郎臉上閃過驚訝,以往有大人物知道他們出自部落少不了奚落幾句,仿若高人一等,這位瑞安王眼中無鄙夷之色,他的偏見少了些:“小的叫柘五郎,是柘部落人。”

魏游憶起江盛的問題,便問了出來:“聽聞你們是饒州人,離海遠,怎的離開饒州以海為生?”

五郎面露尴尬不知該如何回,倒是一旁的大鵬多了五郎幫襯,大着膽子直言:“俺們饒州窮,人少山多無耕地又逢荒年,化為一抔黃土不如跟着老大走。”

“柘慶鋒言你族部落因柘樹聞名,養蠶制絲可得不少錢兩,怎的還會食不果腹?”

“王爺說笑,官家養蠶制衣,百姓不得私自培養,等到了養蠶的日子,俺們提供些嫩葉供給官家,得三五文錢罷了,哪能以此為生。”

“竟仍是官辦作坊的,”管控太嚴了,怪不得這地方這麽貧窮,江南兩河流域習以為常的事,在東嶺是不能的,“那你們豈非舉族搬遷?”

大鵬不說話了,所有人臉上浮現一抹苦痛,五郎嘆氣道:“柘部落豈能放棄故土?也不怕大人笑話,漢子們離鄉族中人并不贊同,尤其是長輩,若不是慶鋒哥的父親——柘首領力排衆議,我們是無法出來了,但首領其實也是不同意的,只不過柘部落太窮了,若是不離開,誰都活不了。”

情況比他了解的還遭。

見魏游皺眉,五郎撓撓頭:“到了年末,柘家海運輪流帶着銀兩回鄉看望,幾年下來好歹能緊着腰帶過日,免受饑荒之苦。”

大鵬嘿嘿傻笑:“日後賺了大錢,部落溫飽不缺,俺就在柘部落蓋一座大屋子,風風光光娶個媳婦。”

“你等均未成婚?”古代成婚早,十五六歲定終身過一兩年孩子都半大了,這些人看着二十好幾還沒媳婦,別人可當爹好幾回了。

“這不是柘部落女子哥兒少,俺們都行走在海船上落地少,後廚幫活的哥兒女子皆是有人家的,哪能找着媳婦,連老大也是二十五才娶了嫂子。”

因為魏游沒擺架子,幾人熟絡後聊的也多,大多說的是東嶺的和海商的事,漸漸的船工也不再像先前那般拘謹。

對比曬黑曬糙的皮膚,魏游問:“離鄉多少年了?”

“五年。”

“四年十一個月。”

船工們的聲音此起彼伏,魏游算了一下,他們走出柘部落是大荊國與大萊國邊境碰撞最強烈時期。他不敢想,連從事東嶺算得上掙錢多的海運都只能算作緊巴過日,底層那些人是怎麽過這四年災荒和戰亂的。

這裏可沒有國家幫忙扶貧。

大魚被柘家船工分食,廚子用魚頭下兩寸脊背處的肉為魏游做了魚粥,簡單的魚肉丁、粥、蔥花、生姜和鹽,吃着十分鮮美,魏游難得好胃口吃了兩碗。

他也不嫌棄,和幾位船工席地而坐,區別在于魏游喝着軟粥,其他幾人吃烤魚肉,外焦裏嫩倍兒香,香得魏游好一陣都覺得嘴裏的粥索然無味。

“這位廚子手藝不錯。”

提到廚子,幾個人表情各異,五郎咳了一聲道:“那是,這可是咱柘部落最會做菜的廚子的孫子,被老大拐了來。”

魏游聽出點門道:“他和你們老大……”

“王爺猜唔準,是俺嗯大嫂紙,”大鵬嘴裏咬着一大塊魚肉,說話含糊不清,“大嫂比俺們小多了,老大老牛吃嫩吵——”

大鵬後腦勺被猛拍進膝蓋間,五郎道:“趕緊吃你的吧。”

“柘五郎,別以為俺不敢打你——”

大鵬話未完,又被拍得腦袋一掉。

他恨恨回頭,看到一雙精壯的腿,順着長腿往上,是一張絡腮胡子的臉,男子朝魏游行禮後目不轉睛地盯着大鵬,十分犀利。

讓魏游不由想到海盜船長。

大鵬摸着後腦勺傻氣一笑,和魏游初次見他時的樣子一模一樣:“老、老大,嘿嘿嘿,你怎麽來了。”

柘慶鋒冷冷道:“你說誰老牛吃嫩草?”

“老大你聽錯了,我說的是老牛吃了嫩草長得好,長得好了耕地勤快,田種好了糧食大豐收,終歸究底,全靠這頭好牛啊。”

魏游:“……”

怎麽聽着那麽奇怪呢。

大鵬又被打了一頓,船工習以為常,紛紛看好戲沒有幫忙的意思,都覺得打的不冤。

“老大你別打了,我都這麽笨了,再打吃多少魚補腦子都沒用了,到時候娶不上媳婦怎麽辦?”

“你笨?別給我裝傻,我看你人精的很。”

雖然是被打,但看得出來一個沒用多少力,一個也就嚎得凄慘,壓根就是鬧着玩。怪不得短短四年時間擁有兩艘自己的海船,說實在的,這個部落的氛圍比大家族血緣親兄弟強多了。

聽了幾日柘部落的故事,魏游的暈船症算是差不多好了,與柘部落的人也混熟了。

反觀江盛,早出晚歸,雖然在同一條船上,他倆見面的次數極少,不知道在做些什麽事情,甚至還收買了劉和德,僅告知他在後廚幫忙,做什麽卻被瞞着。

既然對方不讓他知道,魏游就不過去了。

又是一日,魏游沐浴完。烏雲蓋頂翻滾,驟雨猛地降下,四周白霧籠起,只聽得見雨水砸落在船板和海裏的刷刷聲。

木門被吹得嘎吱作響,來福趕緊過去關上,門隙間魏游眼尖注意到柘部落的人手舞足蹈,光着上身把桶和盆放在甲板上接水。

下了一陣,雨來的快走的也快。

等他開門出去,不少人拿毛巾走向自己的盆,媳婦在後廚的,幫忙要了些淘米水,其他或拿豬胰子或不知哪裏掏出草木灰抹頭上身上,灰頭土面髒兮兮。

魏游看了一會兒,突然道:“劉總管,有件事要托你去問一下。”

“王爺盡管吩咐。”

“讓後廚留着草木灰本王有用,另外,問問後廚是否有豬油,若是沒了,畜養家禽的船,若是哪天殺豬,替本王帶五斤豬板油來。”魏游一一吩咐,還讓他備着些陶罐砂鍋筷子等用具。

古代沒有燒堿。

他們目前在海上不可能去找石灰石,不過貝殼牡蛎殼之類的主要成分是碳酸鈣,可以通過它來制取……

不對,魏游想起一件事,他轉頭問:“若本王沒記錯,随行大夫此行帶了不少石灰粉。”

劉和德道:“是,大災後恐有瘟疫,郎中們憂心東嶺都備着。”

石灰粉是生石灰也就是氧化鈣,古代生了瘟疫,通常撒一些石灰粉在地上,東嶺水多潮濕,石灰粉與水成了氫氧化鈣,是天然的消毒水。

有現成的好啊,省了不少功夫:“讨一袋來,本王有用。”

“王爺這是要做什麽?”劉和德一時摸不着頭腦,豬油、草木灰、生石灰……豬油是做飯用的,草木灰可以用來施肥,生石灰是防疫的,沒聽說這能混着。

“做一個比豬苓水更好用的清潔物。”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