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21章

安海鎮桃源村,一位夫郎挽起袖子在河邊搓衣服,男人是鎮上的廚子,昨日村裏有喜事請他掌廚,衣物上沾了不少結塊的油污,入水後油漬塊與周邊布料深淺分明。

“今個兒比前幾日起得晚,我都快洗完了。”身旁同樣洗衣的一位大娘見到他,與他打招呼。

“王嬸子,”聽着對方的打趣,田夫郎薄臉微微泛紅,“天氣涼,家裏的說晚些沒事。”

“林哥兒好命,你家田大可就使勁疼着你。”

去河邊洗衣的都是家裏頭的女子、哥兒,說的都是些家長裏短的瑣事,打發洗衣的枯燥,田夫郎說了幾句,從衣服盆裏拿出一塊葫蘆型的肥皂,按着昨日田大演示的法子塗抹在衣物上,揉搓幾下。

那塊頑固的油漬碰到肥皂像是遇到了克星,乖乖跟着水走了。

王嬸子本擰幹了衣服打算起身,見着這一幕又湊過去:“這是鎮上新做的豬胰子?效果不錯,用豬胰子可得搓上好幾回才幹淨,森*晚*整*理力道大了還容易掉色。”

她拿起來感受一番,眼睛一亮,“質地更細膩,沒豬胰子那般糙,滑溜溜的,摸上去真舒服。”

田夫郎一手掌着衣服沾油的地兒,一手接過肥皂在上頭來回打轉摩擦,好讓肥皂沾到衣服上:“這個不是豬胰子,夫君說是肥皂,拿兩石米換的。”

“兩石米?搶錢吶!”

王嬸子音量陡然拔高,不遠處幾位農婦從埋頭苦幹中擡起頭,投注好奇的目光。

搶錢?誰搶錢?搶誰的錢?

王嬸子沒管這些人,她着實被驚了,懷疑這肥皂是用金子做的。

一石米如今收價五錢,用一兩銀子換一塊肥皂,他們家都能吃好幾頓肉了,農家哪戶吃飽了沒事幹用兩石米換一塊肥皂。

純粹腦子秀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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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來王嬸子心裏異動,尋思着下回家裏男人去鎮上時買一塊來用,聽這話,吓得壓根不敢多想,甚至看自家盆裏的豬胰子都順眼多了,好歹實惠夠用。

“诶,不是的,是我沒說清,”田家夫郎成婚不久不習慣淪為視線焦點,說話時磕磕絆絆,“是鎮上的糧行在收糧,每收兩石送一塊肥皂,不要錢的。”

“什麽,白送的?”王嬸子第一想的不是去賣糧,反而憂心忡忡,“北邊是出什麽事了嗎?半月前官家說今年不太平,等秋收後會有大人物到咱這兒強收糧,到時詢問就說收成不行,沒糧。可前天糧行提了價,昨日又送肥皂的,我瞧真金白銀的錢,沒強收咱的啊。”

“什麽白送?”

幾個因那一嗓子“搶錢”過來旁聽的,一時搞不出清狀況,等田夫郎解釋一遍,鬧着要看肥皂長什麽樣。

“若是前日賣了糧的還能去讨要肥皂嗎?”張大娘皺眉問。

“那鐵定是不行的。”

“這不公平,只不過早了一日,怎麽就不成了。”

周圍安靜下來,王嬸子小心問:“張家前日去賣了?”

張大娘沉默了。

“诶,大娘,你想想前三天賣糧的豈不是更慘,每石少一錢,一錢能買五斤豬肉,這肥皂再貴也不至于一錢一塊吧。”

張大娘心裏不平衡:“所以我張家漲錢後才賣的,只是比旁人少了一塊肥皂。”

大家尴尬不已,這種事擱誰身上都是吃虧的,但那又能怎麽辦,都是糧行的說了算的,總不能說我今天想賣多少你就得按照我說的價格來收吧。

被張大娘一攪和,他們對肥皂的熱情也淡了些,最後也不知誰打了哈哈,說田夫郎木盆裏還有衣服沒洗,能不能洗洗讓他們看看效果,人群才不至于散去。

“當真只用擦一遍就成了。”

“咱家今年糧多,賣兩石也不是不行。”

小小的肥皂令人紛紛愛不釋手,但心動歸心動,行動歸行動,普通老百姓怕惹上事:“可若是官家知道了……”

“管那麽多做什麽,官家只說今年收成不行,咱說賣的是陳谷不得了。”

一位樣貌普通的夫郎開口:“再說,咱就普通老百姓,誰錢給的多賣給誰,甭管是陳家還是官家還是那風聲不好的瑞安王,又不是賣給大萊通敵賣國,怕誰怪罪。我可打聽過,陳家米行說僅這十日每石五錢,等過了這日頭還是四錢二分,恐怕這新貨——肥皂,也得收錢。”

是這個道理。

其中一位農婦被說動:“诶,林哥兒,能試一下不?也不白白占你便宜,我們家做了腌白菜,等我回去端一碗給你,就是味道比不上你家田大做的。”

“你這說的什麽話。”田夫郎沒有拒絕的道理,将肥皂遞給她。

錢塘一帶大部分農戶田多收成不錯,圖個新鮮綽綽有餘。肥皂的吸引力大,誰不喜歡新鮮便宜又好用的東西,買的人少,他能逢人炫耀一番,買的人多了,不至于落單插不進話。

于是,紛紛加入試用隊伍。

唯有那位面相普通的夫郎,悄悄離開人群,不知去向。

這樣的事在錢塘各個鎮各個村均有發生,陳家糧行收谷送肥皂的消息日傳千裏,再加上陳富有目的地将收糧的用途公之于衆,去往陳家糧行賣糧的人挨山塞海,滿滿當當全是人頭。

魏游滿意了,有人赫然大怒。

啪——

茶杯撞在皮肉和骨頭上發出一聲悶響,下一秒掉落地面滾了一圈,最後在一雙黑靴旁停住,細微搖晃。

跪在地上的美人額頭上紅了一片,不僅是因為茶杯砸落,還有滾燙的茶水濺到皮膚,即使再疼的燙傷她也只是咬破了唇,并未叫出聲。

“廢物!”

得知陳家糧行消息的錢塘正六品戶部巡官蘇文祚蘇大人連最近入手的美人麗娘都顧不得,渾身散發盛怒的氣息,在場所有人跪成一片。

誰動一下誰倒黴。

唯一站着承接蘇文祚所有怒火的曹德興,亦是數日前泛舟同游的大肚商人,不跪是因為被吓得身體僵住,動不了了。

“這點小事都辦不好。”

“大人恕罪,稅務司的衙役提前知會百姓,前幾日有所作用,到底不是真的賣給反賊,且赈災購糧一事本就是事實,總歸瞞不住的……陳家不知從何處得了肥皂這等新奇物,引得百姓趨之若鹜,曹家糧行提價無用。”

蘇文祚冷聲打斷:“本官不管過程如何,只看結果。陳家一東嶺外來商戶你等無法打壓,留着還有何用。繼續提價,不管那肥皂如何神奇,在錢面前不值一提。”

繼續提價跟進,到時候米價不升反降,他們曹家堆積大量谷物無法獲利,怕是要元氣大傷了。

曹德興隐隐有些後悔,不該走捷徑的,若是動搖曹家根基,那他就是千古罪人,可現在想退出為時已晚。

待人走後,蘇文祚吩咐親信:“帶人去把陳家米行的管事陳石抓了,查封陳家米行,安個虛假的名頭查上十天半個月,給我拖着。”

曹德興不中用,他不行。

要是讓主家蘇侍郎知道了他未完成交代的事,他蘇文祚怕是會脫一層皮。

陳家八家米行人聲鼎沸的場面在一夜之間被查封後戛然而止,因為這段時日的肥皂熱,陳家米行從小有人氣突破至家喻戶曉,惹紅了不少人,如今陳家掌櫃陳石被抓,商戶間幸災樂禍的居多。

“王爺,查到了。”

一處郊外莊子,王府護衛長柴正峰看向上位者時眼底劃過一絲欽佩。

從面見錢塘的一衆官員開始,王爺暗中安排護衛營的三分之一混入安海鎮待命,一口氣收購十二家鋪子後坐實懷疑,遞給他們篩選的官員名單派人随時緊盯,今日陳家米行出事,總算順着蛛絲馬跡确認無誤。

“是誰?”魏游手臂搭着扶手,坐姿随意。

“錢塘大商戶曹德興在暗中擡價,背後乃錢塘正六品戶部巡官蘇文祚撐腰,他是蘇侍郎的親侄。還有一人,錢塘安海鎮正七品縣令陸知運,他略有些奇怪。”

蘇侍郎對他的怨念不小啊,不過不知道是他本人的意思,還是背後其他人的意思。

魏游點了點桌面,示意他繼續。

“陸大人借蘇大人縣衙役,其他的未插手。另有一點,”柴正峰肅穆的方正臉不變,視線不經意間往右偏移,又迅速收回,“那位陸知運陸縣令,與三皇子有書信往來。”

三皇子?

好久沒聽到他這位皇家好兄弟的名字了。

魏游沉吟片刻:“陸知運暫且不管,循着戶部巡官的線好好查一查。”

柴正峰話不多說,領了命告退,魏游左側頭吩咐劉和德:“糧米肥皂一事通知十家糧行全面開放,讓陳富接手去做,告訴他陳石最多受些皮肉之苦無性命之憂。”

劉和德一一記下。

“錢塘西湖不錯。”魏游突然道。

“王爺的意思是?”

“本王來錢塘多日還未好好欣賞一番江南美景,一時興起,邀文人雅士一同泛舟游湖,你看如何?”

“奴才這就去辦。”不管王爺是不是一時興起,他做奴才的做好分內事即可。

“邀請上錢塘的官員和大商戶,柴正峰說的這三人務必到場。”

劉和德躬身答:“是。”

夜間,斜風細雨敲打窗棂,淅淅瀝瀝的,無端泛起一陣冷意。

魏游握筆的指尖和窗外的雨一樣冰涼,在第三次走神後,收筆不再練了。

擡眸遠視,紅棕色木床邊坐着一個清瘦的人影,因為寒冷将下半身藏進絲被中,唯有上半身露在燭火中,神情比解答數學題還嚴肅。

魏游靠近床邊,提醒:“該休息了。”

“我不,我就不信這花瓣能難倒我!”江盛倔強道。

“一個半時辰了,眼睛不要了?”江盛後知後覺閉上酸脹的眼睛,被魏游順手拿走了香囊和針。

江盛也沒鬧,确實有點困了,脫了衣服嘟囔:“繡花真難。”

全然忘記丞相說的擅長女工了。

來福為他們留了一盞微弱的油燈,視線受阻後嗅覺反而靈敏,兩人蓋着同一床被子難免肩膀靠的近,聞着越發濃郁的香氣,魏游第四次走神。

平日裏江盛身上的特殊氣味淡淡的,很好聞,今日不知怎麽的,更加濃郁了,雖然好聞,但身體卻有一絲難以忽視的燥熱。

快到江盛入睡時,魏游終于忍不住詢問:

“你身上添了什麽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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