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包子

包子

第二天一早,天還沒亮透,周令也就背着書包上學去了。

那時候我才知道她還在讀高三。學校就在小區邊上的光明高中,步行五分鐘的距離。

她走的時候把家裏鑰匙給我留了一把,說晚自習結束回家的時候估計要九點半了,讓我自己出去買點吃的。

我睡的迷迷糊糊的,眼睛只睜開一條縫,看她把鑰匙放在床頭櫃上。

等真正清醒的時候我才看見放在床頭櫃上的鑰匙下面還壓了五十塊錢。

我沒有拿錢,只拿了鑰匙,然後就回了家。

我家和周令也家其實不遠的,就隔了一條小路。

這個時間賈芳明不在家,她要去看店。我爸前兩年在離家兩條街遠的地方弄了個小賣部,她沒上班,就幫我爸幹活。

我昨天被趕出來的時候當然沒能帶上鑰匙。但是幸好我家在一樓,我的房間窗戶從來不鎖。

打開窗戶,我撐着窗沿從外面翻進我的房間。我沒多想,也沒有猶豫,拿起放在椅子上的書包裝走了我的生活必需品,以及我的速寫本。

然後我打開房間門,走到我爸和賈芳明的卧室,從床頭櫃裏把裏面的現金全都拿走了。

做完這一切之後我又從窗戶翻出去。

在快要收攤的早餐攤子上我買了兩個菜包子蹲在路邊吃,第一個包子下肚我開始覺得噎。一回頭早餐攤子已經收完了,我就沒吃第二個包子,塞到了包裏。

風送來遙遠缥缈的下課鈴聲,我想到了周令也。

無意識驅使着我的腳邁開步子,朝離我們兩個人的家都不遠的學校走。

等真正到了光明高中門口我的意識才回來:我來這裏幹嘛呢?周令也說了她要晚自習結束才回來。

現在應該是上課的時間,學校裏靜悄悄的。

我透過黑色大鐵門的栅欄看見裏面的綠草坪紅跑道。我的高中不是在光明高中讀的。光明高中算是我們丘市比較好的高中了,我差了兩分,沒能考上。我的高中也還說得過去,至少說出去丘市的人也都能知道。

但這絲毫不影響我當初是我們班主任最煩的學生。

因為我仗着還算看的過去的成績隔三差五逃課,所以她一個四五十歲的中年婦女天天找我談心。她知道我的情況,總是試圖用母親般的溫暖感化我,讓我變成一個積極向上的三好學生。

但很可惜我銅牆鐵壁似的油鹽不進。她看我冥頑不靈也就放棄了感化,轉而對我惡語相向。

無所謂,我當時和現在一樣無所謂,主打一個軟硬不吃。

門口保安看我一直站着不動,眼神愈發警惕,我就轉身走了,回到周令也家拿出速寫本開始畫畫。

我沒有正經學過畫,賈芳明才不會出錢給我上興趣班,我就只能自己學。

我畫漫畫,因為它可以不需要那麽多複雜的工具。太複雜的工具我除了買不起之外,還要時刻提防賈芳明以‘幫我收拾房間’為由丢我的東西,太心累。

漫畫最簡單,我買一本B5大小的速寫本,外加一根鉛筆一塊橡皮,可以時刻帶着,不怕賈芳明亂弄。

我一般都是跟着網上的教程,也沒有系統的學過,不過我給我的朋友看過幾次,她們都說我畫的好。

我有時候也覺得自己畫的還算不錯,但也有時候翻翻之前畫的那些,又覺得都是什麽垃圾。

周令也家的采光不好,陽臺拉着的那一層窗簾擋住了絕大部分的光。但是我也沒有把它拉開,因為周令也不喜歡。

我趴在茶幾上借着光束貼在速寫本上畫。

畫着畫着天就黑下來,再一看手機已經九點了。

我記得周令也說她九點半能到家,那麽這個時候也差不多要放學了。

茶幾上的速寫本被我随便塞進書包裏,我把白天吃剩的包子放到茶幾上,拿了手機就出門。

雖然周令也沒說,但我總不能真的和大爺一樣在家裏等她回來吧。

從光明高中回來的路上雖然只有五分鐘,但是這裏是老小區,路燈不多,能打開的路燈更少。

我開着手機的手電筒走到光明高中門口的時候,是九點零七分。

學校的大門還是緊閉着,不過學校門口站了一些顯然是在等孩子的家長,顯然是高三還沒有放學。

松了一口氣,我真怕我來的時候周令也已經走了。

我在校門口靠牆邊的角落裏站好,等着高三學生下課。

沒多一會兒校門就打開了,我擡頭張望,周令也走在人群的最尾,低着頭,慢條斯理地恨不能把一個腳步分成兩步走。

我不着急,靠着牆等她走出來。

校門口走出來的這一小段路只有一盞昏黃的路燈,蚊蟲萦繞在燈罩上,路燈還不如月光亮。四下裏其他學生已經三三兩兩的離開了,只剩下周令也一個人還在燈光和月光下慢吞吞地走。

這一段的路被她走的特別長,長的時間停滞,她前進的腳步也停滞,只是在原地不停地打轉。

“周令也。”

我終于沒忍住喊她。

她先是吓了一跳,真正的吓了一跳:剛邁出的右腳縮回去,在地上的左腳腳尖踮起來,牽動右腿往後跳了小半步,背上背着的書包順着她的動作一抖,差點從她肩頭滑落下去。

接下來她站定,皺起眉眯着眼朝我的方向看過來。猶豫了三秒鐘,周令也認出我了,眉毛和眼睛一起展開,“陸祺燃啊,你怎麽來了?”

我步子大,她走五步的距離我只要走兩步就能到。我看了一眼她背上巨大的書包伸手提了提,“我給你拎吧。”

“不用,謝謝。”周令也搖搖頭,嘴角抿着笑,“你是來幫我拎書包的嗎?”

我說當然不是。現在時間晚了,你一個人回去不安全。

周令也怔了一下,很小聲的說其實沒關系的。

我沒再接話,主要是不想和她磨叽。

我們兩個人并排走着。

周令也加快了一點腳步,我放慢了一點腳步,我們肩并肩的一起走着,誰也沒有說話。

等到了家,我從我的包裏掏出一千塊錢遞給她。這個錢是我早上從家裏拿出來的,一共有兩千。中午畫畫之前我糾結了很久也不知道該給周令也多少錢。我不知道這附近的房價,但總覺得給她一點錢,我住着能比較安心。

她又吓了一跳,但是沒有在學校門口的那麽誇張,只是捂住胸口,絲絲盯着錢問我:“這是幹嘛?”

“給你啊,我不知道房租應該給你多少合适,你先拿着吧。”我把錢又朝她面前塞一塞。

周令也搖頭,伸手推掉我遞過去的錢,“我不要錢,怪尴尬的。”

“拿着吧。”我說過了,周令也是很奇怪的人,如果是別人給我錢,我肯定要了。但是周令也不要錢,好像還很怕我走。“你不拿着,我就走了,反正我現在也有錢,我可以自己找別的地方住。”

我的離開在一開始就像一個‘必殺技’,周令也無奈地嘆氣:“好吧,但是一千塊錢太多了。這個房子一個月才九百,你我平分,四百五十塊錢就夠了。”

“好。”我點出五百塊錢遞給她,“多出來的五十塊錢算我這兩天的夥食費吧。我餓了。”

這時候還沒有很方便的外賣,手機上點點就能送到。

時間晚了肚子又餓,只能依靠家裏的存糧。

周令也接了錢,但是神情尴尬的說她一日三餐基本都是在學校解決的,家裏可能沒有什麽吃的。

我說沒關系,如果家裏找不到吃的我就下樓去買點燒烤。我知道這附近有一家燒烤店開到淩晨兩點。

最後她在家裏找到一桶紅燒牛肉面。

我燒了開水泡了面,從廚房走出來就看到周令也開着一盞小橘燈坐在地上,趴在茶幾上寫作業。我白天買的包子被她放到了一邊。

“你怎麽不開大燈?”我幾乎是本能的要去找大燈的開關。

周令也說:“大燈壞了。沒關系,我作業快寫完了,一下子就好。”

“這樣會壞眼睛的。”我拿着泡面在她身邊坐下,看看她作業本上的數字又很快挪回目光。

說起來人真的是很雙标,今天我自己在昏暗的房間裏畫畫的時候一點都沒想到眼睛的事兒。但是一看到周令也恨不能貼到作業本上的樣子我就覺得她不可以這樣做。

我無所謂的事情她不能也不在乎。

但是為什麽她不能不在乎?

我想可能是來自于她昨天沒讓我流落街頭。

畢竟流浪狗都知道對好人搖尾巴,表達感恩。

周令也沒聽我的,繼續貼在本子上寫作業。

我也沒理她,找到位于門口的大燈開關按了一下,屋頂上的頂燈果然沒亮。我又把開關關了,在通往廚房的狹窄走廊上找到了嵌在牆裏的電閘。

一排電閘裏只有一個開關是被拉下去的。我把它擡起來,再回客廳按開關的時候,白熾燈大亮,刺眼的光芒讓周令也丢掉筆,捂住了眼睛。

我又關掉燈,不知道應該用什麽樣的語氣說話,最終呈現一個幹巴巴的問句:“怎麽了?你不能看見光嗎?”

周令也還是捂着眼睛,“不是,我只是不喜歡太亮。這個燈太亮了。”

“對不起。”我馬上道歉,“是我自作主張了。”

周令也搖搖頭,捂住眼睛的手松開,指一指我剛才泡的面說:“快吃吧,面都要泡爛了。”

我走到她身邊和她一起在地板上坐下,泡面果然軟了。我幾大口把面胡亂地往嘴裏塞光,周令也握着筆的手一伸,從她邊上拿來包子遞給我,“這是你的吧?”

我還在剛才無意刺傷她眼睛的尴尬窘迫之中。她坦然地遞過包子來的時候我更是局促的恨不能找個地縫鑽。

一把搶過包子,我也沒管周令也“诶诶,涼啊!”的驚呼,兩口吃掉了。

這包子比我白天吃的更噎人了。

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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