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有無愛症?
八十八招有無愛症?
“柳本無情之物奈何詞人萬般愁緒,拟人于無意,婉轉地表述出內心對當時離別的惆悵與戀人的思念……”
語文老師攥着卷子從講臺上走下來,講解一直沒停。
系臨城習慣性地在詩詞旁邊做了個注解,鉛筆的印記相對于印刷的墨跡來說有點黯淡。
他望着卷子上的詞句,是昨天發的練習中的擴展賞析,他大概花了不到五分鐘就做完了。
秦觀的《江城子》,沒什麽難度,且這一類的賞析題都有套路,亦或者說所有的題目都有其套路。
系臨城對詩詞沒什麽特殊偏好,不慕李杜,不憧元白,豪放婉約更無推倡,所有那些隐藏在字句間,或澎湃或纏綿的情緒,在他眼裏似乎都一樣。
讀得通俗,解得準确,空白處的“+7”分标證實了這一點。
滿分是常态,無甚波瀾起。
“‘……朱橋當日事,人不見,水空流’一切當年過,徒留記憶,詞人此處懷念當年‘多情’為其系舟,‘多情’在這裏指得是戀人……”
女式皮鞋的跟雖矮,仍能在地面上敲出咯噠咯噠的聲響,混跡着講課的清晰女聲,紙張不時掀動與筆尖擦過得唰唰聲,在靜谧中揉撫着浮躁的心緒。
“‘韶華不為少年留……幾時休’在簡單的抒惆情之後,詞人轉而點破人生道理,有些傷悲,擋不住哀傷,青春不複,昔人不在,仕途不遇,少年風華終成空,與前面的‘水空流’形成……”
「我懷疑你是不是有無愛症啊。」
齊野的聲音像從幽深的水底傳上來,隔着一層又一層的水泡,模糊而扭曲。
系臨城的思緒驟然被拉得很遠。
這是他第一次聽到這樣的學術詞彙,回教室後,他上網查過,點擊量最高的那篇論文很長,大概探讨了精神分裂、自閉、情感冷漠、失愛、傷害與教育,時間來不及,他僅看了個框架和簡單的概述。
但不知是他資質太淺還是那論文有問題,看過只覺雲裏霧裏,并沒有搞明白作者最終得出了什麽結論,甚至看完之後,對齊野用這詞描述自己愈發感到困惑。
然而除此之外,并沒有查找到其他有用信息。
只有一些認為自己是無愛症的網友,在各種論壇裏分享自己的困惑和經歷。
有人說自己不在乎一切,不會被影視劇打動,不會被父母親人或朋友感動,也不覺得動物可愛或讨厭,仿佛天生無感;有人被愛人傷害太深,不願意再去愛;有人深受凄慘不睦的原生家庭之苦,懼怕與人産生情感紐帶;有人從小生活優渥,覺得什麽都理所應當,所以除了自己誰都不在乎,更不會去表達愛;還有人本來就不相信愛情,從而無法去愛。
故事很多,大同小異,系臨城一一掃過,卻覺得無一是他。
對很多事,他确實不在乎,但會被感動,會覺得動物可愛,沒有被傷害過,也沒有遭受原生家庭的苦,相反,他從小的生活環境比很多人要好,但他并沒有覺得理所應當,這世間從來沒有什麽理所應當的事……
而關于愛情,他确實不太相信,但能不能去愛不确定,只是,他自認為那愛人的能力,他有……
然而齊野說得那些呵護,喜歡,那種刺刺麻麻的痛覺,他從來沒有過。
甚至,那個從自己嘴裏冒出來的“哭”,他也不太明白。
只是在那一刻,漫天紛揚的雪與夜晚萦繞的煙交織在一起,那人痛哭的臉與聲音,突然便跳躍在腦海中。
他能說得出來,只不過是想到了現實的例子。
他喜歡自己……她也喜歡自己……箱子裏快要溢出來的情書,充分證明着無數人的喜歡。
可是,這些人真的都了解自己嗎……
系臨城轉頭看向不遠處的儲物櫃,櫃頂上唯一置放的大紙箱裏堆滿了情書,說起來,他似乎從來沒有看過。
而那天夾在書裏無意中帶回去的,是他上高中後唯一拆開過的信。
那剩下的那些,又都說了些什麽呢……
“系臨城?”不遠處傳來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思緒。
系臨城茫然地擡頭,這才發現班裏的人都在看着自己。
走神了……
“不好意思,老師,我剛才走神了。”他起身向語文老師道歉。
難得的情況,語文老師有點驚訝,但并未生氣,“我是想問,你能不能跟大家分享一下,這類題型你拿分的技巧?”
系臨城讨厭這種請求,并不是不願意分享,而是對他來說,真沒什麽特別的技巧。
但他還是點了頭,“我個人覺得,盡管從先秦到明清,詩詞歌文浩浩,但不論流派類別,表達的情感無非就是那幾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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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樂扔小紙條的時候,童塔塔正低着頭刷論壇,怕被老師抓到的心虛使他戰戰兢兢,所以當紙團砸到臉上時,他差點從椅子上站起來。
也幸虧手裏拿着手機,他害怕給摔壞了賠不起,所以沒真得蹦起來。
「你看沒看完,把手機還給我!」
童塔塔轉頭沖毛樂擠眉弄眼,讓他再等一下。
自從帖子換了标題,回複量哐哐上升,真的是喜憂參半,只不過喜的那個半是小小半。
他編得那套瞎話,還是有人相信的,只不過不信者居多。
于是雙方就在評論區交流起來,一開始還好好的,但說着說着就開始人身攻擊。
不信者把所有相信者打成了童塔塔從末班請得托兒,還諷刺他們是“童塔塔後備役”,導致信得網友和末班的人都覺得被侮辱,集體上頭,吵得不可開交。
童塔塔看着快速刷新的留言,手足無措又極其無語。
從末班請托兒?一些人壓根就不搭理他,甚至還在等着看他笑話呢,請什麽托兒……
凳子傳來異動,童塔塔下意識回頭,後桌的滕勝克正在睡覺,大概是不小心踢到了他。
毛樂的第二個紙團扔了過來,正好砸中他的眉心。
童塔塔朝他揮拳,看了最後兩分鐘後,将手機遞給了旁邊桌。
好在旁邊男生是個跟自己差不多,腦袋笨但性格不壞的人,因而毛樂手機才沒淪落到被老師沒收的下場。
講臺上,化學老師激情澎湃,然而童塔塔不喜歡他。
不僅因為聽不懂,還因為他講課時,故意将字咬得抑揚頓挫,甚至到了誇張的程度,有點嘩衆取寵的意味。
有幾個學生被他搞得笑聲不斷,童塔塔忍不住翻了個白眼,低頭在課本上畫起圈圈。
腦袋放空後,突然想起胡朔的話。
之前他一直處在慌張與焦慮的狀态,此時靜下來稍一琢磨,跟喜歡的人傳緋聞這種事,雖然有點不知所措,但好像也有點……不賴……
“未婚同居”,他在目錄上寫下這四個字,寫着寫着嘴角開始上揚。
雖然他們根本就不算同居,甚至都不算在同個屋檐下,但好歹是同個大門進出,擡頭不見低頭見的,甚至偶爾還能去他家裏坐坐,要不,姑且……
就偷偷當成是“同居”好了。
如是想着,他害羞地将臉埋在了胳膊肘裏。
然而沒一會兒,他又将眼睛露了出來,臉上的笑意也消失了。
想那麽多,有什麽用,他現在已經不能再随便姑且了,已經決定要放棄了,不是嗎……
筆尖扭轉,從“居”字滑動到5,慢慢寫下那個數字,591……
下午放學,童塔塔第一次沒有等系臨城,亦或者說他等了,但沒有跟對方一塊走。
藏在教學樓的拐角,看着系臨城推車走後,他才去推了自己的車。
門口的站牌旁,總在等車的那幾個Alpha看到他後,又開始起哄,童塔塔沒理,直接騎車走了。
沒和系臨城一起,倒不單單是因為要放棄的決定,還因為今天爆出來的照片。
他很害怕有人還在跟蹤他們,要真那樣的話,今天的帖子就白發了,他不能讓一切暴露。
想到這,他轉身巡視四周,試圖找到可疑人物,然而來往之間行色匆匆,每個人似乎都很可疑。
盯着過路人來回觀察,在不知接收了多少個獵奇的目光,與戲弄的嘲笑後,童塔塔果斷放棄,他到底沒有那偵察的能力,只好上車離開是非之地。
慢吞吞地拐上小路口的橋邊,空蕩蕩,沒有人在等,童塔塔也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些什麽。
不知道系臨城發現沒人在橋邊等他時,有沒有感到奇怪。
或許會有點疑惑吧,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畢竟他們算不上朋友,只是一個瘋狂喜歡的,和一個被喜歡的。
說不定他還會感到開心,終于沒人再像個跟屁蟲一樣纏着他了。
而關于這一點,終究會随着時間過去,漸漸變得不再是。
嗯,一切都是時間問題,自己也會慢慢習慣的。
童塔塔長呼一口氣,掉頭拐出小路,轉向大路的紅綠燈。
若要習慣一個人走,他首先要做到的是,不摔跤。
而小道路中的香樟樹旁,系臨城漫不經心地等了片刻,不經意地轉頭看到某人拐去大路後,微微皺起了眉頭。
但見其并未被圍毆在校園裏,還騎着車活蹦亂跳後,他舒了眉。
低頭瞅了眼腕表顯示的時間後,調節了單車變速器,在下一次紅燈亮起前,嗖地奔向了馬路對面。
到達園區物業時,正好趕上早班與晚班交接。
系臨城表明來意後,晚班的物業人員态度友好地将他引到辦公室,簽了申請表後,直接去了監控室。
“只看最近兩個星期的對吧?”電腦前的工作人員問。
“嗯,下午五點之後和早上八點之前,差不多一個小時的時間間隔。”系臨城說。
方才引他進門的物業人員問:“您有沒有遺失物品,需要我們這邊幫忙報警或者加強……”
系臨城搖了搖頭,“不用了,沒有丢東西,您工作做得沒問題,我只是想要确認一下拍照的人是誰,至于是否報警,之後再說。”
“這邊,”工作人員指向電腦屏幕,“是最近兩個星期A區3號監控的視頻。”
系臨城看了會兒,眉頭輕蹙,“不好意思,能不能讓我自己來看。”
那人點頭,從座位上起身,在旁邊等候。
鮮少有業主親自來查監控,除非是丢了東西或發生其他意外,但通常也只是遣工作人員來查,而且他們園區治安好是出了名的,那樣的情況也不多,所以看到來人他其實是有點驚訝的。
系臨城從昨天的視頻加速往回看,一連看到五六天前都沒找到異常,直到在第七天的視頻裏發現了一輛出租車。
他指着那車消失的方向,“請問,這裏出去是幾號監控?”
旁邊人仔細看過,說:“應該是5號。”
“謝謝。”
系臨城退回上一級找到五號監控文件夾,和相應日期的視頻,滑到下午六點二十八分,方才那輛出租車出現在了畫面裏。
那車沒再繼續開,而是停在了路口。
很快,出租前後車燈熄滅,但無人下車,大約八分鐘後,兩輛自行車從路口經過,出租車的後窗随即被打開,角度受限,看不清探出頭來的人長什麽樣。
系臨城放大了好幾倍也沒看清,只覺像個男人。
沒過多會兒,那人從後門下車,出租車也開走了。
那人背對鏡頭朝相反方向離去,系臨城擰起眉,擡頭看向不遠處的監控牆,各個角度的畫面內偶爾有人影閃過。
他指着其中一塊屏幕,“那是7號。”
“對。”
系臨城重新調了七號的監控視頻,拉到六點三十六分後,熟悉的人影入畫,是個身穿黑色夾克正在打電話的男人。
系臨城将視頻畫面放大,看着那人的臉,雖然畫質很模糊,但他還是認出了對方。
“請問,你們這邊視頻只能保存一個月嗎?”
“我們這邊盤大,可以保存三個月。”
系臨城從包裏掏出了U盤,工作人員看到後,不太好意思地出聲阻止,“不好意思,這個不能拷……”
“我知道。”
系臨城點頭,還是将視頻挪到了U盤裏,然後退出界面,起身将U盤交到了對方手上,“我不帶走,只是想保存下來。”
“這個……”那人愣了一下。
“會有人帶着文件來将它取走,我想您不介意幫忙保存幾天對嗎?”系臨城看着他。
方才引他進門的人先一步應答:“這個沒問題。”
工作人員聞聲也只好點頭,然後接過了U盤。
“謝謝。”
說罷,系臨城轉身走出了監控室,方才引他進來的人又随他一塊出去。
系臨城再次道過謝後,離開物業樓,推着單車往家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