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CHAPTER29

CHAPTER 29

雲深急轉入夏,百家宴也在一片喧鬧聲中拉開帷幕。

按當地人的說法,流水宴席将持續三天三夜,其中是以頭日宴最為重彩。

陳煜與閻正奇等一行人趕到長街時,王鎮長拉着徐巍已敬過一輪酒。徐巍嗔紅了臉倚在豹哥身上,醉态朦胧,只待陳煜入席時,才勉強打起幾分精神。

就着滿桌農家菜色,陳煜喜不自勝,一一品嘗過去。

坐在斜對面的徐巍與他隔着四五人,目光似有逗留,但并不刻意,只在巡酒時佯不經意帶一眼,或在經過陳煜身邊時似有似無地推搡他一把,在桌下踢他一小腳,如此這般九曲十八繞的小動作,讓陳煜十分消受。

宴會行至後半程,王鎮長等人已爛醉。徐巍也渾七噩八,跟着鎮上一幹青壯年們開始敲碗祝酒。

苗人世代蜷居深山老寨,多以苗歌為祭祀用語。陳煜聽不懂苗家話,但依稀在一些老紀錄片裏見到過類似的場景------

身着盛裝的苗族青年頭戴繁重銀飾,手拉手作大圈,圍着青鼎舞蹈。奇異舞姿映作詭異的影子扭曲在地面,從波瀾更疊的海浪,起伏有序。

陳煜夾着周琳娜遞來的女士煙,遠遠望着徐巍微醺的面龐與奮力的舞姿,他雄壯的肱二頭肌在火光下散發紅潤光澤,流下的汗似高溫火爐裏淬煉出的液态銅,有種曠世的雄性風情。

這也是徐巍最迷人之處。陳煜吐着煙想。

這就是他的徐巍,他的許仙,他總是那樣鶴立雞群。

即便在劇本裏,許仙不過一個柔弱書生,稍帶些許自私,怯懦的無力凡人,與現實裏的徐巍判若兩人。

許仙不似徐巍魁梧,健壯,亦無他的野性與生機。但這并不妨礙徐巍成為陳煜心中的許仙,畢竟,他也不似劇本裏的白蛇那般,一腔愛火走到底,他是素貞,卻不全是素貞。

他和徐巍各自在《白蛇》中與白蛇許仙遙相呼應,卻又有着各自的不同。若将戲比作一池水,他們就像沉入水中的玉璧。

一半在空氣裏,那是他們本來的自己,一半浸在水裏,那是戲裏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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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此時此刻圍着篝火忘我群舞的徐巍,那是空氣中的半輪玉璧,那是陳煜心中最無瑕的玉。

宴終人散,月上隗枝。

頭宴持續到天明,雞鳴狗吠聲連綿,仍不能将橫七豎八的鎮民中喚醒。

陳煜清醒地坐在人堆裏,四四方方的小祠堂,擠滿了上百口參加酒宴的鎮民。此時此刻絕大多數都長醉不醒,連帶着閻正奇,靳青等人也都呓語不止,神思惶亂,各自倒在桌頭睡了起來。

陳煜起身而起,掀開竹簾,鼻尖湧進一股檀木香與酒釀的混合氣味。他以扇掩鼻,如游魂般蕩過各色人群,最終抵達在徐巍面前,屈身蹲下,替他合上原本大敞的汗褂。

最尋常不過的土褂子,徐巍有許多年。它們大多原是白色,因久經年歲的緣故,已白得發黃。有些甚至開了縫,脫了線,陳煜曾笑他也不知道換。徐巍卻說舊物不思人,但人卻會思舊。

徐巍是個思舊之人,這些破爛衣裳縫縫補補還能穿,也只有他跟個寶貝似的揣在衣櫃裏。

穿堂風習習掠過,陳煜替他合上衣扣,正欲回身照看同樣爛醉的靳青,卻聽到一陣咂嘴聲。

“別走……”是徐巍,當然得是他,也只有他的聲音才值得陳煜沉下心來聽。

猶似春閨夢裏人的徐巍于虛空中一挽,勾住某人微顫的指尖。陳煜下意識回避,卻沒成功,纖纖細手任他扣在懷中。

周身鼾聲四起,吓得陳煜大氣也不敢喘。得虧大家都喝醉了,在座人裏只有自己清醒。若被某個醒酒之人看見,徐巍拉着自己,人言可畏,難免生出許多口舌是非。

陳煜瞅了瞅四周,确認無人注意,方強甩開了徐巍的手。

卻不想徐巍像故意似的跟他過不去,索性一個熊抱将他攬入懷中,緊緊扣住。

如此一來,陳煜更不敢妄動,只好憑他輕撫把弄,酒氣哄哄的嘴順着後領好一通亂啃。

“有人……。”陳煜盡可能小聲地将他拖拽到旁邊的破廂房裏,鎮祠堂荒廢多年,如無重大節慶基本無人打理,旁邊空着許多這樣的廂房。

徐巍如泥般癱在一塊橡膠木上,氣喘如牛,眼睛半睜半閉,明顯還沒從酒意中蘇醒過來。

“親……親一下……”徐巍扶正他的頭,不等陳煜回應,便急哄哄把嘴怼上去。

陳煜只覺喉嚨底一陣翻湧,渾厚的酒精氣讓他漸有些吸不上氣,沒等徐巍抱上自己,他便狠狠撇開徐巍的腦袋。

“夠了。”

陳煜抹了把嘴,聞了聞,是徐巍的口水味,混雜着蛇酒的味道和薄荷冰塊的氣息。徐巍愛在酒裏放冰。

“你坐好。”陳煜托着他軟塌塌的上身,企圖扶正他的身形。可惜徐巍并不領情,剛坐正沒兩秒又橫倒過去,這一倒,幹脆直接肚皮大敞地睡在了木板子上。

陳煜累了。自知無力托起男人,幹脆陪他睡在一邊。

隔着門縫,還能望見祠堂外花花綠綠的人堆,周圍靜若無人,陳煜貼着徐巍的胸,靜靜聽着他的心跳。

他享受與徐巍無數個這樣平淡而知足的瞬間,仿佛這個世界上所有人都死光了,就只有他和徐巍還活着。

遙遠的世界盡頭,白蛇和許仙站在金山塔頂,鳥瞰錢塘,萬物都是紅塵滾蕩的顏色。

“我想我是愛你的。”

陳煜說,半邊臉在月光裏,他起身探向窗,天邊挂着一輪月。

徐巍鼾聲如雷。

“可惜……。”他又俯手攀上徐巍的唇峰,他人中右上有顆淺淡的媒婆痣,徐巍告訴過自己,小時候村裏有人算過命,說他今生鳏,寡,孤,獨,殘,五樣全占,是克盡姻緣桃花的命數。

徐巍不信,只當無稽,可到後來,他孑然一人,單身到三十,不得不信了。

直到遇到陳煜。徐巍說過,直到遇見自己,他的鳏,寡,孤,獨,殘才得以有值得相信的意義。這五個字的唯一宿命,就是等待陳煜來破,現代人言愛太赤。裸坦蕩,徐巍不言愛,他只對陳煜說: “你能改我的命。”

“可惜,我連白蛇的命都改不了,如何能改你的命”

陳煜将頭埋進男人的外套裏,用力地吮着布料間的煙酒汗味。

多種味道混合在一起,并不算好聞,此時卻更像一味催情的毒蠱,盛開在幻海情天的曼陀羅,明知危險,卻甘之如饴。

長久的無聲裏,門縫後閃過一雙眼。

陳煜猛地回神,從衣服裏探起身,一舉湊到門後。

只聞堂外腳步聲紛亂,一路延伸到巷外口。

陳煜推門而出,無須猜測,已見閻正奇的位置上空空無人。

……。

“蛇妖,我要你助我修行!”

只此二人的排練廳,大面反光鏡裏,投射出兩片單薄的影子。

閻正奇手捏劇本,穿插走位,對跪坐在身前的陳煜神色稍厲。

陳煜已換作一身古裝,純白皓衣似仰山雪,一頭亂發中斜扣着兩枚桃木簪子,更顯古意。

閻正奇雙手合十道: “按你我之約,若你能助我破歡喜禪之境,我便告訴你許仙去處。只是在此之前,你切勿妄動凡念,如歡喜禪滅,你我皆性命不保,可記住了,白素貞”

“為什麽是我”陳煜揚起面容,兩行清淚落下,無限凄美。

閻正奇又說: “你有千年道行,又受觀音點化,自有你的好處。”

“那我該怎麽做”他撫袖而起,打住哭意,剛蘸了淚的狐貍眼裏暈出幾分濕漉漉的色氣。

“勾引我。”男人一臉虔誠佛像,仿佛法海再現,只差一件獵獵僧袍便可遁入空門, “用盡你的狐媚妖術,你的無妄色相,勾引我,若你能撬動我的凡心,那麽許仙自然會重回到你身邊。”

陳煜陰陰柔柔道: “可你是和尚,葷色乃佛門大忌,我如何能勾引得了”

“就像你勾引許仙那樣。”法海上前一步,白蛇心領神會,圍着他走了一圈,蛇信吐息不止。

“法海大師,是這樣嗎”陳煜貼上後背,雙手如枝蔓般纏上他的胸膛,上下肢聯動如綢帶。

閻正奇不動如山。

“大師,這寒山古寺,甚是寂寞,你整日敲經念佛,就不曾有一日向往過這凡間色相”

“紅塵虛妄,你我人妖殊途,我受佛光引渡,怎可同你這淫妖浪蛇相提并論”閻正奇緊閉雙眼,面容冷峻,字字不留情。

陳煜抱得更緊了,整個人就像一條蛇一樣纏在他胸前,緊摟着他寬厚的脊背,氣息輕喘。

“我不信,我不信天下男人有人會不愛我。”陳煜扶住他的腦袋,試圖掰開他的眼皮,口吻漸促, “法海大師,你口口聲聲說我是淫妖浪蛇,與我人妖殊途,可我怎麽在你的記憶中,看到一抹白色的影子你成日一副道貌岸然,卻在心中偷留念想,那抹白色到底是誰法海大師,你敢不敢說出他的名字”

閻正奇唇線緊抿。

陳煜趁熱打鐵道: “大師,我好冷,你快抱抱我。”

“放肆!”男人乍地睜眼,一把推開眼前美蛇,退避三尺, “大膽蛇妖,竟敢公然亵渎佛門禁地。”

陳煜匍匐在地,一雙柔目殺意四起,擰頭決絕: “禿驢,你莫要敬酒不吃吃罰酒!”

見閻正奇不語,他亭亭起身,搖開紙扇,扭着圓胯風情萬種道: “色戒色戒,有色不戒,紅塵紅塵,哎呀,虧你還是個出家人”

陳煜翩翩向前,如煙似霧,在他眼前吐出一口熱氣,狐媚天存, “大師,你為何不敢看我又為何不敢告訴我,你心裏那抹影子的主人是誰……”

“我乃金山寺法海,心有法海,身亦有法海,你撼動不了我分毫。”閻正奇薄唇輕啓,目光玩味,眼見身前人香肩半露,身軀滾燙,喉結下意識滾動了一下。

“那我也叫你法海,我也是法海,我們一起做法海,好不好啊,法海大師”陳煜一陣浪笑,嬉鬧向前,與他熱臉相貼, “其實你一直都喜歡我對不對嗯”

有人下身微顫。

“我不信你對我沒有感覺,從那麽遠的地方一路追我到這裏,嗯你真的就沒想過,和我有過哪怕一刻的親近”

陳煜将嘴抻到閻正奇耳邊,指尖拂過他凜冽的眉骨,又順着臉頰一路向下,伸進他的衣服裏。

“快告訴我吧,那個人的名字……好不好”陳煜微嘟起嘴,撫摸着他的胸膛。即便隔着幾層面料,仍能感受到他直線飙升的體溫。

“……。唔……。”閻正奇似有動搖,眉頭緊蹙地扭了扭頭。

“好不好嘛”陳煜扭了扭身,蹭了蹭他的大腿,雙手抱住他的腰, “快告訴我……讓我來……跟你一起,共赴雲雨巫山吶……好不好啊”

“是你……”閻正奇洩了,長舒一口氣,恍恍惚惚地睜開眼, “是你,陳煜。”

他沒說白素貞。

陳煜跟着一激,從劇本的世界裏回過神來,不可置信地看了眼手上的小抄。

“你滿意了”閻正奇将人推開,一臉惱羞成怒。

“閻老師……”

“別說了!”他幾近咆哮, “啪”一聲将劇本扔在地上,推門而去。

獨留素貞一臉愕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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