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導演最終也還是沒有給于辰安加戲。

江山易改本性難移,第二天清醒過來的導演,依舊看天看地看空氣都不爽,只是委屈着自己不發作而已。我不知道于辰安會不會是個好演員,但他大概是個好員工,怎麽說他的不足都不會生氣,雖然我懷疑他可能只是聽不懂。

“你不回去工作嗎?”于辰安問我。

我說:“沒什麽要做的,家裏就要破産了,正在進行資産抵押,我在外逃債。”

到現在于辰安已經能分辨我哪些話是在胡說八道了,他還會笑着看我,說:“你已經是個成年人了,不能逃避責任。”

別人跟我說這話,我恐怕聽都懶得聽,但于辰安這麽說,就像小貓剛學會伸爪子一樣,撓一撓也無所謂。我說:“那你還不快去履行你的責任,早點回房睡覺,明天一大早要拍戲吧?”

于辰安說:“房間昨天管道漏水了,一直有滴水的聲音,回去睡不着。”

也不知道是不是借口,但也是有可能的,于辰安的房間都是統一安排,算不上好,他又不是那種要求高的人,給什麽地方都能睡。現在說他睡不着,想賴在我的套房裏。

“你嘴唇裂開了。”于辰安說,還拿鏡子給我看,果然,天氣太幹,上了火,嘴上都裂了縫。

“有潤唇膏嗎?”于辰安開始找,然後發現自己是在做無用功,我怎麽可能會有這種東西,但他也沒準備,我本來想開玩笑說你過來治療一下就好了,于辰安就推門跑了出去。

過了幾分鐘他回來,跑得太急了還喘着氣,拿着一個還沒開封的小罐子:“我找化妝師姐姐要的。”

不得不說,于辰安的人緣其實很好。傻人有傻福,看起來迷迷糊糊的人說起好話來,總會讓人有成就感。他又很聽話,任人擺布,連長得好看的布娃娃都受人歡迎,人當然也是一樣的道理。

于辰安扭開罐子,手指上沾了潤唇膏,塗在我的嘴唇上。我本來并沒有什麽绮念,但于辰安的樣子總會讓我想跟他開玩笑,想看他慌慌張張:“喂,我可不是這麽容易就可以滿足的啊。”

他果然停下來了。

“你都跑來敲投資商的門了,”我說,“也該做點其他的事情吧。”

其實也不一定是在開玩笑,但玩笑這個事情也不取決于一個人。我想,我變得優柔寡斷、猶豫不決、黏黏糊糊,這都是于辰安的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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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辰安這次終于有了一點松動,他說:“我要想一想。”

我不知道他在想什麽,但在他想清楚之前,我就離開了影視城。

我爸腦梗。

他沒有再自己給我打電話,讓家裏的管家耿叔通知了我。我又不懂醫學,一聽吓一跳,還以為多嚴重呢,一到醫院就直奔ICU病房,結果到處問也沒問着他在哪裏。終于在普通病房找到了我爸,他正在被醫護人員勸出院,說現在床位很緊張,既然沒事了就不要占着床位。

但我爸已經變成了一個脆弱的中老年人,覺得自己這裏不舒服那裏不舒服,不待到自己放心就不肯走。這種事情已經不是第一次了,他偶爾還會擺拍給我發照片,如果不是條件不允許大概還要給自己插根管子。

我說:“你連中國人的平均壽命都還沒到呢,着什麽急啊。再說了,那些爛攤子還沒收拾完吧,您再多堅持三十年。”

我爸說:“可我老了。”

這話他最近也說了不止一次,他果然又說:“你什麽時候回去?”

“繼承家業?”我問,“行啊,應該夠我幾年敗光的吧。”

他又在生氣:“你能不能別跟我較勁了,都多大的人了。”

“沒啊,”我聳肩,“我就這樣,沒出息沒前途沒指望。”

我爸可能真的老了,這要是換成以前他就要開始打人了,但他現在不這樣了,他會跟我示弱,又或者沉默。

“你在怪我。”我爸說。

“沒有,我沒怪過你,”我說,“但我成不了跟你一樣的人。”

本來該說很多話的,但是想想又無話可說,我走了出去。

“你怎麽在這兒?”我問站在門口的于辰安。

于辰安一急又開始腦子不靈光:“我不小心路過……”

我看着他,看得于辰安低頭盯着地板:“我請假回來的。”

但是他還是解釋:“這幾天沒有我的戲份!”

想想也不容易,為了請個假說不定又被導演罵了一通。

“他沒事吧?”于辰安又在往門縫裏望。

“你剛剛在外面偷聽嗎?”我問于辰安。

“聽到了一點點。”他說。

“在想什麽?”我又問他。

“你說你沒怪過你爸爸。”于辰安只是重複了一遍我的話。

醫院裏不能抽煙,我的煙瘾又有些犯了,拉着于辰安去了外面,等點起煙的時候才想起來回複他。

“有什麽好怪的,都成年人了。”我說,“這種人我遇到太多了,沒本事就開始在別人身上找原因, 從幼兒園爸媽罵了他一句算起,千言萬語反正不是自己的錯。有意思嗎?”

“可是,”于辰安說,“你應該怪他。”

“什麽?”我沒聽明白。

“我的确打聽過他的事情,他沒有盡到做父親的責任,也沒有給你樹立一個好的榜樣。”于辰安突然承認,“不是這樣嗎?”

“法律規定的只有撫養義務,”我說,“我又沒餓死,也沒違法犯罪,還有錢花,不挺好的嘛。他跟誰睡覺,我還要追責啊?”

“如果你一點都不在乎,那你就不會和他鬧成這個樣子。說他有錯,并不是要他付出代價或者忏悔,而是要跟你自己說,這不是你的錯。你不該一直困在裏面。”于辰安站在我的面前,煙霧升騰起來,他的臉模糊不清,我只聽見他清楚的聲音。

我想,這聽着簡直不像于辰安說得出來的話。我的那些垃圾心理咨詢師都說不出來,我自己也說不出來。

“我也怪過我的父母,”于辰安又說,“那不是推卸責任,那只是……對他們抱有期待。”

“我爸不是個壞人,”我只能說,“只是我自己的問題。”

“你沒什麽問題,”于辰安靠過來,他的眉眼終于清晰了,“你是我見過最好的人。”

我想于辰安大概是受了騙,他還是不知道我的模樣。但就像他一直隐藏的秘密一樣,我們都有另外的一面,可展現給彼此的這一面,也同樣真實和赤裸。

所以一時沖動,我在光天化日下吻了下去。于辰安想反抗,但沒有得逞,他的力氣遠沒有我大,最後他放棄了,他閉着眼,我看不見他那好看的眼珠和一覽無遺的內心。

趙嘉來找我,跟我說:“你最近怎麽回事,都好久沒有去幫忙調酒了,多少人都問你呢,再不去酒吧要倒閉了。”

我總算跟他說:“你連黃世仁都不如,調個屁,不給我股份我去個鬼。”

趙嘉說:“不帶這樣的,不如這樣,我拿于辰安的消息跟你換,你去幫我忙。”

“滾,”我對他吝啬的交換條件感到窒息,“有什麽事情我不知道直接去問他啊。”

“那說不定也有你不知道的呢,”趙嘉一臉詭異的笑,說,“比如據說,他在劇組跑去敲別人的房間……”

我把酒噴了一桌。

“我知道那是你,”趙嘉說,“但你到底行不行啊,這都還沒上本壘,是不是陽痿了,需要我給你介紹醫生嗎?人家去的可是娛樂圈,你再不捕魚上岸,可就被別人撈走了。”

“你他媽廢話怎麽這麽多,”我罵趙嘉,“再逼逼我把你這瓶酒拿去澆花。”

于辰安在給我發消息,我不再理這個煩人的發小,低頭看于辰安給我發的照片。

明明是自拍,卻大半張臉都沒有入鏡,只有眼睛露了出來,後面是別的劇組裏正在休息的群演,一個宮女把鞋脫了岔開腿坐着,一個太監打了一把碎花小陽傘給她遮陽,亂糟糟的背景,看起來卻恩愛得很。

但他說的話卻風馬牛不相及:“我看你那裏的天氣預報,明天要降溫,你小心!”

站在大太陽底下,擔心着別地的寒潮,我總是不懂于辰安,但趙嘉說我笑得像發春。

“你就不計較他到底為什麽接近你了嗎?”趙嘉問我。

“他體檢報告都做了,”這酒後勁挺大,我好像真的有點醉了,幹脆趴在吧臺上,“不傳染艾滋就行。我也沒什麽可以圖謀的了。”

趙嘉說:“你說這話你不虧心嗎,能不能想想你家的財産有多少。”

我又想起于辰安的話,他說我把自己給困住了,我不知道他是為什麽這麽認為。我總覺得我是個正常人,跟我爸不一樣,我不出軌,不劈腿,不濫交,我不喜歡女人,我也不包養任何人,我對誰都足夠好,但最後人家都說我跟我爸一個德性,說我沒有心。甚至還說——

“你就是故意的。”趙嘉喝完最後一口酒,也這麽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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