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誦經
第4章 誦經
“咳咳。”
梁蕖清了清嗓子,蘇商商便從蒲團上猛然驚醒。她一睜眼,看到的又是那些可怖的神像。
“公主昨夜沒休息好?”梁蕖扭頭看向蘇商商,問着。
這已經是蘇商商這個早晨第三次打瞌睡了。她昨夜先是和國師一起用膳,回了房間之後又背了一夜的經文,根本沒合眼。于是在這個早晨,哪怕她跪在蒲團上面對着高大的神像,哪怕她身側就是她懼怕的國師梁蕖,她還是止不住地動不動就東倒西歪打瞌睡。
讓狐貍背這些清心寡欲的經文,未免也太為難狐貍了些。她本想用法術偷偷作弊,可她還沒摸清國師的底細,實在不敢輕易在國師面前做法。
如今蘇商商聽見梁蕖問她是不是沒休息好,早已是滿肚子的怨言。若非梁蕖故弄玄虛、神神叨叨的,弄出這麽個驅邪的法子,她又怎麽會休息不好?
然而她也只能想想,在表面上她依舊裝出十分知禮的模樣,不好意思地道:“是有些沒休息好。”
“是因為要背誦經文嗎?”梁蕖問。屋內熏香袅袅,兩人之間隔了一層若有若無的煙霧,朦朦胧胧的。
蘇商商聽這語氣,心中燃起了一絲希望。她連忙點了點頭,眼巴巴地瞧着梁蕖,希望她能免了這每日的誦經。
“背了一夜?”梁蕖又問。
蘇商商又連忙點了點頭,看起來十分誠懇。
梁蕖微微笑了:“背了一夜,便只背成了這副樣子?”
蘇商商滿臉期待的神情登時凝固住了。只見梁蕖又搖了搖頭,道:“想是公主是西吉國人,不太熟悉我大吳文化,這才記得慢了些。公主,貧道可說準了?”梁蕖說着,又意味深長地看了蘇商商一眼。
蘇商商并沒有察覺到梁蕖語氣裏的變化,她暗暗松了一口氣,又忙附和着:“是了,我對大吳的文化不甚熟悉,讀這些文字頗有些費力。”她想,如此說法,這國師應當不會逼迫她背這些無聊的文字了吧?
“原來如此,”梁蕖若有所思,又看向蘇商商,微笑道,“那從即日起,貧道親自為公主教習大吳文化。公主以為如何?”
蘇商商剛剛燃起的希望再度破滅了。她這才意識到方才無意間她給自己掘了多深的墳。
“不、不必勞煩國師了,”她結結巴巴地說着,又道,“國師還要為陛下尋仙訪道,不必把時間都浪費在我一個狐……胡人公主身上。”
“公主說的是。貧道每日裏都要進宮為陛下煉制丹藥,白日裏着實沒有空閑。”梁蕖點頭道。
蘇商商剛松了一口氣,卻聽耳畔梁蕖聲音再度響起:“那便夜裏吧。”
“什麽?”蘇商商感覺自己的心髒根本受不得如此刺激,在放松和緊張之間來回切換。
梁蕖微微一笑,看起來極為恭謹:“從今日起,貧道每晚都會為公主教習中原文化,還望公主莫要嫌棄貧道學識淺薄。”
梁蕖看似謙卑,可蘇商商看着她,卻依舊膽戰心驚。梁蕖生得極為好看,雖刻意将自己塑造得嚴肅古板,但她也是好看的。只是那雙眼睛,看起來實在不像道士的眼睛,像獵人的眼睛,充斥着殺戮和兇殘……蘇商商甚至能感受到那雙眼裏透出的血腥味。
一個道姑為什麽會有這樣一雙眼睛?
蘇商商一時有些疑惑,看着梁蕖就出了神。
“公主?”梁蕖見蘇商商沒有回應,便輕喚了一句。
蘇商商被喚回神智,連忙答道:“不嫌棄!豈敢嫌棄!”
就算她嫌棄,她又怎敢說出口呢?面前這道姑,可是一個她不知底細的國師,她是個極為謹慎之人,可不敢輕舉妄動。
梁蕖看着蘇商商如此,不禁微微一笑,從袖中拿出可那兩本心經,遞到了蘇商商面前,道:“公主今日便還是照着念吧。”
蘇商商低頭看向梁蕖的手。她手指細長,只是看起來不像一雙嬌生慣養的手。蘇商商也見過些人,她知道能有這樣一雙手定然不會是嬌生慣養長大的。
在她進京前,清蘆曾對她說:“凡人多是人面獸心的,永遠不要妄想通過一個人的皮囊看透這個人。”
清蘆說這話時,滿眼的悲涼,蘇商商便把這句話深深地印在了腦子裏。可如今,蘇商商卻覺得,清蘆的話并不全對,一個人不管經歷了什麽,總會在這個人身上留下些印記的。
想着,蘇商商伸出手來,接過了那兩本經文,又難免悄悄地看了梁蕖一眼。梁蕖已然轉過頭去,面朝石像,看起來極為虔誠,仿佛真的是個清心寡欲的修道之人。
可蘇商商心裏篤定這國師不是什麽正經道姑。哪裏有清修之人會故弄玄虛到如此地步呢?
在神像前強打精神又跪了一個時辰,梁蕖才終于淡淡地道了一句:“今日便到這裏吧。”說着,她便站起身來。
蘇商商見狀,也忙要站起。可她跪得太久了,剛要站起卻又控制不住地跌在了蒲團上。
而梁蕖立在一旁,看着蘇商商站起又摔倒,卻頗有些冷漠。她似是想起了什麽,眸子一沉,蘇商商正要再次努力站起,卻只覺後脊發涼。
“國師?”蘇商商試探地問了一句。
梁蕖沒有說話,只是微笑着伸出手去。蘇商商猶豫了一下,還是搭上了梁蕖的手,任由梁蕖拉着自己站了起來。
“多謝國師。”蘇商商低着頭,道了一句。
“貧道告退。”梁蕖卻迅速抽回了手去,轉身離開了。
蘇商商一時有些摸不着頭腦,這國師實在是奇怪。她看着國師的背影,對國師的好奇心不禁又更盛了幾分。
一個美貌的道姑,一個神秘的國師……和蘇商商打過交道的人本就不多,更何況這樣一個捉摸不透的人了。
待到梁蕖走遠,蘇商商再次逃出了這間滿是神像的屋子。公主的侍女忙迎上前來,一群人就要簇擁着蘇商商回她的房間。有人問蘇商商:“時候不早了,該備午膳了,公主可有什麽想吃的?”
“肉。”蘇商商十分果斷,想也不想便脫口而出。
侍女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公主忘啦?國師說過公主如今不能沾葷腥的。”
“那便不吃了。”蘇商商佯裝發怒,推開這些侍女便要自己回房,一邊走還一邊回頭偷偷觀察這些侍女的反應。她本以為這些侍女會追上來賠罪,卻沒想到這些人竟然只是遠遠地站定了看着她?
這公主未免也太沒面子了!
不、不對。
蘇商商又回頭看了一眼,只見這些侍女的表情都凝固在了臉上,僵硬無比……這分明是被人施了定身法!
想來是施法之人只施了對凡人有用的法術,她一個狐妖才逃過一劫。蘇商商見狀,一時分不清施法之人是敵是友,便連忙又跑回了侍女跟前,假做被定住了一般。同時,她也在飛速思考着。
不可能是清蘆,一下子将這許多凡人在大白天定住實在不是清蘆的做法。若是她狐族施的法,一會兒自然會主動出來相見。若不是她狐族,她還是老老實實扮作凡人,蒙混過關吧。
突然,她感覺一陣風掠過,這風裏夾雜着一股強大的靈力。除了昌靈長老,她此生還從沒見過這樣強大的靈力……這靈力至少得有一萬年之久。
可這靈力明顯不是昌靈長老的,她太熟悉昌靈長老的靈力了。
國師府的上空籠罩着一層烏雲,國師府裏靜悄悄的,仿佛一切都死了。
“這靈力應當也不是國師的,如此強大的靈力,她應該不能輕易藏住。若是她的靈力,我定當很早就能察覺到了。”蘇商商心想。
“不知來者是何人?”蘇商商心裏暗問着。這國師府裏未免也有太多秘密了。
不過有一點她卻終于可以确定,國師不知她是狐妖。因為,如果連擁有這強大靈力的主人都未曾注意到她這狐妖的存在,那想必國師多半也察覺不到吧?
蘇商商想:靈力低微也是有些好處的,只是不知國師會不會也被定住了?
梁蕖自然是沒被定住的。
“去請西吉國使者來。”梁蕖在書房裏剛剛吩咐了一句,卻眼見着身邊的小道童剛剛踏出房門便不再走動。
她心裏明白是怎麽回事,便對着空中施了一禮,道:“弟子見過師父。”
“東西找得怎麽樣了?”那被她稱作“師父”之人并沒有現身,只是用沙啞的聲音問着梁蕖。
梁蕖颔首答道:“還差一點,但西吉國很快就會送到。”
那沙啞的聲音催促着她:“你心裏清楚,我們沒有時間了。不,更準确地說,是你沒有時間了。”
梁蕖看起來十分平靜:“弟子明白,師父放心。”
“我們瞞不了太久,還有很多人在找這東西。你,要小心。”說罷,這沙啞的聲音便消失了。
門外的道童接着開始走動,整個國師府又活了起來。
梁蕖看向外邊那消失的烏雲,眼神沒來由地有些悲怆。
這邊,蘇商商還來不及細想,一切就恢複了原樣。
“公主?”她聽見侍女小聲地呼喚,不由得再擡起頭去觀望。只見那烏雲已無影無蹤,那強大的靈力也消失了蹤跡。
“沒事,不吃了,別跟着我,我想靜靜。”蘇商商失神地回答着,輕輕推開了侍女,便獨自回房了。
侍女看着她的背影,一時緩不過神:“只是不能吃肉,公主未免也太失落了些。”可她們也沒有辦法,只好聽了蘇商商的吩咐,讓蘇商商一人回房了。
可侍女們卻沒有發現,在蘇商商回房後,一縷輕煙從窗子的縫隙裏飄了出來。
這輕煙正是蘇商商所化。她心存疑慮,終于還是打算去一探究竟。
這國師府未免太邪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