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月夜

第10章 月夜

梁蕖根本不敢再看蘇商商,故作淡然地回了自己的房間。她屏退了衆人,掩上了門,便在蒲團上打坐。

看似認真悟道,可她滿腦子卻都是那個西吉國送來的的假公主。

她也不知自己是怎麽了,自那日在驿站外聽見轎中之人緊張到發顫的聲音之後,她就仿佛着了魔一般。當天晚上,她便做了一個和這姑娘有關的夢,從此每夜都會陷進這個夢裏。甚至有時候,白日裏她都會想起這個夢。

明知夢的結局是什麽,她卻還是止不住地想回味。夢裏的姑娘和她平日裏所見到的頗有些不同,平日裏的姑娘總是一臉驚恐、小心翼翼的,而夢裏的她卻格外主動、格外勾人,令人心甘情願地沉迷于其中。

梁蕖也不知自己為何會做這樣奇怪的夢,但她卻一點都不排斥這個夢。

也就是那日這姑娘醉酒,梁蕖才在現實生活中見到了近似夢中的景象。那姑娘迷迷糊糊地趴在自己懷裏,迷迷糊糊地睜着眼睛瞧着自己……梁蕖那一瞬間竟有些心虛,再不敢直視這姑娘的眼睛。

就算這姑娘是假冒的公主又何妨,只怕真公主也比不上她萬分之一的可愛。

梁蕖閉着眼,眼前浮現的全部都是蘇商商的面容。這些日子,她和她朝夕相處,早已把她的模樣刻在了腦子裏。一閉眼睛,她便會想起這姑娘磕磕巴巴誦讀經文的模樣,想起這姑娘邊跪着邊打瞌睡的模樣,想起這姑娘睜着大眼睛緊張地偷偷瞧自己的模樣……

梁蕖想着,無奈苦笑。她做國師十二年了,也經歷了不少大風大浪,有些記憶已經模糊。可這些明明只是些小事,她卻記得這樣清楚。

仿佛在冥冥之中,一切早已注定。那姑娘于她就是有一種特別的吸引力。

可她如今卻也明白,她必須将這姑娘送走。

西吉國進獻公主,本就是為求和。梁蕖另有所圖,這才賣西吉國一個人情,幫着牽線搭橋。不論這姑娘是不是真的公主,她都是要把她送進宮裏去的。

可那日她不過稍稍流露出了一點送這姑娘進宮的意思,這小姑娘便沉不住氣了。明明這小姑娘也是為進宮而來,卻話裏話外都陰陽怪氣的,似乎頗為不滿。

也是,也該她不滿,誰會喜歡別人利用自己呢?

梁蕖那日也心虛的很。明明她早就做好了送這姑娘進宮的打算,明明一切都計劃好了,可是在聽到那姑娘一連串帶着愠怒的問題之後,她也有些慌了神……她這樣的人,欺世之事尚且做得心安理得,卻因為這小姑娘的幾個問題慌了。

或許那日的意外,便和她的心慌意亂有關吧。

那日無意間滴落在手上的血,還有醒來後綁錯了手的帕子……她總覺得定是這姑娘做的。

可那日,梁蕖特意确認過了,沒人進過她的房間,她最終也沒有弄明白是怎麽一回事。

梁蕖心裏奇怪,卻也不想深究了。那姑娘既然連帕子都能綁錯位置,想來綁帕子的時候,她手臂上詭異的圖案已經消失了。那姑娘多半什麽都沒有看到。

梁蕖理智的很,她知道,這姑娘實在不能留在府中了。這姑娘已然起了疑心,若是一直留在她的身邊,她的秘密,只怕就瞞不住了。

她本打算第二日就去同那假公主說她的打算的,可第二日,那假公主偷懶,對她避而不見。若是平日裏,她定然派人百般催促,可那一日她卻不想催了。

不見就不見吧,什麽時候見面什麽時候再說。

一連幾日,那假公主都沒有見她,她也只是裝着樣子去催她。梁蕖心裏竟然在期盼着這假公主一直不出現,如果假公主不出現的話,兩人沒有過多的接觸,她的秘密也不會那麽容易地被發現,因此,她也沒必要上趕着去說這個決定,假公主還可以一直留在她的府中。

理智告訴她,她必須将這假公主送走。可她心裏卻還有另一個聲音,她希望這姑娘一直留在自己身邊……她也不知是為什麽,或許是因為她有生以來,就從未見過這般單純可愛的姑娘吧。

這姑娘就是世間一朵不染塵埃的花,開得正豔。

在神像前跪着,梁蕖心亂如麻。她本就不是什麽清心寡欲的修道之人,在神像前跪着誦經本就只是做做樣子。可這幾日,好幾次,她差點連樣子都做不下去了。

滿腦子都是那個可愛的假公主。

可梁蕖知道自己必須狠心,她又想起了那個詭異的夢,她總覺得這個夢是在預示着什麽。夢裏的一開始,兩人極為親密,可後來那姑娘卻從背後給了她一刀……不知那姑娘發現她的秘密後,會不會真的給她一刀?

她知道自己是個禍害。她也知道,必須盡早把這姑娘送進宮去。

可她卻不甘心,不甘心就這樣把那姑娘送進皇宮。皇帝是個昏庸的糟老頭子,配不上這樣水靈可愛的姑娘。

說來可笑,她梁蕖從來真心實意關心的唯有自己而已,而如今,她卻這樣在意一個姑娘的前路……她甚至還不知這姑娘的真實名姓!

想着,梁蕖睜開了眼,天已經黑了。她輕輕撫上了自己的小臂。很久很久以前,不知有多少次,她拿起刀,想斬斷那裏。可她一次都沒有成功,那詭異的圖案是她命裏的詛咒,注定追随着她、折磨着她。

“你這樣的人,也不配知道她的真實名姓。用你的嘴說出她的名字,都是對她的玷污。”她自言自語着,又苦笑一聲,幽幽嘆氣。

她清楚地知道自己不是什麽好人。

一陣敲門聲響起,梁蕖的手不自覺地顫了一下。她有種很強烈的預感,門外的人,就是那個糊塗可愛又靈動的假公主。

“是誰?”梁蕖開口問道。

蘇商商的聲音自門外傳來:“國、國師……我是來賠罪的。”

蘇商商猶豫了很久,才終于敲響了梁蕖的門。她也不知自己是怎麽了,明明很想離開這國師府,明明很想進宮,可今天在聽到梁蕖說那些話的時候,她卻沒來由地心情低落。

看見梁蕖似是動了怒,獨自一人離開,只留給她一個背影……她更覺愧疚了。

雖然蘇商商根本說不清這是怎樣的一種感受,明明她無需懼怕這凡人國師的,可她卻還是如此在意這國師的感受。她擔心國師生氣,也怕國師傷心……

傷心?國師會傷心嗎?她為什麽會覺得國師會傷心?

這麽個人人唾罵的壞蛋國師!

蘇商商腦子裏亂哄哄的,她一只初入人間的小狐貍實在是沒辦法處理這許多複雜的情感。她在院子裏呆呆地站了許久,想了半天,這才終于做出了決定,來找梁蕖。

“貧道已歇下了,公主還是請回吧。”梁蕖回答道。她只想躲開,她怕自己又會心慌意亂……雖然她已經亂了,在聽到蘇商商的聲音時,她就慌了。

“哦,好。”

門外沒了動靜。

梁蕖沒想到那小姑娘答應得如此爽快,一時還有些失落。“也是,”梁蕖想,“就算是個假公主,她也是要進宮做皇妃的,又豈會在意我這個臭名昭著的國師?今日她來,不過只是走個過場罷了。”

想着,梁蕖悠悠地嘆了口氣,又對着自己的拂塵發呆。半晌,她終于受不了了,只要她一發呆,便滿腦子都是那個姑娘。

她得出去清醒清醒。她可是當朝頭號奸臣,堂堂國師,怎麽能滿腦子都是一個小姑娘?

于是,梁蕖拿起拂塵,站起身來,理了理衣襟,便向門邊而去。伸手拉開門,剛邁出屋子,梁蕖便知道今夜是不能散心的了。

一襲紅衣的小狐貍就坐在臺階上,仰着頭,安安靜靜地望着月亮,根本沒有走。

“國師不是休息了嗎?”蘇商商回頭看向梁蕖,俏皮地眨了眨眼睛。

梁蕖故作淡然,又開始張口就來:“貧道乃清修之人,吸天地之靈氣、取日月之精華。此時月光正好,該當貧道出門悟道。”

梁蕖鬼話連篇,說着這些時,臉不紅心不跳的,一看便知是騙人的老手了。

“哦?這樣啊?”蘇商商早就看穿了梁蕖,如今自然也不會輕易被她糊弄。她從臺階上站了起來,拍了拍身上的塵土,便兩步并做一步地拾級而上,跳到了梁蕖面前。

梁蕖看着蘇商商那雙不經意便勾了人魂魄的眼睛,一時心慌,忙又避開了蘇商商的視線。“公主究竟想做什麽?”梁蕖問。

“我是來道歉的。”蘇商商說得理直氣壯,聽起來絲毫沒有道歉的意思,倒像是來找茬的。她又向梁蕖湊近了幾分,如今她的膽子越來越大,也不是那樣畏懼梁蕖了。

“公主……”

“我錯了,”蘇商商的聲音突然又軟了下來,“我不該不聽你的話。”

梁蕖一時沒反應過來:真是來道歉的?

“公主不必道歉,貧道……”

“國師,”梁蕖話還沒說完,蘇商商便又上前一步,用那雙水靈靈的眼睛凝視着梁蕖,道,“我還有好多沒學的呢,國師的任務可遠遠沒有完成。”

梁蕖輕輕向後退了一步,垂眸道:“貧道能教的已都教了,剩下的實在是教不了。”

“是嗎?”蘇商商問着,又向前挪了一步。

梁蕖便又不動聲色地向後退了一步:“的确如此。”

“你騙人。”蘇商商突然冒出了一句,又向前走了一大步。她微微歪着腦袋,想去看梁蕖的眼睛,讓梁蕖避無可避。

梁蕖心裏一慌,想再向後退。可是她已然到了牆邊,退無可退。如此近的距離,她只能被迫感受小姑娘的呼吸,被迫與她四目相對。

“我騙人?”梁蕖心想,“我騙過的人可太多了。”

蘇商商卻突然笑了,她感受到了梁蕖平淡外表下那一絲難以察覺的慌亂。她靈巧地轉了一個圈,又挪到了梁蕖身邊倚牆站着,指了指天上的那一輪明月,道:“國師,你并沒有教我怎麽吸取天地靈氣、日月精華。”說着,又看了梁蕖一眼:“國師可千萬別說我資質差、學不來。”

她已然摸清楚了梁蕖故作高深的套路。

梁蕖無奈嘆息一聲:“公主自然是冰雪聰明的。”說着,她擡眼看向蘇商商,只見蘇商商正笑盈盈地看着天上的月亮。

“明日卯時,貧道會在神像前等着公主。”

梁蕖話剛說出口,便想給自己一個巴掌。她也不知自己是怎麽說出這句話的,所有的理智在剎那間消失得無影無蹤。下了那麽久的狠心,終究還是白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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