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5章

賀雲承靠着椅背,雙腿交疊搭在桌沿,懶洋洋地翻助理剛發過來的資料。

鐘渝,男,19歲,籍貫……

比自己還要小3歲。

市高考理科狀元,T大建築系大一在讀。

他啧了聲,學霸啊。

就是這家庭情況也太慘不忍睹了,過奈何橋的時候踩狗屎了吧?

賭鬼父親欠債離家,搞得衆叛親離,母親扛下所有,養出個優秀的兒子,本以為好日子要來了,誰知重病離世,又留下一筆債。

原來是孤兒嗎?怪不得性子這麽冷淡。

資料整理得很詳細,連鐘渝的親屬關系都羅列了出來。

他父親前幾年謊稱做生意向親戚朋友們借錢,錢到手後就搞了個人間蒸發,所以鐘渝家和其他親戚關系都鬧崩了,只有一個舅舅來往多些,不時會接濟他們母子。

至于他舅舅,資料裏顯示他經營了一家小公司,最近因為經營不善導致資金鏈斷裂,要是短期內籌不到錢,就破産倒閉了。

他很缺錢。

賀雲承下了定論。

那就好辦了,這個世界上,沒有錢解決不了的問題。

他看了眼資料右上角的照片,藍底的1寸照裏,青年不茍言笑地看着鏡頭,五官俊秀臉型流暢,黑發清清爽爽——很少有人能把證件照都拍得這麽好看。

心情變得很好,賀雲承收起雙腿,轉過身看窗外飄落的雪花。

加州的冬季氣候溫和,每年這個時候他都會陪母親到這邊度假,今年倒是不同尋常,竟然飄起了小雪。

和那人一樣冷。

他已經迫不及待地想回國了。

——

元旦到了,學校放了三天假,加上周末,剛好湊了個五天。

學生們回家的回家,旅游的旅游,轉眼間整棟宿舍樓變得冷冷清清,似乎連空氣都低了幾度。

杜少恒收行李的間隙都不忘對着手機樂呵,離開前神神秘秘地告訴鐘渝,說他可能要脫單了,等他好消息。

鐘渝祝他順利,杜少恒笑呵呵地拍他肩膀:“承你吉言。”

鐘渝家在臨省,本來打算留在學校,但中介打了電話過來,有人想趁元旦假期去看看房子,據說意向比較高,說不定能當場定下來,他在現場的話也好談價。

電話打得突然,他随便收拾了身換洗的衣服,運氣好搶到了回家的高鐵票。

人多的地方就容易出事,車廂裏小孩嬉笑跑動,惹得其他乘客不快,不知怎麽就吵了起來。

一時間車廂裏哄鬧無比,吵架的、勸架的、看熱鬧的、錄視頻的……鐘渝皺了下眉,把手機音量調大,耳機裏英文歌再次循環,溫柔的歌聲蓋過了嘈雜——

“May be surrounded by ”

“A million people I”/我雖處在人潮洶湧中

“Still feel all alone”/卻依舊深感孤獨

“I just wanna go home”/我只想回家

……

到家的時候是傍晚,進小區大門時保安大爺一眼就認出了他,和藹地笑道:“我們狀元回來了。”

鐘渝回了個淺笑,“嗯。”

老小區沒有電梯,他緩緩步行上五樓,樓道裏灰撲撲的,牆上還印着黑色的小廣告——辦.證開鎖、家電維修、通下水道,新痕蓋舊跡,但無非就這幾樣。

他拿出鑰匙,先打開最外面的防盜鐵門,然後才是內門。

一股塵封的氣息撲面而來。

鐘渝在黑暗裏準确地找到了電閘開關,接着開燈,屋子亮堂起來,一切都是他離開時的模樣。

“我回來了。”他對着空蕩蕩的屋子說。

再也不會有人應答他,他垂着眸子,面無表情地站了會兒,走去把所有窗戶都打開,冷風透了進來。

暖氣早已停了,室溫很低,他把家裏仔細打掃了一遍,反倒忙出一身汗。

好在還能燒熱水,他洗了個澡,吹幹頭發就縮進了被窩。

房子其實也不大,統共就五十多平,但勝在位置好,學區房。

鐘渝母親是高中老師,也是那時候為數不多的大學生,這套房子是學校當年為了留住人才,以優惠特價分配給他母親的。

他在這裏出生、長大,經歷離別與死亡,現在他連這套房子也留不住了。

第二天一早,中介就帶着買家來敲門。

是一對夫妻,看着斯斯文文,很好說話的樣子。

鐘渝沉默地跟着他們,大多時候是中介在溝通,問到他了,才會答一兩句。

“別看這樓齡雖然大,但地段非常好,周邊都是市裏的好學校,交通也方便,當年可是香饽饽,很多人想買都買不到。”中介熱情洋溢地說。

女買家點點頭:“我們也是看中這點,舊沒關系,房間都很幹淨,翻新一下裝修就可以了。”

鐘渝的呼吸突然有些急促。

他母親有非常嚴重的潔癖,印象裏她無時無刻不在打掃衛生,就連什麽東西該擺在什麽位置都有嚴格的要求,甚至也不歡迎有人來做客。

鐘渝上小學的時候,有次帶了個同學來家裏玩,誰知他媽媽一直圍繞着同學擦擦掃掃,甚至連掉了根頭發都要立馬撿起來,把同學給吓壞了。

從那以後鐘渝再沒帶人到家裏過,別人知道他媽媽的怪癖,也不會上趕着來。

等房子賣出去,買家勢必會重新裝修,那些填滿記憶的痕跡也就不複存在。

那他也就真的無家可歸了。

心髒一陣抽痛,鐘渝弓起背緩了緩,中介轉過來和他說話:“鐘先生有沒有什麽補充的?”

鐘渝走神了,沒注意聽他們說話,停頓一秒,說:“沒有。”

“那好。”中介又轉向買家,“兩位呢?”

女買家和她丈夫對了個眼神,說:“都挺好的,就是有點超我們的預算。”

意思就是想講價。

“這個價格已經非常低了。”中介說,“隔壁小區位置差一點,這個價都還要往上加……”他手指比了個五。

買家夫妻又對了個眼神,中介察言觀色:“那兩位預算多少?”

“五十以內。”女買家說。

鐘渝擡眸看向她,太低了。

中介也露出難色,“确實有點低了,兩位再考慮考慮?”

“那我們回去考慮吧。”男買家終于開了口,“有結果了聯系你們。”

中介賠笑:“好嘞!那等您消息。”

把買家送走後,鐘渝洩了氣般坐在沙發上,中介大概知道點他家的情況,不由暗裏嘆了口氣。

“雖然地段好,但大家都傾向電梯樓,畢竟誰都想偷點懶。”中介斟酌着勸道,“現在房子不好賣,急售容易被壓價,我再跟他們溝通下,争取往上加點,實在不行咱就再等等。”

鐘渝颔首,“麻煩了。”

房子挂牌是六十萬,其實是一個比較合理的價格,他們這裏也不是什麽繁華大城市,房子雖不值錢,可對方壓價也太狠了。

鐘渝在家裏住了兩天,買家态度暧昧,遲遲沒給個準信,眼見假期快結束,回學校前他去看了母親。

他把白色桔梗放在墓碑前,這是母親生前最喜歡的花。

墓碑上的照片是鐘渝選的,年輕的女人眉目清秀,笑着看向他,歲月還沒在她臉上留下痕跡,而不是後來被生活和病痛折磨得面容枯槁。

記憶中,母親總是嚴厲而不茍言笑,很少會有溫情的時候,但在許多人的回憶裏,她曾經也是個天真爛漫、為了追求愛不顧一切的人。

鐘渝對父親鐘展庭沒有太深的印象,因為鐘展庭很少會回家,說是在外面跑生意,但他其實從來不知道他到底在做什麽。

可以說鐘展庭除了有副好相貌外,一無是處。

至于母親,那個年代的大學生是鳳毛麟角,她本來可以有令人羨豔的人生,直到遇見鐘展庭,不可救藥地愛上他,甚至不顧家人的反對,義無反顧地嫁給了他。

他們曾經也是相愛過的吧,從鐘渝的名字也能看出來——

一見鐘情,至死不渝。

開始得有多麽熱烈,結束時就有多麽慘烈。

如果可以的話,鐘渝寧願自己不要出生,那麽她或許就可以早點離開。甚至是希望一開始母親就別遇到鐘展庭,這樣的話她或許會遇到一個真正愛她珍惜她的人,幸福快樂地生活下去。

只是這世界上從來沒有如果。

回到學校後,鐘渝沒等到中介的電話,倒來了個陌生號碼。

“喂。”鐘渝接通,“請問你是?”

“鐘老師。”對方喚道,話音裏似乎還帶了點笑意。

這個聲音?鐘渝愣了愣,好像在哪裏聽過。

“我們見過面的。”電話那頭的人嗓音低磁,慢悠悠地補充:“兩次。”

鐘渝想起來了,姓賀,叫賀……雲城?

他皺眉,問:“你怎麽知道我電話?”

“那方法可就多了。”對方興味盎然地說,“鐘老師想知道哪一種?”

鐘渝沒搭理他的調笑,冷靜地問:“你有什麽事嗎?”

“有件挺重要的事。”

鐘渝等着他的下文,那人像是在故意拖時間逗他,半天沒開腔。

饒是鐘渝脾氣再好,這時也難免不耐煩:“沒事我就挂了。”

對方輕笑了聲,說:“簡單來說就是我看上你了,想跟你處處,條件你開。”

鐘渝被他直白的話驚到了,第一反應居然不是憤怒,而是這人腦子是不是有病?

“抱歉,我想我已經拒絕過了。”他語氣平穩,“而且我對男人不感興趣。”

“啊……那真遺憾。”那人嘴上這麽說,語氣裏卻沒一點遺憾的意思。

鐘渝想挂電話,卻聽他說——

“鐘老師如果反悔,随時可以打這個電話。”

鐘渝對這人的自說自話感到可笑,直接挂斷。

聽着電話挂斷的忙音,賀雲承笑了笑。

從小到大,他想要的東西一定會得到,從來沒有失手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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