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29章

李岩辦事效率一向很高, 第二天一早,賀雲承剛出門上班,搬家公司的車就已經停到了小區門外。

其實也沒什麽好搬的, 家具這些都要換新的,到時候裝修公司的人會負責清理,主要是鐘渝的行李和生活用品。他不喜歡別人動自己的東西,沒讓搬家工人上手, 反正也沒多少東西, 很快就自己動手打包好, 裝進了紙箱裏。

工人們幫他搬紙箱下樓,書房裏有個他剛做好的模型,這玩意兒可不能打包,只能拿在手上, 還必須得小心, 不然就弄壞了。

旁邊伸過來一雙手,想要幫他拿,鐘渝側身避開, 禮貌地說:“謝謝,我自己來就行。”

李岩笑着點點頭,自然地把手收回去, 視線落在模型上——是一座古色古香的小房子, 屋頂門窗逼真精致,還帶了小花園。花園裏有涼亭, 環繞着小橋流水, 景觀樹做得栩栩如生, 樹下還有一團睡着了的三花貓。

“這都是純手工做的嗎?”李岩訝異地問。

“嗯。”鐘渝點了下頭。

“做得也太好了!”李岩嘆道,又有些好奇:“怎麽做的啊?”

“先畫圖紙, 然後照着圖紙做。”鐘渝簡單地說,其實這裏面涉及了很多東西,比如設計本身,參考了中式的傳統建築構造以及風水理念,還融合了一些現代元素——而在設計之外還要考慮結構、材料的選取等等,加上制作,花了他不少時間。

這也要感謝宋明璟的資料,他看完之後有了不少想法,光停留在理論上意義不大,還是要付諸于實踐。但是他們還沒開始上模型課,他就在網上找了教程,邊學邊做。

李岩指着那些精巧的小模型,忍不住又問:“這些都是什麽材料做的?”

“主體結構是木材和亞克力板,屋頂是瓦楞紙,假山是泡沫和石灰,橋是木條用膠粘的,水是藍色玻璃紙……”鐘渝耐心地說,“有一些是網購的成品,比如假山旁邊的景觀樹。”

李岩長見識了,指了指樹下睡覺的貓:“這個也是嗎?”

“面團捏的,後續上了個色。”鐘渝說。

“面團?”李岩瞪大眼睛,“是我理解的那個面嗎?”

鐘渝面色如常地看了他一眼,淡淡道:“嗯,你見過捏面人吧,就類似那種。”

李岩說不出話來,比了個大拇指。

他打心眼兒裏佩服,如果他沒記錯的話,鐘渝也才大一吧,等暑假結束開學也才大二——他大一的時候,對自己的專業完全處于朦朦胧胧的狀态,大三才有了個比較清晰的了解,結果人家現在就能做出這種模型了,動手能力超群,不愧是學霸。

把鐘渝送到賀雲承的江景大平層,李岩有些躊躇,賀雲承沒說要鐘渝睡哪個房間,那是要給安排到主卧,還是主卧旁邊的客卧?

以他們現在半同居——賀雲承有近一半的時間會去那套老房子和鐘渝同住——的狀态,應該安排在主卧吧?但賀雲承是個十分在意個人空間的人,不喜歡別人過多地侵入,這裏是他真正意義上的房子,跟那套出租屋是完全不同的概念。

可要安排在客卧,好像也不太對,畢竟兩人是那種關系……

鐘渝沒給他繼續糾結的時間,自己選擇了客卧,而且還不是離主卧最近的那間。

李岩:“額……”

他想說什麽,但張了半天嘴,心想還是算了,這是他們兩個人的事,還是他們自個兒來決定吧。

這間客卧其實挺寬敞,還自帶了衛生間,鐘渝把衣服從行李箱裏拿出來,放進衣櫃裏,又把洗漱用品擺到衛生間。這裏沒有他的書房,賀雲承倒是有書房,李岩也說沒關系可以随便進,但鐘渝考慮了下,還是先把書和模型暫時放在一邊,等到晚上賀雲承下班回來再問他意見。

午飯是保姆做的,李岩告訴鐘渝,保姆只會在做飯的時間點過來,不會打擾到他,而這套房子除了賀雲承的卧室,其他地方他都可以随意進出。

晚上七點,保姆剛把飯菜做好,賀雲承幾乎是掐着點進的門。

他先環視了一圈,乍一眼看去家裏沒什麽變化,唯一多的只有沙發上坐着的人。

鐘渝放下手裏的書,擡頭看過來:“回來了?”

回來了?

簡簡單單的三個字,他語氣淡淡,神态也沒什麽變化,但賀雲承心髒莫名其妙地一悸,泛起一種古怪的感覺。說不出來具體是什麽,也沒太明白為什麽會這樣,不過開心是顯而易見的,公司裏那些煩人的事瞬間就被抛到了腦後。

“嗯。”賀雲承喉結滾動了下,佯作随意地問:“來多久了?”

“沒多久。”鐘渝把書放到一邊,“吃飯吧,阿姨在叫了。”

賀雲承覺得腳下也跟着輕飄飄的,近乎恍惚地在餐桌邊坐下,今天的鐘渝也很好看,襯着他身後落地窗外的絢爛晚霞,畫中人一般明媚耀眼。

兩人一時間都沒說話,甚至連吃飯都是安靜的,寬敞的餐廳裏只偶爾響起碗碟的聲音。

“還習慣嗎?”賀雲承先開的口。

鐘渝:“挺好的。”

“有什麽需要就直接說,讓李岩或者保姆去買。”

“好。”

鐘渝頓了頓,征詢地問:“我可以用一下你的書房嗎?”

“當然可以。”賀雲承笑了笑,“你在這裏不是客人。”何況那書房他平時根本就不用,要不是家政會按時打掃,他懷疑都要積灰了。

賀雲承跟鐘渝大致講了下那房子翻修的事,鐘渝沒什麽意見,只要開學前能搬回去就行,不然他沒地方住。

飯後兩人休息了一段時間,賀雲承去鍛煉,鐘渝則去了書房。

賀雲承的書房很大,書架上擺了許多書,其中不少是世界名著的珍藏版,都是拆封了的,但看起來很新多半沒人翻過,像是擺在那裏做裝飾。

鐘渝找了個不容易碰到的位置放模型,把書理好放在書架的空位上,做完這些後他坐到書桌前,打開了自己的電腦。

他在自學3D建模了,比CAD要複雜一些,會更考驗個人能力和自律程度,也更耗時間和精力。

不知過了多久,他聽到了敲門聲。

鐘渝循聲看去,賀雲承應該已經洗完了澡,正抱着雙臂,懶洋洋地斜靠在門邊,見他看來笑着點了點手腕,說:“快11點了,還不睡嗎?”

“馬上。”鐘渝應道,忙了一天身體有些疲倦,确實要早些睡。

賀雲承等他關了電腦,轉身往自己卧室走,留下一句:“待會兒來我房間。”

鐘渝洗完澡,只穿着浴袍就走到主卧門外,輕輕敲了敲門。

“沒鎖。”賀雲承聲音隔着門板隐約傳來。

鐘渝推開門,主卧比他預想的還大,鋪着大片綿軟的地毯,大床對面是沙發和吧臺,落地窗外就是江景,此時江邊燈火璀璨,與遠處的萬家燈火氤氲相連。

賀雲承站在吧臺邊,身上是黑色的真絲睡袍,回頭看他一眼,問:“喝點紅酒嗎?”

鐘渝“嗯”了聲,邁步向他走去。

賀雲承給他倒了小半杯紅酒,笑意盈盈地遞給他。

鐘渝接過來,和他碰了下杯。

這次的酒偏醇厚,酸味沒那麽重,果香味濃郁,幾乎剛喝下去鐘渝的臉就燒了起來,酒精度數偏高。

“猜猜這次的又是什麽?”賀雲承視線掃過鐘渝紅透的耳尖,興味盎然地問。

他似乎很喜歡玩這種猜酒游戲,并且樂此不疲。

鐘渝沉吟了下,“歌海娜?”

歌海娜是葡萄的一種,生長在炎熱的地方,所以含糖量高,釀出來的酒酸澀度低,酒精含量高,酒液顏色也偏淺,近似櫻桃紅。

而葡萄酒的種類裏,葡萄的品種也是一種劃分方式。

“答對了!”賀雲承桃花眼上挑,唇角揚起:“想要什麽獎勵?”

鐘渝輕笑了聲,放下高腳杯:“都有什麽?”

賀雲承逐漸靠近,雙眸似笑非笑地注視着他,不知他是認真的,還是開玩笑:“比如車子、房子……任何你想要的,還有……我。”

“我沒什麽想要的。”鐘渝笑着搖了搖頭,忽略他最後的那句話,說:“可以的話,今天能早點結束嗎?我有點累。”

盡管早有預料,賀雲承還是莫名地有些失望,若無其事地說:“好啊。”

話音一落,他就低頭吻住了鐘渝。

……

或許是在自己最熟悉的私人環境,又或許有酒精的加持,賀雲承比往常興奮了很多,結束後的一段時間裏,鐘渝的大腦都處于空白的狀态,彼此相擁着平複呼吸,交織着輕微的甘甜酒氣。

思緒逐漸回籠,鐘渝緩過勁來,緩慢支撐起酸軟的身體。

賀雲承以為他是要洗澡,懶洋洋地趴着沒動,卻見他重新披上了浴袍,往門口的方向走。

“你去哪兒?”賀雲承撐起上半身,莫名其妙地問。

鐘渝腳步微滞,回過頭嗓音微啞:“我回房間睡覺。”

賀雲承才反應過來,他指的房間不是這裏,這個房間裏也并沒有他的任何東西——鐘渝一開始就沒有打算要和他睡一起。

他臉側肌肉繃緊了下,心底生出絲絲縷縷的煩躁,盡量心平氣和地說:“今晚在這睡吧。”

鐘渝搖頭:“和別人睡我睡不好。”

賀雲承皺眉,下意識說:“我又不是別人。”

鐘渝平靜地反問他:“那你是什麽人?”

“我……”賀雲承說不出來,他不知道自己算鐘渝的什麽人,金主?還是情人?抑或是其他。

他壓抑住煩躁,用那種發牢騷的口吻問:“之前怎麽沒見你睡不好?”

鐘渝已經打開了門,坦然道:“之前沒其他選擇。”

賀雲承無話可說,臉色不太好看地躺回去:“随你吧。”

——-

鐘渝在賀雲承的房子裏住了下來,兩人相處得還算融洽,只是每次做完後,他都會回客卧。

賀雲承怕來硬的反而弄得更僵,只能随他高興,但鐘渝睡完提褲子就走,搞得他才像是被睡的那一個……

好不容易到了周末,賀雲承不上班,心血來潮拉着鐘渝一起去逛超市。

契機是保姆請了兩天假,要回去照顧生病的女兒,家裏暫時沒人做飯,她走得急沒來得及往冰箱裏補充蔬菜肉果,賀雲承也不打算叫鐘點工,就拉着鐘渝一起出了門。

小區附近有家會員制超市,專為這一帶的中高産精英人士提供服務,貨品大多為進口,門檻相對較高,所以不像普通超市那麽人來人往。

賀雲承推着購物車走在鐘渝身邊,兩人在水果區逛了一圈,車筐裏還沒什麽東西。

“怎麽了?”他問。

鐘渝把一盒草莓放回去:“沒什麽想吃的。”這個季節沒有草莓,那草莓應該是用某些技術催生的,顏色鮮豔果形飽滿,看着好看,但不一定好吃。

賀雲承回憶了下,平時保姆都買些什麽水果,好像基本都是應季水果?

“夏天什麽水果應季?”

“很多。”鐘渝邊逛邊列舉,“桃子、葡萄、西瓜……”

“那都來一點?”

“太多了吃不完,拿點水蜜桃吧,比較方便吃。”

買完水果,又逛到生鮮區,冷藏櫃裏整齊地碼着新鮮牛排,旁邊的立牌上标着都是今早剛空運回來的。

鐘渝會做飯,但基本都是家常菜,還沒嘗試過西餐,此刻也心血來潮,想試試煎牛排。

賀雲承見他往推車裏扔了兩塊牛排,訝然:“你還會煎牛排?”

“不會。”鐘渝實話實話,拿出手機查菜譜:“我先查查需要什麽?”

賀雲承也湊過來,兩人頭挨着頭,邊讨論邊買,沒多久就把需要用到的配菜和輔料買齊了。

路過生活區的時候,賀雲承腳步一頓,“等一下。”

鐘渝不明所以,跟着他朝着一個貨架的方向走,來到近前,定睛一看——情丨趣丨用丨品專賣櫃。

賀雲承拿了兩盒套,面不改色地放進購物車。

鐘渝看了眼,進口,大號。

賀雲承注意到他視線,解釋道:“家裏的快用完了。”

自從上次鐘渝要求後,兩人親密時都會做措施,不過那次鐘渝買的是真的不太合适森*晚*整*理,剩下的都沒用,被賀雲承扔進了垃圾桶裏。

東西買的差不多了,他們在自助結算機前結完賬,又并肩步行回了家。

大中午天氣熱,從超市到家那一段路走完,兩人都出了一身汗,各自回卧室洗澡換衣服。

鐘渝對照着菜譜,研究要怎麽成功地煎出一塊牛排。

他看了下熟度科普,中外對熟度的描述方式并不相同,還可以根據手勢來判斷熟度。

鐘渝學着圖片裏的手勢,左手食指輕扣拇指,右手食指按了按左手拇指指根下方,這個時候的觸感對應medium rare,也就是三分熟……煎牛排是門技術活,不同熟度對火的要求和煎烤時間也不同,不同厚度的牛排也會有出入,掌握不好就過頭了。

他一臉認真地研究,仿佛那不是菜譜,而是什麽權威的學術性論文,忽然聽到身後傳來的輕笑。

賀雲承偏着頭看他,眼裏滿是笑意:“你煎個牛排也這麽學術嗎?”

鐘渝抿了下唇,“萬一失敗了呢?”

“失敗就失敗嘛,又不是沒有機會了。”賀雲承揚了揚下颌,示意他看那兩塊牛排:“嗯,至少今天有兩次。”

鐘渝心想也是,只是煎個牛排,他可以有很多次試錯的機會。

他洗幹淨了手,拆開牛排的包裝,按着菜譜裏說的,煎之前不能洗,要用鹽、黑胡椒和橄榄油簡單地腌制。

賀雲承站在一旁看他忙活,“要幫忙嗎?”

“不用。”鐘渝下意識說完,想了想又改口:“把迷疊香和西藍花洗一下。”

賀雲承在購物袋裏翻了翻,拿出那朵綠色的有機西藍花,不知道該怎麽下手,遂問:“怎麽洗?”

鐘渝給他示範:“這樣,用刀從這裏劃下去,先分小塊……”

賀雲承是第一次幹活,好在他手不笨,學得也快,配合得倒還挺像模像樣。

鐘渝掐着時間把煎好的牛排盛在餐盤裏,吃之前要先連盤子裹上錫紙醒一醒肉,等餘熱和湯汁完全滲到牛肉裏面。

“好了嗎?”賀雲承迫不及待地問。

鐘渝拆掉錫紙,用刀叉切開,叉了一塊送到嘴裏,很快便下了結論:“火候過了,有點柴。”

賀雲承也吃了一塊,點頭:“是有點。”

“但味道挺好,第一次到這種程度已經很不錯了。”他又笑着補充,也不是睜着眼睛說瞎話,因為牛排品質本身就很好,只要別瞎來,味道都不會太糟。

鐘渝不置可否,兩人分吃完第一塊,第二次就要成功很多。

“很好!”賀雲承挑眉鼓掌,“一位大廚誕生了!”

他眉目飛揚,表情語氣都很誇張,鐘渝被他逗笑了,開玩笑道:“你要聘我當廚師嗎?”

“當廚師怎麽夠?”賀雲承笑得有點兒壞,忽然一把将他攔腰抱起:“不如……給我當老婆吧?”

鐘渝笑容一僵,面無表情道:“放我下來。”

他反應那麽大,賀雲承動作一頓,後知後覺自己說了什麽,心裏啧了聲,把他放下來,撇嘴:“開個玩笑而已。”

鐘渝沒說話,沉默地回了房間。

賀雲承直覺他情緒不對,總不能因為他口嗨的一句“老婆”,鐘渝認為自己拿他當女人對待,所以生氣了?

只是開玩笑,又不是真的,用得着甩臉色嗎?

賀雲承煩躁地撥了下頭發,打電話叫家政過來清理衛生,便拿着車鑰匙出了門。

——-

接下來幾天兩人相安無事,那天的不愉快像是沒有發生,鐘渝大部分時間待在家裏,偶爾會去樓下的公園轉轉。

又是一個晴朗的周六,鐘渝靠在落地窗前的懶人沙發上,看一本國外建築設計案例,智能玻璃過濾了大部分紫外線,配合着充足的冷氣,陽光照在身上溫涼而又不刺眼。

賀雲承走過來,坐在他旁邊的地毯上,手裏拿了本雜志。

看久了眼睛會疲倦,鐘渝放下書,閉上眼睛捏了捏眉心。

賀雲承好奇地拿過他那本案例,認真地翻看起來。

“你感興趣?”鐘渝問。

賀雲承沒擡頭:“家裏有個建築公司,但我之前沒了解過,也沒接觸過這個行業,還論不上感不感興趣……诶?”

鐘渝打量他神色:“怎麽了?”

賀雲承指着書裏的一棟建築說:“我見過實物,只能說一般吧,沒圖片上好看,剛建成的時候不少人去參觀,但實用性太低,沒多久就荒廢了。”

那是一間建在海邊懸崖上的民宿,外觀的确前衛吸睛,但鐘渝仔細看了後,也覺得實用性低,還有安全隐患。

鐘渝忽然有些好奇,“你學的什麽專業?”

賀雲承居然卡殼了,好半天才不太情願地啓唇:“……哲學。”

鐘渝一愣,還以為聽錯了,但看他那表情不像作僞,莫名被戳中了笑點,沒忍住笑出了聲。

賀雲承,哲學?

這倆八竿子能打到一起嗎?

“喂!”賀雲承皺眉,“有什麽好笑的?!”

他越這樣,鐘渝就越覺得好笑,賀雲承滿臉羞惱地要來捂他的嘴,他順勢往後仰,陷進了松軟的沙發裏。

賀雲承半個身體壓在他身上,色厲內荏地威脅:“不許笑了,再笑就別怪我不客氣!”

鐘渝抿唇收住笑,推了推賀雲承肩膀:“我不笑了,你起來。”

賀雲承那倆淺色的眼珠盯着他看,見他真的沒在笑,才猶豫着松開了他。

“噗……”鐘渝一秒破功,“哈哈哈……”

“鐘渝!”賀雲承要氣急敗壞了。

鐘渝雙手捂住臉,他也不知道為什麽會那麽想笑,可能因為賀雲承平時的樣子,實在跟他想象中沉穩睿智的哲學家相差太大,就好比他去聽一場學術講座,結果開場前從幕後走出來一條戴着眼鏡的哈士奇般荒謬。

家居褲的褲腰被人拉了一下,松緊帶彈在腰上,什麽意味不言而明,鐘渝趕緊捂住褲子,投降:“我真不笑了!”

賀雲承眸子微眯,湊到他耳邊暧昧又危險地說:“怕什麽,外面又看不見。”

鐘渝把書撿回來,在膝蓋上攤開,一本正經道:“我繼續看書了。”

賀雲承挑高了眉頭,“你一天有二十個小時都在學習,不累嗎?”

哪有二十個小時那麽誇張?鐘渝腹诽,随即想到什麽,偏着頭要笑不笑地看着賀雲承:“‘世界上最快樂的事,莫過于為夢想而奮鬥’——蘇格拉底沒告訴你嗎?大哲學家。”

他那句“大哲學家”咬字清晰尾調上揚,透着俏皮的調侃意味,使得他整個人都活潑生動了不少,讓人完全生不起氣來。

賀雲承也不由自主地笑了笑,“哦,那你的夢想是什麽?”

鐘渝低頭看書,沒搭腔。

賀雲承唇角揚起,慢條斯理地說:“全世界最厲害的建築師?”

鐘渝擡眸看了他一眼,還是不說話。

賀雲承放松地盤腿坐着,繼續試探地追問:“那當了建築師之後呢?有沒有想過選一個什麽樣的伴侶?”

鐘渝眼睫微動,沒什麽情緒地說:“你追問問題的勁頭,倒挺像蘇格拉底。”

賀雲承笑了一聲,也不在意他的調侃,神色正經了些:“既然提起蘇格拉底,就不得不提到希臘,知道底比斯聖隊嗎?”

鐘渝還真不知道,“是什麽?”

“希臘有一支王牌軍隊,叫底比斯聖隊,隊裏的所有士兵都是一對一對的同性戀人。”賀雲承頓住,直視着鐘渝的眼睛:“因為是戀人,打仗的時候誰也不肯放棄對方後退,所以戰鬥力超強,可以說所向披靡。”

目光在空氣中交彙,鐘渝心跳慢了半拍,下意識反駁道:“世界上沒有什麽東西是無堅不摧的,希臘還不是輸給了馬其頓?”

賀雲承聳了下肩膀:“他們輸給了亞歷山大,不冤。”

這點鐘渝同意,“也是。”

說起亞歷山大,就難免會聯想到他發明的馬其頓方陣,進可攻退可守,打得敵人措手不及,作為經典戰術流傳至今。

賀雲承坐近了些,躍躍欲試地提議:“不如我們來讨論下怎麽破解馬其頓方陣?”

鐘渝也被挑起了興致,從懶人沙發上下來,也和他一樣盤着腿面對面而坐:“什麽?”

賀雲承:“我進攻,你防守,怎麽樣?”

鐘渝沒意見。

他們讨論了一會兒,但是只靠言語和想象過于抽象,沒法真正分出勝負,賀雲承沉吟片刻,問:“這樣,會下國際象棋嗎?”

鐘渝:“會一點。”

賀雲承起身,“等我兩分鐘。”

他拿了副國際象棋回來,擺在兩人之間的地毯上,讓鐘渝執白,紳士地做了個請的手勢:“你先。”

半小時後。

賀雲承微笑:“将軍。”

鐘渝有些意外,他說“會一點”只是謙虛,實際上下得還不錯。而且一開始也是他占據上風,把賀雲承的陣地蠶食了大半,但沒想到賀雲承竟然這麽沉得住氣,還會放出煙霧彈來迷惑他,不動聲色地将死了他的國王。

他小看了賀雲承,大意了。

賀雲承勾起唇,笑容稍顯得意,“還來嗎?”

鐘渝認真了些,“再來。”

他們你來我往,各自有輸有贏,可謂棋逢對手,不知不覺天都黑了,直到保姆來叫他們吃飯,兩人都還有些意猶未盡。

鐘渝坐得腿麻了,起不來,賀雲承先是嘲笑了他,後又伸手把他拉了起來。

鐘渝心不在焉地吃飯,腦子裏不自覺地複盤剛才的棋局,除了最後一局和棋,他們的勝負幾乎對半開。

他對賀雲承有了些改觀,下棋最考驗耐心和邏輯,還要講究心理戰術,在雙方棋術相當的情況下,不僅要預判對手的想法,還要能夠從心理上壓制對方,才能取得勝利。

賀雲承其實很聰明,邏輯清晰執行力也強,只不過大概率沒用在正事上,所以顯得他很浪蕩纨绔。

這也是他們肉丨體之外,第一次有真正意義上的精神交流,并且意料之外得很愉快。

睡前,他們結束了一場親密,鐘渝照例起身,可步子還沒邁出去,賀雲承抓住了他手腕。

賀雲承眸光深邃地注視着他,溫聲說:“留下來吧。”

或許是今天氛圍很好,又或許賀雲承這刻的眼神實在動人,拒絕的話竟說不出口,鐘渝垂下眸子猶豫了幾秒,話音很輕:“就今晚。”

賀雲承輕笑,對着他掀開被子,拍了拍身邊的位置。

鐘渝躺了進去,雙手十指交叉,習慣性地放在了身前。

賀雲承俯身過來,低頭在他額間落下個蜻蜓點水的輕吻:“晚安。”

鐘渝呼吸滞了一秒,心底泛起絲不太自然的情緒,面上卻依舊平靜。

“晚安。”他說。

是不是有什麽東西變了?他迷迷糊糊地想,努力地想理清楚,但最終還是放棄了。

——-

轉眼八月行将過半,溫度稍微降下來些,一艘國際豪華郵輪近期會在港口靠岸,賀雲承想趁沒開學,帶鐘渝來場短期郵輪旅行。

“要勞逸結合知道嗎?”他是這麽說的,“你暑假裏都在學,神經一直繃着,人在疲倦的情況下學習效率會大大降低,等到開學了更累。”

鐘渝覺得他說得也不是沒有道理,但也不能太放縱自己,便和他讨價還價:“最多五天。”

“行吧,五天就五天。”賀雲承妥協,不過這樣算下來,他們頂多在船上呆三天,畢竟還要預留來回的時間。

出發前他帶鐘渝去逛街,要給他買衣服。

鐘渝自己的衣服以舒适為主,都是些簡單的棉質T恤、襯衣牛仔褲,符合他學生的身份,但不适合豪華郵輪那種場合,能上船的人非富即貴,何況到時候還會有郵輪派對。

賀雲承不喜歡逛街,以前也只陪Elsa和他妹妹逛過,衣服一般情況下也是商家直接送上門給他選,但對象是鐘渝,他竟表現出了難得的耐心。

相比之下,鐘渝就沒那麽有耐心了,當店員在賀雲承的指示下,拿出第五套衣服讓他試的時候,他的耐心達到了阈值上限。

“賀雲承,你是小女孩嗎?”

賀雲承一開始沒明白什麽意思,直到鐘渝說“我不是你的洋娃娃”,他才反應過來。

他原本慵懶地靠在沙發上,手托着下巴注視着鐘渝,聞言稍微直起腰:“不喜歡這身嗎?”

他別的本事不說,但審美一直都在線,鐘渝穿着也很好看,為什麽不喜歡?

店員心裏一直在猜兩人的關系,面上又不敢表現出來,此時見氣氛不太對,于是立馬發動誇誇技能,笑着對鐘渝說:“先生您皮膚白,身材又好,這身穿在您身上一定非常好看,剛才那幾套也都很适合您。”

鐘渝吸了口氣,直截了當地說:“我不想試了。”

賀雲承明白了,站起身:“那走吧。”

店員愣住:“那……”

“剛才那些都要。”賀雲承說着,把卡遞了過去。

今天李岩沒跟着,賀雲承自然也不會自己去拎購物袋,商家稍後會打包好送到家裏。

賀雲承又拉着鐘渝轉了幾家奢侈品店,想給他買搭配衣服的飾品,不過看鐘渝興致缺缺的樣子,最後還是什麽都沒選。

鐘渝物欲一向不高,但看賀雲承花錢如流水的樣子,不免好奇他到底有多少錢。

他問了出來,賀雲承想了一會兒,說:“我也不清楚。”

“不清楚?”鐘渝挑眉,“是太多了的意思嗎?”

賀雲承也不避諱他:“我父母離婚的時候,有一部分股份不好分,就劃到了我名下。還有家族裏一些雜七雜八的信托基金,加起來我也不清楚到底有多少。”并且因為父母雙方都覺得虧欠他,所以在經濟方面對他格外寬容,他成年之後,就能自由支配財産了。

總之只要他不亂作,家裏不破産,他的錢永遠源源不斷。

鐘渝了然,他們家那種體量的大集團,每年分紅的計量單位是億,即便只占很小的份額,也是一筆不菲的數目。而且從他以前的話中,他在美國的外祖家也是富豪,兩邊的家族信托加起來,數額巨大到賀雲承自己都不清楚也不足為奇。

換句話說,賀雲承就算當一輩子廢物,也有的是花不完的錢。

人生而平等,有時候只是一句笑話。

很快到了登船那天,鐘渝是第一次親眼見到這樣的龐然大物,目測足足有二十幾層樓那麽高。他們房間在位于高層的套房,室內裝修的豪華程度不亞于任何一家五星級酒店,落地窗外就是一望無際的碧藍大海,真正意義上的海景房。

這艘國際郵輪由美國出發,航行在太平洋上,會在沿途國家港口停靠,環繞一圈,最後又回到美國。據說這條航線每年只走一次,沿途又幾乎都是些發達國家或地區,加上服務優良活動豐富,在富人圈尤其火爆。

船上每晚都會有不同主題的派對,今晚的則是泳池酒會。

派對要求參與者穿泳裝,鐘渝換了條比較寬松的泳褲,跟着賀雲承來到了位于最頂層的甲板,那裏有個巨大的露天泳池。

船上都是來自各個國家的人,一眼看去各種膚色發色瞳色,女士穿着性感的比基尼泳裝,男士則都是各種花色的泳褲,配着各種奇形怪狀的泳圈,有種充滿荷爾蒙的滑稽。

這些人分外熱情,見到人就打招呼,鐘渝一路走過去,數不清楚自己到底回了幾次“hi”。

甚至還有人想抱他,被賀雲承面色不虞地擋開,警告道:“他有伴了。”

他們在泳池邊找了個空位坐下,賀雲承讓侍者拿了兩杯雞尾酒,音樂聲震耳欲聾,到處都是笑聲和尖叫,吵得太陽穴都在突突跳,鐘渝以前雖然在酒吧打工,但已經很長時間沒到過這麽吵的地方,難免不習慣。

賀雲承見他皺眉,湊過來問:“太吵了?”

“有點。”鐘渝說,“但也還好。”

賀雲承也不勉強:“那我們待一會兒就回去。”反正除了派對,還有其他好玩兒的。

“好。”

那些人在玩游戲,把人從岸上換着花樣地往泳池裏抛,水裏到處都是人,鐘渝看得眼花缭亂,心想這些人膽子真大,也不怕玩兒出事來。

他看得入迷,突然聽見一道熟悉的嗓音,聽起來陰陽怪氣。

“Austin,我親愛的兄弟,真是好久不見。”

鐘渝眼皮一跳,回頭看去,赫然是許久未見的路易斯!

路易斯懷裏摟着個纖細的男孩,注意到他的視線,轉臉看了過來,認出他時似乎驚訝了一瞬,笑容愈發燦爛:“啊,原來你也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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