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章

第 17 章

十七

三個人,三個殘廢,能活還是張錫林反應快給他們止血。

張錫林作證是三個流氓先偷竊先拿刀砍他的,楚女子也是沒辦法才動手的。

張錫林背上的口子縫了三十幾針,三個流氓的家裏人在急救室外面鬧,楚女子坐在一邊不說話。

張錫林說:“你別怕,你沒殺人。”

楚女子的臉上半點血色都沒,就剩下一只眼睛,躲避着張錫林。

張錫林忍着痛,沒麻藥了,他只能受着,醫生給他縫線,打結。

張錫林還想說什麽,楚女子問他疼不疼。

張錫林說不疼。

楚女子拿了帕子給他擦汗。

村子裏的人本來就是對楚女子又敬又怕的,但這一事他們也說楚女子沒做錯,偷東西還要殺人,楚女子不還手還受着啊?偏遠地方的法律總是不全的,更多的還是人情道義,三個流氓是一家的,是一個大家族。

道義上,楚女子是沒錯的。

人情上——

鎮長在外面嚷嚷讓人別堵在這兒,讓人該走走,喊了一聲首長。

一個人推開急救室的門進來了,是個軍裝的中年人,肩膀上有兩顆星星,見了楚女子先敬禮,立正的姿勢很是标準。

楚女子說她不當兵了。

男人放下手:“那我也得給您敬禮。”

男人說:“您放心,這事情我處理。”

楚女子說秉公處置。

“是!”

張錫林什麽都沒問。

在醫院呆到下午,警局來人,低頭哈腰說送他們離開,楚女子扶着張錫林往外走,到了醫院門口又看見那個男人了,低着頭說我送您。

楚女子扶着張錫林上車,問他還疼不疼,張錫林說沒事,把手收回去了。

“您——”男人遲疑着,“要不回來吧?我安排人照顧您。”

楚女子說不想回去。

楚女子看往後退的風景。

“我不想再打仗了。”

楚女子說。

男人沉默了,深深吸了一口氣,再吐了出來。

張錫林始終沉默。楚女子的院子裏的血還沒收拾掉,門開着,但是沒人進去。張錫林回自己家,他耳朵太好使了,隔壁說什麽他都聽得見。

男人和楚女子收拾東西,楚女子問他都派誰盯着自己,把人撤走。

男人說是。

楚女子問他近況,男人說還好。

楚女子說你走吧。

男人說我讓人送點吃的過來吧?

楚女子說成。

男人就走了。

楚女子給張錫林煎藥,張錫林問她是不是什麽大人物,楚女子說再大的人物都不想當。

張錫林猶豫再三,說:“我們以後還是別來往了。”

楚女子看張錫林,在小板凳上坐直身子,問:“我讓你讨厭了?”

“不是,你特別好,就是……”張錫林撇頭,“是我覺得不自在。”

楚女子問是哪裏不自在。

張錫林沒說話。

楚女子把藥煎好,倒碗裏,放了一塊糖在桌子上,說:“我回去了,家裏還有活。”

楚女子身體結實,但骨頭就那麽大,衣服一藏,還是纖細的體型,沒回頭,走路的時候……其實很落寞。

楚女子再沒來張錫林家裏吃過飯。

她家的廚房裏又傳來各種奇奇怪怪的聲音了。

張錫林晚上睡不着,聽見她又哭了。

路上碰見了,張錫林看她,沒吃好,瘦了,晚上睡不好,憔悴了。楚女子剩下的眼睛是右眼,往右看,迎面走來的張錫林就不在視線裏了。

過年的時候,兩家院子都安安靜靜的,按往年還是兩個人吃年夜飯,這年很安靜。

張錫林猶豫再三,端了一碗餃子去敲門,楚女子問是誰,張錫林說我做了餃子,做多了。

楚女子猶豫再三,開了門,這幾年興許是不用風餐露宿,楚女子的臉沒那麽黑了,垂下的頭發擋住大半張左臉,剩下的右眼盯着張錫林說了謝謝,讓他等着,回屋子拿了盤子倒了,空碗給張錫林。

道謝,關門。

門上貼着尉遲恭。

擋張錫林跟擋邪祟似的。

張錫林趴牆上,聽見她又哭了。

男人對着一面土牆,愣愣的。

年後楚女子院子裏的桃花開了,媒婆來了,說要給楚女子說媒,一來二去還是過日子,是一個大戶人家,楚女子把人勸走了,第二天又來了,楚女子還是不同意,第三天媒婆脾氣沒那麽好了,掐着腰問楚女子拿喬什麽。

楚女子問她什麽牛鬼蛇神封建餘孽,新中國新時代,戀愛自由婚姻自由,她想跟誰結婚跟誰結婚,就是她獨身一輩子也是不犯法不傷天害理的,她自己的身子自己做主!

小門一關。

誰來都不開。

張錫林只能翻牆。

掃落花的楚女子和張錫林面面相視。

張錫林一時間不知道該不該跳下去。

楚女子問他這是做什麽。

張錫林問:“楚然,咱倆去登記去吧?”

楚女子問登什麽記。

“婚姻登記。”

楚女子張大嘴,一副被吓傻的樣子。

張錫林站在桃花裏,往下看,楚女子也在花裏。

女人和男人。

楚女子扔了掃把,說你跟我進屋。

張錫林腳一滑,摔下去了。

楚女子進了屋子,開始脫衣服,張錫林立刻出門,站在門口,臉紅得跟大紅花一樣,抱着腦袋蹲了下去。

但是沒走。

但是沒走。

但是沒走。

楚女子喊:“張錫林,你進來。”

張錫林抓抓耳朵,推開門,進去了。

吱呀——門關了

窗戶關着,門也關着,沒有燈,房間裏暗淡淡的,張錫林很拘謹地去看。

楚女子說:“我的身子和別人不一樣,你先看看,再說我們要不要登記的事情。”

衣服下的皮肉是淺色的,健壯的,薄薄的皮下是形狀的肌肉和柔軟的脂肪,傷疤在肌膚上攀爬着,圓的,長的,花一樣的。

都是戰争留下的。

楚女子放下手,閉上眼睛,轉過頭,等着開門和跑走的聲音。

她數着呼吸和心跳。

腳步聲很輕。

男人給她披外套,語氣有些吃驚,但還是溫和的。

“登不登記,你給個準話呗?”

他的呼吸沒亂,心跳沒亂。

“就算是新時代,你這個不結婚就這樣,我也怪不好意思的。”

她睜開眼。

撞進一片春色。

56年的春天,新鄉市民政局來了一對新人,正午來的,穿着新買的衣服,男人是個沉穩的,咧着嘴到了耳根,女人只有一只眼睛,抿着唇,滿是笑意。

他們出了民政局,女人騎二八杠,男人坐後面,攬着她的腰,問一會兒拍什麽樣的婚紗照,女人說咱們慢慢瞅。

從前車馬慢,情意蜜樣稠。

情郎啊,愛娘啊,

你慢慢來,你慢慢來。

我在這兒等,我在這兒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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