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14章
治療室裏的沙漏已經倒置過來半小時，沈漆沒有隐瞞最近的狀态，包括出現自殘行為皆數告知醫生。
醫生出于職業要求，沒有把凝重情緒表現在臉上，但他仍舊勸誡沈漆，目前最好的方式是換個環境生活。
可每每談及這個，沈漆就一直沉默，看着窗外的景物發呆。
醫生有些無力，他不是神，并不是所有病人都能救，沈漆有着根深蒂固的執拗，跟他執着的那個人有很大關系。
這次的見面沒有任何效果，并且沈漆的病情更加嚴重了。
一個小時很快過去，醫生起身向沈漆道別，在對方臨走前還是囑咐道“沈先生，希望你真的好好考慮一下。”
沈漆單薄的身形頓了頓，點點頭，邁向大門離開。
醫生的治療室跟席家老宅一樣，都處于郊區。不過一個在北一個在南，沈漆沒打算這麽早回去，他太久沒出來想好好走走，正好把照片沖洗出來。
北郊距離市中心有些距離，沈漆沒打算坐車，走走停停在馬路上浪費時間。
他其實很喜歡這種浪費，但這在席衍峥看來是決不允許的事。
思緒不知不覺間又想到那個陪着他長大，不斷在成長過程中教導他的男人。
或許是習慣了，沈漆從來沒覺得他們的相處方式有什麽不對，直到他生病，開始看醫生，才隐隐察覺他們之間交纏的線是擰巴的，錯亂的，甚至本不該糾纏在一起的。
席衍峥身邊适合站着像寧添和蘇棋那樣優秀又閃光的人，而不是他這顆普普通通的小草，既沒有引人注目的色彩，也沒有形狀漂亮的花瓣。
又或者是那位周家小姐…周家小姐長什麽樣呢？
漂亮嗎？聰穎嗎？席衍峥…會喜歡嗎？
Advertisement
耳邊想響起一陣刺耳尖銳的喇叭聲，沈漆恍然回神，他差點闖紅燈了。
司機對着他罵罵咧咧一大串，但他一個字也沒聽進去。
換了個方向繼續走，心裏惦記着去沖洗照片，腦袋裏卻空空的，一片茫然。
.
周家臨江別墅後院是一整片寬闊的綠地，綠地西北角有一處泳池，一群年輕男女在那邊嬉戲玩耍，時不時将視線投向別墅回廊的另一邊。
周萊正坐在小圓桌的另一把椅子上和席家那位攀談，集體說了些什麽隔太遠聽不見，但幾個年輕人看過後都相視一笑，心底會意，看樣子是聊得不錯的。
席衍峥背對着他們，自是沒有周萊清楚，這人的态度有多冷淡。
看似懶懶散散的，臉上沒太多表情，什麽都回應，卻大多是語調不同的“嗯”，肯定時語調降一點，疑問時語調升一點。
周萊覺得眼前人對她的興趣還沒有對她養的那只隕石邊牧的興趣大。
看了一眼席衍峥撓着狗狗下巴的手，周萊眼珠轉動一圈，把話題引到了寵物身上。
“席先生也喜歡狗狗嗎？”
席衍峥歪頭思考了下，不太确定，他覺得七七更像小貓，小狗總是活潑的充滿精力的，七七不是。
或許是聯想到沈漆，讓席衍峥來了些興趣，簡短地回答了對方“貓，喜歡貓。”
周萊以為是找到了席衍峥感興趣的話題，連忙接着話題往下聊，跟席衍峥說朋友家裏有只小貓，性格別扭極了，有時生氣不理人，有時又黏糊糊地貼過來，還會看人眼色，簡直是只心機小貓。
席衍峥默不作聲，像七七好像也這樣，但看人眼色這點還是差強人意，但大致跟小貓沒什麽差別。
周萊不知道席衍峥心中所想，見對方若有所思地點點頭，瞬間以為他們有了共同話題。
兩人雞同鴨講聊了半晌，直到賓客到齊，周老總讓夫人來把周萊叫走了。
席衍峥又跟隕石邊牧玩了一會兒起身去了前廳，好歹他也代表着席家，一直躲着不是回事。
在前廳找到蘇棋，兩人換了杯新的酒，融進一片觥籌交錯的名利場，席衍峥在後院時的散漫氣質消失得一幹二淨。
.
到晚宴結束，大部分上了點年紀的都陸續走了，帶了孩子來的父母，把孩子留下自己玩。
天際逐漸黑透，就該是年輕人的場子了，他們不打算跟着摻和。
席衍峥也想走，跟蘇琪吩咐了一聲，對方問是否要另外叫車，他點了下頭。
他不和席世裕一路，席世裕也不會回老宅住，從他媽死在老宅門前的那一天起，席世裕就再沒在老宅過過夜，最多進去坐坐，吃頓飯。
想着，席衍峥摸出手機看了一眼，他對沈漆的定位追蹤也不是随時的，并且在一定範圍內才能看到。
這會兒離得遠，席衍峥直接發消息問了連姨。
對方卻說小先生到現在都還沒回來，這點連姨不敢隐瞞，小先生出點什麽事，他們也別好過。
席衍峥眼皮一跳，手指頓在半空中，過了幾秒還是把手機上的定位追蹤打開。
臨江別墅和老宅足足隔上二十多公裏，定位有效距離恰好在二十以內。
可瞧着地圖上顯示距離他不到三公裏的小紅點時，席衍峥的眼睛緩慢眨了一下。
七七這是…在臨江別墅外面？
席衍峥起身便要叫上蘇棋離開，一擡眼看見席世裕跟在蘇棋身後朝他走來。
眉宇間纏繞上一絲煩躁，席衍峥知道席世裕是想讓他再留會兒。
果然，将将站到他面前，席世裕便開口“好歹留到切完蛋糕。”
席世裕的語氣不容反駁，席衍峥也明白其中利弊。
即便席衍峥從一開始就沒把他的話放在心上，根本沒想過要靠取周萊來達成兩家根深蒂固的合作關系，在席衍峥看來，完全有另外的解法。
可出于尊重，席衍峥現在走确實落對方面子。
早在白天，周家夫婦已經三番四次的勸留他陪周萊切蛋糕，席衍峥一直沒有明确答複，估計對方耐心也快告罄。
席衍峥與席世裕沉默地對峙，視線瞥見手機上的小紅點開始移動，遠離了臨江別墅，他盯了一陣收起手機，算了。
席衍峥的手機亳無遮擋，席世裕也看見了手機屏幕，他濃眉深皺，“你監視沈漆？”
只見他那位身形已經比他還高大，肩寬腿長的兒子立在他眼前，帶着一絲理所當然，“七七是我養大的，我當然要看好他。”
說完，席衍峥朝廳裏走去，只想周萊快點切完蛋糕，他可以快些離開。
席世裕望着兒子遠去的背影，沉默良久，終是深深嘆了口氣，他和老沈好像多這兩個孩子忽略得太厲害了。
以至于現在有些方向走偏了，但席世裕想，沒關系，走偏了就掰正，沒什麽是轉換不過來的。
.
沈漆也不知道怎麽就不知不覺走到了臨江別墅這邊，他沒有一直走，也轉了車。
明明是茫然無目的的瞎轉，卻隐隐有條線引着他往這處來。
瞧見那棟燈火璀璨的寬闊別墅時，沈漆才發覺，是他心底的好奇拉扯着他。
太好奇那位周家小姐是什麽模樣，沈漆記得自己一路上幻想了無數次，卻敵不過親眼一看。
所以就來了，但他沒進去，要邀請函的，他沒有。
在別墅外遇見了出去轉悠回來接席世裕的沈鐮，在看見自己兒子那單薄背影時，沈鐮有一刻是愧疚的。
他沒好好照顧教養過這個兒子，一直把他交給席家的小少爺。
沈漆長得跟妻子很像，每每見到沈鐮都會心生愧疚，妻子因他和席世裕慘遭人殺害，他卻無能為力，只能逃避。
如果一直待在沈漆身邊，他怕自己會不甘，會堕落，會活成一具永遠沉溺在傷痛中的傀儡，那對沈漆來說又是另一種傷害。
可現在…七七過得好像也不開心。
沈鐮把車停在路邊注視着沈漆的背影許久，那道瘦削的身影一直擡頭望着別墅那一片暖融融的燈光良久。
直到沈漆感受到脖頸僵硬才收回視線，轉過身，撞上沈鐮的眼睛。
父子倆無言相對一陣，沈漆聽見沈鐮帶着一種近乎遺憾的語氣對他說“七七，回去吧。”
沈漆從他的語氣裏察覺到什麽，但他立刻否定那個想法，除非是席衍峥親口告訴他，否則他什麽都不會相信的。
從小到大，席衍峥對他近乎嚴苛，卻從沒欺騙過他。
沈漆再次對自己說，峥哥說過，要和他結婚的，他堅定地相信，并持續相信着。
別墅裏，席衍峥耐着性子陪着一群年輕人哄鬧着切完蛋糕，立刻對周萊和周家夫婦道別離開。
那道高挺的身形穩健邁步離開，卻無端讓人覺得有一絲絲急促，再去看又只看見席衍峥身上那道不動如山的穩定氣度。
周萊收回視線，想，也許是她看錯了。
席衍峥坐上蘇棋叫來的車，有些急切地吩咐司機回老宅。
在車子啓動的那一瞬，手機上收到連姨發來的消息：先生，小先生已經到家了。
席衍峥有些發僵的脊背不動聲色松懈下來，閉眼靠在車座背上，又吩咐司機開慢點，穩一點。
司機是個新人，被老板前後不一致的要求弄得虛汗直冒，一旁的蘇棋看出，低聲穩定他的心神“開慢點，不着急。”
蘇棋估摸着是小先生的原因，但他懂得什麽該問什麽不該問。
視線在後視鏡上停了片刻，又收回。
馬路上車輛往來交錯，大部分人都忙着歸家，席衍峥也是如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