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惡犬和主家
第10章 惡犬和主家
一路拐過畫着佛蓮滿牆的宮道,浮屠殿外站了一排臉色難看的內殿侍衛。
都是高大的身形,穿戴着黑銅盔甲,腰間別着佩劍。
“佛君!”
“起。”
賀蘭鴉腳步未停,目不斜視的邁過大殿門檻,一路又穿過裏間抵達內殿。
內殿的浴房裏,一桶熱水已經被折騰的所剩無幾,滿地都是淡粉色的水漬,無處下腳。
那血人曲着腿背靠浴桶,直接坐在鋪着毯子的地上,微眯着眼一臉兇相,不時往外嘔幾口清水。
看模樣該是洗澡水。
血人從頭到腳都是濕漉漉的,褴褛的紅衫像是被人脫掉過,此刻又被胡亂抓着披蓋在身上。
肩頭和膝蓋以下都在外面露着,一眼望過去是晃眼的白。
赤裸胳膊上有七八處血口,右手按在地面的玉玺上,指尖抖個不停。
“我才剛離開,你又鬧什麽。”
賀蘭鴉語氣平淡,擡步走過去。
浴桶不遠處趴着的一具侍衛死屍,從額頭上還在往外流着血,瞪着眼已經沒有氣息了。
“還有力氣殺我的兵,方才給你喂藥是多餘了。”
Advertisement
“......”
梅淮安緊抿着唇,血紅的眸色有些迷茫。
他此刻渾身都是戒備的,反正誰敢再過來,他拼死也會打回去。
無人能趁他弱就來欺辱,他只會拼死相博,學不會逆來順受。
模糊的視線裏,有個人說着話朝他走近,還蹲下身來拿指尖挑他額前濕發。
就是此刻!
梅淮安用盡全力,右手猛地拿起剛殺過人的玉玺,照來人的頭上預備故技重施!
“唔!”
沒有得逞,他拿着玉玺的手腕被一只大掌翻折在側!
頓時自手腕傳來一陣鑽心的疼,玉玺咕嚕嚕掉在地上滾遠了。
這麽一疼,他腦子清醒了些,眼前是一片淺青色,看不見人臉。
就只能聽見耳邊有道稍許低沉的聲音,不見怒氣卻極具威懾力。
“若敢傷我分毫,你與你那三兩萬殘兵片刻就能被斬盡殺絕,你想好了再動手。”
“......”
梅淮安打了個冷顫,眼神清明幾分,是冷的也是吓得,動彈不得。
他被人彎腰抱起來,裹在衣裳裏往外走。
外面天寒地凍,他露在空氣裏的赤膊裸腿沒有絲毫能保暖的衣物。
好像又回到了在馬背上的時候,他攀着這人的脖子,濕漉漉的赤胳貼在對方脖頸上,是溫熱的。
“你,又要把我...帶...到哪去。”
“惡犬得放眼皮子底下看着,離開主家就瘋了。”
同樣都罵他是狗,可梅淮安能從夏博巒嘴裏聽出嘲諷,繼而生出憤怒。
但此刻這聲‘惡犬’聽在耳朵裏,就能輕易分辨出這不是譏諷,似乎只是個形容詞。
惡犬,主家。
他如今虎落平陽要指望渭北收留,管吃管喝,這人可不就是主家。
......
賀蘭鴉把一路都乖巧安靜的人抱進了長生殿。
甩開破爛紅衫把人光着放進浴桶裏時,這人身上的傷口被熱水激着,只是悶哼幾聲。
他被氣笑了。
“在我面前乖,我不在你就殺人?收收你的狗脾氣,渭北将士不會任你殺,否則,你的苦還在後頭。”
梅淮安沒說話,咬着牙忍過熱水刺激傷口的疼。
一邊有別的侍衛遞來布巾,賀蘭鴉拿在手裏,另一手攬起自己的寬袖,親自給桶裏這人洗澡。
這條布巾避開了有刀傷血口的地方,梅淮安繃緊的肌肉逐漸松懈下來。
此刻真是連擡手的力氣都沒有了。
他抿着唇,一張少年清豔卻倔強的臉,浸潤在升騰的霧氣裏,垂着眼想了想,嗓音嘶啞的虛聲說。
“他搓扯我的傷。”
“......”
“我罵他了,他把我按浴桶裏想溺死我。”
“......”
賀蘭鴉輕挑眉,眸中閃過了然。
侍衛不敢溺死這人,估計是粗糙随意的給人搓洗,沒想到得了幾句罵。
得了罵之後心頭有憤,便想溺這個傳聞中的‘廢物太子’幾下殺殺銳氣。
只是那侍衛沒料到,傳聞不真,這廢太子是真敢拼死相搏的,猝不及防便落了個丢命的下場。
誰對誰錯?
賀蘭鴉睫毛都沒顫一下。
活着的人永遠是對的,死人最大的錯就是技不如人。
連一個筋疲力盡的傷者都打不過,這樣的廢物還在內宮行走,浪費糧食。
梅淮安也不知道自己說話聲音這麽小,對方聽明白沒有。
但他也不想解釋了,随便吧。
畢竟在人家地盤上殺了人,縱使是自己先被欺負的,也不占什麽理。
那枚丹藥似乎起了作用。
在馬上疼的死去活來之後,渾身傷口就都止住了血,此刻被水泡的刀口發白。
他就這麽躺在浴桶裏,一動不動的看人拎着布巾給他在水下擦洗。
男人給男人洗澡,沒什麽特別的,也不拖拖拉拉。
但對比了才能察覺禿驢對他還是有些溫柔的。
因為邊上一個侍衛來給他洗頭的時候,粗糙的手指頭揉着頭皮,搓的可疼了。
梅淮安眼淚都要出來,但眼前那道淺青色身影正在一邊盯着,他忍了忍沒罵出聲。
似乎這回不能怪洗頭的侍衛,畢竟他滿頭都被夏博巒捶過,這會兒搓頭皮再輕的力度也會覺得疼。
洗第一遍的時候,浴水都還是淡粉色,是從頭發裏洗出來的馬血塊兒。
洗第二遍的時候就幹淨了不少,還塗了沐浴用的什麽膏,能搓出泡泡,就是泡泡水流進傷口裏有點蟄疼。
洗第三遍的時候,傷口就不怎麽疼了,周圍也沒有血腥氣,充斥着清涼的藥香味兒。
但禿驢讓人又換了桶水,給他洗了第四遍。
最後,他才被侍衛從水裏撈出來,裹上寬大的幹布巾,像交接一只死豬似的塞進禿驢懷裏。
禿驢也沒耽擱什麽,抱着他轉身就走了。
梅淮安在人懷裏昏昏沉沉的想,這人真有勁兒啊,抱着他一晚上走來走去,氣息都不亂一下。
沒多久,他被塞進一個被窩裏。
這個大床燒的有地龍,被窩一躺進去就是暖和的。
本來就一身傷疲累不堪,餓的饑腸辘辘,還被這麽折騰一波,梅淮安腦子又清醒又迷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