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Chapter 28

Chapter 28

Chapter 28

28.1

《救與救贖》的第一幕戲是很美好的。

春小迎與機械師相愛,他們溫柔執手,兩兩相望;大幕在此時落下,浪漫的音樂漸漸停息。

《救與救贖》的第一幕落幕了,觀衆席上的李芳岩無聲地鼓了鼓掌。

然而第二幕戲拉開,故事卻不再像第一幕一般浪漫美好:

機械師對于春小迎的改造在社會上引起了軒然大波;“機械改造”開始被人們讨論,成為被投入研究的新型醫學治療手段。

與此同時,有一些與春小迎遭遇類似的人們找到機械師,聲淚俱下地請求他的改造與拯救。

機械師是一個心善的人,對于遭受不幸的人們感到同情,雖然人單力薄,但他想:能幫一人,便幫一人。

因此,他開始認真思索并盡力幫助不同的人們完成改造。

可是,當“機械師願意助人完成機械改造”這件事傳揚出去,越來越多的人慕名而來,态度與要求也逐漸地變了味道:

群舞演員魚貫而上,有些裝着機械手臂,有些戴着下肢假肢,有些坐着輪椅,他們圍繞着機械師,你一言我一語地說出舞劇的臺詞:

“我想要改造這個,你是機械師,你肯定有辦法。”

“同樣的東西,為什麽他就可以改造,我就不可以?”

“我不覺得我的體質有什麽問題,你給我把這個改造做了吧。出了什麽事我負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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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能這樣了嗎?不能将機械功能做得更好一些了嗎?你沒有騙我吧?”

“這個機械腿為什麽不能更長一些?”

“喔,上次那個機械手臂我洗澡的時候忘了,不小心進水了。你再幫我換一個新的吧。”

“為什麽你有空改造前面那個人,卻沒空改造我?什麽叫忙不過來了,明明我看你有時間。”

“仿生眼睛為什麽不能做成藍色的?”

“……”

機械師最一開始還在耐心地解釋,可是越到後面,他的解釋便越無力。

群舞演員對着機械師窮追猛打,一群人在舞臺上,從左至右,從右至左地追逐機械師,機械師被追得狼狽地逃竄。

最終,機械師抱着頭跑離了舞臺,而群舞演員們拉開陣型,開始舞蹈:

“People walk a tight rope on a razor's edge

人們走在危牆之下

Carrying their hurt and hatred and weapons

帶着他們的傷痛和憎恨

It could be a bomb, or a bullet or a pen

他們的武器可以是一枚炸物,一顆子彈,一支筆

Or thought, or a word or a sentence

一個念頭,一個字,一句話

There ain't no reason things are this way

現實就是這樣,沒有原因

It's how they've always been and they intend to stay

向來如此,以後也還會是這樣

I can't explain why we live this way

我不知道為什麽我們要這樣生活

We do it every day

我們只是每天都這樣做了

……”①

群舞演員們走到自己的位置,排列出方陣,随着音樂的節奏,所有的人用手臂搭建出各種令人目眩的幾何形狀。

後來李芳岩才知道,這一種舞蹈形式叫做“Tutting”;眼下,不懂舞蹈的李芳岩只為這一種舞蹈形式的選擇暗暗叫好:

殘疾人舞者們能力各異,想要做到整齊劃一的群舞殊不容易。眼前的這一種形式卻極其巧妙地揚長避短:

所有人用手臂一起拼湊出大型的幾何圖案,這一種藝術呈現,更多的是依靠整個團隊的規劃與協作;即使某一個人的個人舞蹈能力受限,也并不會特別地影響舞臺最終呈現出的觀賞效果。

這一種舞蹈形式,對個人舞蹈能力的要求下限偏低,團隊合作的上限卻高,大家可以迅速上手,再慢慢磨合,學習,進步,對殘疾人舞蹈團十分友好。

李芳岩贊賞地點點頭,無聲地豎起一個大拇指。

這無疑是一幕成功的舞劇,麻醉醫生的注意力完全被舞蹈藝術效果的呈現攫取了:

她全神貫注地欣賞着舞臺上的表演,還沒有意識到這幕戲中的深意。

然而,當大幕閉合,再拉開,第二幕戲落幕,第三幕戲上演,李芳岩終于開始意識到池小映真正想要做的事:

《救與救贖》的第三幕戲,是機械師一個人的內心獨白。

燈光微弱,舞臺上一片晦暗。

機械師心力交瘁,頹然地坐在舞臺中心的椅子上,一個人借酒澆愁。

“我實在是厭煩了。”他低聲地喃喃自語,“我不想再救人了……這些人就算還有救,我也不想管了。”

機械師說着,苦笑了一聲,“可是,我怎麽能這麽想呢?我怎麽變成了這麽差勁的一個人呢?”

聽見機械師這樣的的自白,觀衆席上的李芳岩呼吸一窒。

眼睫微顫,她垂下眼睛,驀地明白了池小映的用意:

《救與救贖》中的機械師,映射的即是李芳岩自己。

28.2

意識到池小映的用意後,李芳岩有一瞬間的無措。

自己直面自己心底的掙紮,是一回事,而自己心底不為人知的心事就這樣被剖析在陽光下,又是另一回事。

雖然并沒有人會将《救與救贖》的情節與麻醉醫生李芳岩聯系起來,她還是感到一種內心的陰暗被人曝光在陽光下的狼狽。

劇場裏的空氣仿佛變得稀薄,李芳岩低着頭,微微地張開嘴,有些局促地呼吸。

直到新的音樂前奏聲響起。

麻醉醫生神情複雜地擡頭去看,舞臺上,機械師依然獨自一人枯坐着。他的背後緩緩地升起一塊大的白幕。

李芳岩出神地看着白幕上,一左一右地投放出“天使”與“惡魔”的影子。

音樂節奏聲響,“天使”與“惡魔”的影子一同開始舞動,變幻大小與形狀。

舞蹈演員們在白幕的後方起舞,依靠距離光源的遠近調整影子的大小,就如同手影一般,動作可以千變萬化,演繹出各種影子的形狀;

幾位演員錯落站開,身形交疊在一起,在巧妙的編排之下,用影子演繹出“天使”的翅膀,與“惡魔”的犄角。

形狀各異的影子随着音樂的韻律鋪陳在白幕上:人物,場景,物品,共同随着音樂舞動,講述故事。

如果是觀賞第二幕戲時的心境,李芳岩也許還可以抽離地想一想:“影子舞”這一種藝術表現形式,同樣更多的是依靠編排,舞蹈動作本身的難度系數不算大,對于殘疾人舞者來說,也是非常友好的。

但是李芳岩現在顧不得想這些了。

她有些怔愣地看着機械師背後的白幕上,交替映照出的“天使”與“惡魔”的影子,幾乎在一瞬間就明白,那是機械師內心掙紮的映照。

機械師內心的獨白唱道:

“另一個我藏匿在身後

只有他最明白

人心才是詭詐的花朵

努力掩飾的那個我

呼吸有時候 變得微弱

夢裏呼救夢醒就過

冷嘲熱諷不斷交替

字字話語刺進心底

天使惡魔的交戰不曾停歇

誰會在乎我

……”②

自私與冷漠,光明與愛,“天使”與“惡魔”在白幕上緩緩地交替出現,機械師內心的鬥争被清晰地具象化。

而随着音樂的激進,“天使”與“惡魔”的剪影在白幕上同時出現。

雙方激烈地交戰,機械師內心的煎熬趨于白熱化,激昂的音樂一聲一聲地敲在李芳岩的心上。

“與天使同活

或與撒旦一同成魔

怎麽選擇終究不能說

讓這秘密陪着我到最後

或許華麗也或許殘破

這結局 不是誰要定奪就能夠左右

不知誰能微笑到最後

……”②

李芳岩怔怔地,看着“天使”與“惡魔”的戰争歸于岑寂。

白幕黯淡下去,只留下機械師枯坐在舞臺上,臉色晦暗不明。

大幕緩緩合上,《救與救贖》的第三幕戲,就此落幕了。

觀衆席一片寂靜,黑暗一片中,李芳岩只能聽見自己如同擂鼓一般的心跳,怦咚,怦咚,越跳越急,越跳越大聲。

她當然已經明白了池小映的用意。

《救與救贖》,是在用機械的故事,講述真實的世界。

“機械師”的困境,就是李芳岩的困境。

起,承,轉,合,四幕戲上演到現在,只剩最後一幕的大結局。

李芳岩屏息注視着舞臺上漆黑的幕布,手指無意識地蜷起,攥緊。

會是什麽樣的結局?

池小映,會為我展現什麽樣的結局?

她會勸我向善,還是願意與我共同沉淪?

李芳岩心髒急跳,注視着舞臺上,深色的大幕緩緩拉開。

《救與救贖》的第四幕戲即将上演,聚光燈重新将舞臺照亮。

而池小映在漫天的光與塵土中,緩緩地向着觀衆席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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