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煙花

煙花

這是天下初初安定後的第一個除夕,雖然現在大多數百姓還是未能從戰亂的苦痛中完全脫離,但至少如今他們已經能夠安心睡個囫囵覺了,再也不用擔心半夜被敵軍攻破城門,再也不用擔心家裏的男人随時被抓去當兵,雖然有的城池偶爾還是有小股的散兵游勇土匪強盜作祟,但總體來說,日子已經比從前好過不少。

百姓對于未來總是習慣性的充滿希望,就像如今,日子不是已經在慢慢變好了嗎?

易陽城,燕北王府。

今夜是除夕宴,燕北王姜泯大宴賓客,受邀的不只是軍中将領及家眷,還有所有在易陽城的世家們。

說來,這些興盛數百年的世家們也是個頂個的油滑,他們習慣了蔑視皇權,更習慣了高高在上,他們的眼光和頭腦仍舊停留在過去,總是以為大燕朝還會和前朝一樣,無論是太子還是燕北王,哪個贏了也無法撼動他們,畢竟庶民連大字都不識一個,哪裏懂得治世經國?所以無論誰當皇帝,最後還是要靠世家們來治理天下,權利和好處終究還是他們。

抱着這樣的心理,世家們甚至懶得在即将到來的皇權争鬥中多費心思,他們的做法非常簡單粗暴,那就是兩邊下注,兩邊都壓。反正世家枝繁葉茂,分成兩支,一邊站太子,一邊站燕北王。

所以現在易陽城中的這些世家,和留守在京都城的那些世家,本質上都是同一撥人,只不過是分了兩支而已。

姜泯對此心知肚明,但他表面上什麽都沒有說,什麽都沒有做。仿佛默許了世家這種兩邊下注的無恥行徑。

世家高傲,自是瞧不起軍伍出身的大老粗,哪怕今日列席的都是将軍一級的人物,他們也照舊嫌棄對方粗俗,所以,世家們和武将們分別列席在燕北王左右兩側。

露華臺中心的舞臺上,有花容月貌的舞姬們在翩翩起舞。

一時間,歡笑聲,歌舞聲,絲竹管弦之聲,觥籌交錯之聲,不絕于耳。

直到一身玄色禮袍的姜泯牽着同樣盛裝的舒晴月宛如神仙眷侶一般的出現在露華臺的主座之上。

所有的聲音都消失了,所有人的目光全都落在了他們二人身上。

而後武将們和世家們都在各自為首者的帶領下,齊齊向姜泯和舒晴月行禮。

“參見王爺!參見舒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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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将這邊沒那麽多的彎彎繞繞和思想包袱,在他們看來,既然王爺以妻禮對待舒夫人,那麽他們自然也要像尊敬王妃那樣尊敬舒夫人,這是天經地義的。而世家那邊可就不那麽想了。

在世家們看來,舒晴月曾經是鎮南候夫人,如今跟在姜泯身邊也不過是個侍妾一流的角色。她的父親不過是個小吏出身,哪怕後來鎮南候幾番提拔,可在世家眼中,舒家也照舊是上不得臺面的角色。

若想讓他們平等視之,那至少也要是能夠擠進《世家譜》中的姓氏,而舒家早已在戰亂中不知所蹤,所以舒晴月這輩子也別想被他們高看一眼。

現在姜泯就這樣堂而皇之的把舒晴月帶在身邊,還讓他們這些高貴的世家對她行禮,這簡直就是挑釁他們的權威,作踐他們的尊嚴。

當即,就有一位以疏狂名士自居的世家子站了出來,他名叫百裏琮,是家中幼子,號稱詩畫雙絕,平時最愛幹的事情就是‘傲王侯’,對于這些‘疏狂名士’們來說,傲過的王侯越多,越能顯出他們的清貴與不凡。

所以百裏琮當仁不讓的第一個站了出來,指着舒晴月就道,“此不過殘花敗柳,婢妾之流,也配受我等世家之禮?王爺大業未成,竟先色令智昏了嗎?”

他話音才落,衆人甚至連臉色都沒來得及變一下,就見一道銀光閃過,而後百裏琮的喉嚨被一枚小巧的銀色暗器插/入,鮮血瞬間迸濺,百裏琮瞪大眼睛,連指着舒晴月的手指都沒來得及收回,就直挺挺地向後倒去。

剎那間,露華臺靜了一瞬,随後有世家貴女和夫人們忍不住發出驚叫和騷動,可無論叫的是誰,亂的是誰,只要有人敢亂喊亂動,馬上就會被同樣的銀色暗器收割生命。

不過是兩三個呼吸的功夫,已經有十九名賓客倒了下去,每個人都是一擊斃命,但更可怕的卻不是這個,而是他們倒下之後馬上就會有人上來把屍體拖下去,把血跡擦幹,仿佛生怕遲了半點,就會弄髒露華臺華美的地毯,進而擾了王爺飲宴的興致。

所有人都噤若寒蟬,哪怕平日裏再怎麽矜貴桀骜的世家公子、貴女也全都老老實實地低下了頭,不敢看,不敢聽,不敢動,更不敢再發出一星半點的聲音。

姜泯握着舒晴月的手,看着下面這群被吓得好似鹌鹑一樣的世家貴族們,唇角微微勾起。

而後他側過頭,看向始終安靜陪在他身邊的舒晴月。

今夜無月無星,但露華臺燈火通明,所以她欺霜賽雪一般的面容被明亮的燭光映照得美豔不可方物。

他實在是不該在這個時候對她起念,但是鮮血和殺戮會刺激他,讓他忘卻所有的理智和克制。

早在決定要把她光明正大帶出來的那一刻,其實他就做好了要應對一切非議的準備。

甚至那些世家們會說什麽做什麽,也全都在他的預料之中。

但他還是這麽做了,因為他思來想去,總覺得繼續瞞着舒晴月不是什麽好辦法。智者千慮必有一失,他縱然可以讓她做一只困在籠中的金絲燕,但她那麽聰明,總會根據一些蛛絲馬跡推斷出自己真實的處境。萬一到時候再有居心叵測之人,利用她的失憶對她胡言亂語,挑撥他和她之間的嫌隙,那他豈不是連解釋和挽回也來不及?

很多事,假的真不了,真的假不了。

與其給她營造一個完美的假象,完美的自己,倒不如由他親手将那些‘真實’有選擇的,循序漸進地呈現在她面前。

這樣所有的一切都還能在他的掌控之中,畢竟他總不能一輩子關着她,不讓她見外人不是?若真是那樣,她定然會比從前更恨他厭他。

“怕嗎?”他輕聲問了一句。

舒晴月面帶平靜的微笑,緩緩搖了搖頭,她看着他,滿心滿眼都是他,仿佛他殺人不眨眼的行徑是那麽的理所當然,半點都不曾覺得他可怕可憎。

她不怕他!

她還愛他!

哪怕她沒有記憶,哪怕有人胡言亂語,哪怕他當着她的面殺人,她也仍舊半點都不曾疑他懼他!

他的心髒劇烈跳動起來。

若不是僅存的兩份理智約束着他,他真想不管不顧的把她擁入懷中,然後告訴她,他有多愛她!

舒晴月在詭異的安靜中,替他斟了一杯酒,“今夜除夕,本就是要‘除舊穢’的,王爺莫要被那些‘舊穢’擾了興致,妾敬王爺一杯,願王爺來年順心如意,喜樂安康。”

“說的是。那本王也祝王妃福壽康樂,百無禁忌。”說着,他接過舒晴月替他倒得酒,與她碰杯之後,一飲而盡!

這仿佛是個‘接着奏樂接着舞’的指令,頃刻間,所有噤若寒蟬的人全都原地‘複活’,再沒人提及剛才的事,舞姬們接着舞,客人們接着‘笑’。

舒晴月環視露華臺衆人,只覺得這副‘衣香鬓影觥籌交錯’的盛景如此可笑。

果然,所謂清傲世家,在絕對的強權面前,和販夫走卒沒有半點分別。

就在這時,姜泯忽然又貼近她,在她耳旁說了一句,“那混人說的話不必放在心上,你若想知道什麽可以問我,我都告訴你。”他指的是那句‘殘花敗柳’,他已經想好該如何和她解釋她嫁過人這件事了。甚至她可能會有的各種反應他都在腦海中想過千遍萬遍了,但他萬萬沒想到的是,她居然沒有問。

她只是用那雙瑩潤璀璨的水眸望着他,溫柔地對他說,“我給你準備了禮物,希望你待會兒會喜歡。”

他其實是知道她給他準備了禮物的,畢竟她透過菡萏往外傳遞的任何消息,往府中送來的任何東西,手下人都會回禀給他。而菡萏和元亨商行那邊也從來沒想過要瞞什麽。但她準備的禮物是什麽,手下人卻說不上來,只說是幾十個神秘的紙盒子,外表看不出什麽特別。

盡管早就知道,但他也是真的很好奇,于是聞言就問道,“是什麽?”

話音才落,舒晴月沖着不遠處的菡萏使了個眼色,菡萏會意,而後又朝着遠處的侍衛打了個手勢。

姜泯原本以為禮物很快會被底下人呈上來,但他沒想到的是,比起看到,他更先‘聽到’了這份禮物!

嗖——

一聲陌生的,從未聽過的,好似哨聲一樣的聲音猛然竄上無星無月的漆黑夜空。

随後,一朵火紅色的花在空中炸開,發出一聲喜悅的炸響。

所有人先是一驚,而後是難以言說的驚豔與震撼。

那......那是什麽?

難道是神跡?

就連泰山崩于前也能面不改色的燕北王都忍不住神色緊繃,警惕又震撼地看着那轉瞬即逝的花火。

但那僅僅是個開始,随之而來的,是紅色、綠色、黃色、銀色.......各式各樣的花火竄上夜空,霎時間,漆黑的夜空被這一樹一樹的花火點亮,而被這些花火光影映照的露華臺仿佛變成了仙宮一般。

此刻,無論是武将家眷們,還是世家貴族們,所有人全都被這前所未見的‘神跡美景’驚呆了!

尤其是那些世族,他們本就對世間一切的美麗有着瘋狂執迷的喜愛,但此時此刻,就連最富有才情的名士也忘記了言語,忘記了形容,忘記了詩詞,只因這樣神跡般的美景,真的是無法用言語來形容的。甚至就連剛剛姜泯大開殺戒所帶來的陰霾也全都被這無與倫比的花火給炸飛了。

姜泯內心的震撼只會比這些世族更多更烈,他呆呆地仰頭望向七彩絢爛的夜空,一時間忘記了言語。

舒晴月握緊他的手,在他耳旁輕聲道,“這是煙花,我送你的新年禮物,喜歡嗎?”

姜泯用一種陌生的,仿佛從未認識過她的驚豔目光看着她,那些姹紫嫣紅的光影映照在她欺霜賽雪的臉龐上,竟讓她顯得比夜空中的煙花還要璀璨驚豔。

“喜歡!”他一把将她抱在懷中,抱得緊緊,仿佛天地間的一切都消失了,只剩下她和她送給他的絢爛至極的美景,“阿月,阿月.......”

他甚至不知道該怎麽表達自己內心的欣喜,他只能一邊抱着她,一邊凝望着夜空中噼噼啪啪綻放的煙花,不舍得錯過分毫。

有那麽一瞬,他甚至懷疑這真的是神跡,而他懷中的阿月則是天上的神女,否則,她怎麽能做到這樣神乎其神的事,尤其是,她是為他做的!

她愛他!

他真的從來都沒有哪一刻這麽确定,他的阿月愛他,甚至不比他愛她來得少。

但.......

在這巨大的欣喜與震撼中,心中莫名湧現的巨大酸楚是怎麽回事?

他的阿月那麽好,他的阿月愛他那麽多,可是,他卻因為自己的愚蠢和自私弄丢了她。

他怎麽敢?他怎麽能?他怎麽配?

此時此刻,所有人都在凝望着天上的火樹銀花,沒有人注意到,他們威名赫赫戰無不勝的燕北王殿下,一邊含笑,一邊淚流滿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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