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何夕
何夕
所為修道之人,必有另一雙眼睛。陰陽四眼,分別為天眼、手眼、心眼以及佛眼。
前三者雖名稱不同,所在部位不同,作用卻是相同,能視萬物,魑魅魍魉皆無所遁形。
而佛眼,與前三者略有不同,也正是因為這不同,才被稱之為神跡。有佛眼的人能得成正果。不管是修仙還是修魔,都殊途同歸,能登極樂。哪怕只老老實實做個人,亦能長生不老。
因此,有佛眼者億萬人中難得有一。
但有佛眼并不代表着有福氣,佛眼并不具有唯一性。怎麽說呢?只要你自己願意,擁有佛眼的人可以将他賜給任何人。
古往今來,只有一個人擁有佛眼。這個人就是商纣王,于是被蘇妲己騙身騙心的同時,還失去了長生不老的東西。而蘇妲己還沒來得及享受佛眼,就被人砍了頭。好吧,這唯一一個有記載的佛眼自此失傳。
現在,張晗有了一個佛眼。這要是讓其他人知道這東西的用途,只怕會天下大亂。
于是,二十一歲的張晗第一次知道自己也是個禍水。他哭哭啼啼地看着袁潇,撒嬌道:“我寧願不要這個佛眼!我要回我的身體裏!我不想死!”
“沒事兒,會有辦法的,相信我,乖,相信我!”袁潇溫柔地摸摸他的頭,然後将求助的眼光投向了謝寒亭,“媳婦兒,我知道你一定會有辦法的。”
“沒有。”謝寒亭硬邦邦地說,這可急壞了袁潇跟張晗。
“媳婦兒,你肯定有辦法的,是不是?”
謝寒亭老調重彈,“他的死活跟我有什麽關系?”
袁潇已經把握了謝寒亭的脈搏,他跟狗皮膏藥一樣纏上去,哄道:“他可是你相公的兄弟啊!兄弟有難,我自應拔刀相助。你是我媳婦兒,肯定要慷慨解囊。”
謝寒亭沒出聲,只是轉過了頭。袁潇趕忙湊到他跟前,笑道:“一定有辦法的,對不對?”他的身高還是矮了謝寒亭半個頭,以至于他做這些動作像是在撒嬌一般。他見謝寒亭仍無表示,不禁着急道:“是不是你剛才消耗過多?沒關系,吸我!”說完,他就撅起了嘴。這動作讓謝寒亭眨了眨眼,心無法克制地跳動起來。
他有些受蠱惑地想低頭,卻又被張晗壞了好事。只見張晗直直地沖了過來,一把抱住袁潇,哭道:“好兄弟!我有你這樣的兄弟,此生足矣!”
張晗還想說什麽,就被人抓住了衣領,往後抛出了牆外。謝寒亭黑着臉,悶聲道:“這裏不是說話的地方,我們先回去。”說完低頭看着袁潇,眸色略顯溫柔,“明天你去找廟上的師傅來做個法,每個月超度一下亡魂,一年之後,這個地方就太平了。”
“好。”不知怎麽的,看到謝寒亭這副表情,袁潇也情不自禁地跟着臉紅。但他不禁腹诽:我是個男的啊,我為什麽要臉紅?
回家的路上,百鬼夜行。
如果小時候提着刀的老奶奶給張晗的人生劃上了深深的陰影,那今晚就是讓張晗結痂的旅程。時間太晚,路上沒車,這三只只能步行。
謝寒亭扛着張晗的軀殼,旁邊跟着袁潇,再旁邊是緊抓着袁潇手不放的張晗。從七福路到住處,不過三公裏的路程,卻沒想到一路走來,處處都有鬼。
被撞死在路上的小孩還有老頭手牽着手正在過馬路,忽然像是被車撞到一樣,身體飛了起來,然後血流滿面,腦漿塗地。
吊死在旁邊樹上的中年女人,正伸長舌頭企圖舔張晗一臉。
追逐着皮球的小狗狗,只有半截身子,腸腸肚肚拖到了地上。
蹲在旁邊栅欄上抽煙的大叔,頭被壓成了餅。
這一切都在考驗着袁潇和張晗的神經。
“為什麽……為什麽我以前沒看到這麽多鬼?”袁潇忍不住問謝寒亭。
“因為陰契結得越久,你身上的陰氣就越重,見到的鬼就會越來越多。”
操!袁潇默默地抹了把辛酸淚,這樣子下去,神經要得多堅硬才不會變成神經病?
他略顯憂傷地望着着老鬼,“這就是你們的世界?”
後者也轉頭看着他,英俊的臉上平靜無波。
“是。”
“那還真是……刺激。”袁潇想不出其他的形容詞,但這一切對于他來說,确實很刺激。他還想說點什麽,忽然眼前出現一張放大的鬼臉,吓得毫無準備的他驚聲尖叫起來,這尖叫聲不僅帶動了張晗,連周圍的鬼都跟着大叫,活生生上演了一出尖叫交響樂!
那張鬼臉被這情況弄得猛眨眼,好一會兒才嬉笑着說:“幫我撿一下手和腳吧?”
“沒空。”謝寒亭伸手握住袁潇,拽着他向前走去。
他頭也不回地安慰道:“別怕,這些游蕩的鬼魂裏大部分都冤有頭債有主,只要你沒做虧心事,他們懶得害你。”
謝寒亭的話讓袁潇慢慢平靜了下來。
這時,袁潇的好奇心迸發了,“那你呢?你是要找誰?”
聽到這話的謝寒亭面色一僵,松開了牽着他的手,語氣不善地道:“這不是你該知道的事情。”見袁潇還想糾纏,他不禁回過頭來,嘲諷道:“看清你的身份,你不過是張暫住證。”
袁潇被這話噎得橫眉毛樹眼睛,“你以為爺爺想知道你的事?”他往旁邊移開幾步,似乎嫌氣勢不夠地補上一句:“你在我這裏什麽都不是!”
謝寒亭的臉黑如鍋底,袁潇也是憤憤不已,梗着脖子往前走。這可苦了不斷被周圍鬼魂騷擾的張晗,起先有點聲響還讓他不那麽害怕,結果……
“袁潇……”
對上張晗,袁潇還是溫柔的,“怎麽呢?”
“我好怕!”張晗發的聲都是顫音,袁潇不由得放下心中的不平,攬住他的肩膀,“沒事兒,姓謝的在這兒,誰都不敢鬧。”
“可我還是怕……”
“沒事兒,誰敢來姓謝的就上去搞死他!”
“可是……可是老鬼不見了!”
什麽?!袁潇猛然回頭,旁邊的鬼居然沒了,張晗的軀殼被姿勢詭異地擱在地上。要不是現在夜深人靜,周圍是一溜鬼魂,袁潇真想大罵一句“操你大爺的,謝寒亭!”
至于怎麽回去的血淚史,按下不表。且說“胖子燒烤”隔了好幾天才開門營業。
袁潇紮着馬步,蹲櫃臺後給人結賬。
一個女聲忽地響起:“你好,老板。”
袁潇趕忙擡起頭:“你好,幾……”
看袁潇一臉呆滞,謝萌不禁笑了起來,擡手遞出一個禮盒。“上次真的十分感謝你們。”
“沒事兒。”鑒于上次衆人的表現,袁潇對這個女孩兒的好感甩其他人兩條街,見來人是她,也沒有做出冷表情。“這禮物就免了,要真感謝我們,一個月來光顧一兩次就成了。”
“收下吧,以後我會常來的。”謝萌把禮物放在桌上,轉身想走,卻又頓住。袁潇正想把禮物還給她,卻被接下來的話震在當場。
“其實我很早就認識你了!我是何夕的朋友,現在也有聯系。何夕說她很對不起你,希望你能夠原諒她。”
何夕……這是袁潇的心頭刺,如今再聽到這個名字,他仍舊無所适從。
“沒……我沒怪她。”袁潇說這話的時候眼睛有些閃躲。謝萌嘆了口氣,鼓勵他道:“以前怎麽樣沒關系,最主要是現在你過得還不錯。我相信你會找到比何夕更好的女孩子。”說完,她就快步跑了出去。
“have been searching all of my days,All of my days。Many a road,,you know,I have been walking on。”當腳步踩着這首《all my days》節奏,不斷前進,最後停住時,袁潇擡起頭看着面前老舊的建築。
平房,郊區,污跡斑斑的玻璃窗,還有曾經的女神。
袁潇穿了一件黑色的風衣,顯出了他的身板,不走路的時候也是一表人才。
“袁潇。”忽地,何夕的聲音在他身後響起。袁潇驚訝地轉身,但見來人身材瘦削,皮膚枯黃,頭發蓬亂,見到他的時候不斷地用手整理自己的頭發,卻始終理不順。
這樣的變化讓袁潇有些……發愣。
“你怎麽來了?”
“我來看看你……還有孩子。”
何夕把袁潇領進屋,敘敘道:“沒想到你還會願意見我。”她的聲音有些哽咽,“當初我把你害得那麽慘。你的腿現在好些了嗎?”
“能走能跑,你放心。”
何夕想給他倒杯水,卻發現家裏的杯子沒一個好的。她有些不好意思地說:“家裏都沒什麽東西,你要不要喝可樂?我出去給你買點?”
“不用了。”袁潇婉拒道:“我不渴。”他擡頭打量這個房間。第一次來的時候,他只在門外站了一會兒,月黑風高的,看不清模樣。此刻走進來,發現這房子真的很簡陋。斑駁的灰牆,老舊的電燈,這屋裏的一切都破破舊舊的,除了屋子中間的嬰兒床。
袁潇慢慢走過去,心裏有種異樣的情緒在醞釀。小嬰兒正酣睡在床中央,看起來小小的,皺巴巴的。跟章不凡一點也不像。
“孩子多大呢?”
“再有幾天就三個月了。”何夕走到他身邊溫柔地給孩子蓋好被子,“這孩子很好,不哭不鬧的,好伺候。”
袁潇忽然想起了自家老媽形容他的話,“我家袁潇好養得很,從小就不哭不鬧的,只要吃飽了,怎麽折騰都不哭。”他搖搖頭趕走這些思緒,轉頭看着何夕,“我先走了,等會你先生回來,我怕不好解釋。”
他說完,何夕就把頭轉了過去,手似乎在擦淚。袁潇心頭一緊,趕忙問道:“你怎麽呢?”
“他不會回來了!”何夕抽泣着說:“還記得你給我的二十萬嗎?”
當然記得,要不是那二十萬,也不會跟章不凡鬧出那些事。
“那天你把錢拿來給我,我就知道錢留不住。你不了解他,我不怪你把錢在那個時候給了我。當時我跟章不凡的事情鬧得這麽大,學校是待不下去了。我去找章不凡的媽,說我懷了她的孫子,求她讓我好好的把孩子生下來。但她說我懷的是野種,把我趕了出來。我沒有辦法,想回家,給我媽打電話,沒想到我媽叫我去死,我走投無路的時候遇見了他。他就是個混子,以前總是在學校外面亂晃,”何夕抹了抹眼淚,轉過身來看着袁潇,繼續說:“我沒想到他居然說喜歡我,要跟我在一起。我當時很感動,就跟他在一起了。但他……總是打我!”
說到這裏,何夕似是說不下去,緊緊地捂住嘴巴,大聲嚎哭。“可我走投無路了!我不知道該去什麽地方!你把錢給我的那天晚上,他就打了我一頓,然後拿着錢跑了!”
袁潇愣在那兒,他沒想到自己的自作多情,竟然鬧出了這些事情。何夕蹲在地上,哭得醜極了,但她似乎找到了傾訴的人,說起來就關不住。
“袁潇,你不知道我這些日子是怎麽過的?”
“我沒錢,又沒個依靠。連房租都交不出,我能住在這裏,是因為我跟房東上了床!我真的……真的快過不下去了!”
看到這樣的何夕,袁潇的心強烈地疼了起來,就跟有針在他心口紮一樣。這個女人害他變成了瘸子,歸根到底,還是他太癡情,舍不得抛棄該抛棄的東西。他趕快低身将何夕扶了起來,“別哭了,你有什麽困難可以跟我說,我能幫的一定會幫!”
她有些頹廢地站着,眼淚簌簌地掉着,語調有些不置信:“袁潇……”
聽到她的聲音,袁潇趕緊扯出一個真誠的笑容,“嗯,我在這兒。”
何夕的眼神變得躲閃,她似乎有很多話想說出來,嘴唇卻抿得很緊。她用力拂掉袁潇抓住自己的手,後退一步,轉身哭泣着說:“袁潇,我說如果……如果我願意回來,你還要我嗎?”
聽到這個問題的時候,袁潇幾乎忘記了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