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危樯
第47章 危樯
直播結束的時候, 天色已經暗了。
攝像頭關閉的那一刻，倦意如潮水般襲來。緊繃的神經終于得到釋放，晏微風釋放了壓抑許久的情緒, 長長地松了口氣。
她懶懶地坐下, 伏在了桌面上, 将腦袋埋進了臂彎裏。
“怎麽看上去這麽喪。和我營業就這麽累嗎？”狄夜舟坐在了她的旁邊。
他倒了兩杯酒，遞了一杯給晏微風, 另一杯自己抿了一小口。
“你少自作多情了。”晏微風睨他一眼, 拿走了他的酒杯, “別喝了，你今天喝得夠多了。”
“哎，本來我以為我的直播事業已經蒸蒸日上了。但今天的直播讓我發現, 原來我直播的主要受衆還是cp粉和毒唯們。”晏微風擡起頭, 哀嘆連連，“這很不利于未來的發展。我積累更多購物平臺的用戶。比起讓粉絲們來沖銷量，我更希望購買我們村商品的人是真正愛吃楊梅, 喜歡楊梅制品的人。”
“畢竟, 喜歡商品比喜歡賣商品的主播要更重要。”
“別這麽焦慮。”狄夜舟斜倚在桌邊, 虛焦的瞳孔裏映出朦胧的影子, “只是在這次抽樣中，cp粉和毒唯的占比恰好相對較大而已, 并不代表你的用戶全都是這類粉絲。一定也有部分觀衆是單純來購買促銷農商品的。”
“顧客需要慢慢積累, 主播的粉絲也可能會轉化為商品的粉絲, 不是嗎？随着時間推移，我相信留在你直播間的商品受衆比例肯定會越來越高。現在只是一個起點, 你已經做得很好了。”
晏微風擡頭，對上了狄夜舟倦怠卻清醒的目光。
他的聲音散漫, 聽上去吊兒郎當，說的話卻邏輯清晰：“更何況這次抽樣的方式并不是完全随機的，會參加這類真心話大冒險游戲來捉弄我們的，本來就是粉絲居多，普通的農産品顧客通常不會參與這些。樣本具有偏差，所以并不能證明什麽。”
晏微風瞥他一眼，再次垂眸，賭氣道：“那你說說，憑什麽抽到的唯粉全是你的毒唯，怎麽就沒有抽到我的粉絲？抽樣抽到這兩類粉絲的概率應該差不多吧！”
“這個嘛……可能是有偶然因素，是運氣問題。”
狄夜舟的那雙桃花眼裏盛滿了笑意，他不懷好意地湊近了晏微風：“而且，你有我‘危樯’這麽個大粉不就好了，你要那麽多的粉絲幹什麽？被那麽多人觊觎上，可不是什麽好事。”
晏微風看他一臉壞笑地看着自己，開始趕人：“已經很晚了，你還不回去嗎？不好意思，我這裏的晚餐沒有你的份。”
狄夜舟撇撇嘴，拿舌尖頂了頂腮幫子：“說的好像你這裏有什麽可吃的似的。我看你明明好像連自己的份都沒有準備呢！”
被揭穿了。晏微風輕哼一聲，暗暗咬牙看向了狄夜舟，也學他之前的樣子漫不經心地托腮，輕啜了一口酒：“那請問狄先生你想要怎麽樣呢？”
“不知今天晚上有沒有榮幸，邀請晏小姐共進晚餐？”狄夜舟明明是笑着的，卻無端地讓晏微風覺得他居心不良，“一起吃頓便飯而已，想必晏小姐不會拒絕吧？”
“還是說，晏小姐因為今天的營業，有點不好意思了，所以要躲着我？”
“不會，營業而已，沒什麽的。”雖然明知道狄夜舟使的是激将法，晏微風還是回道。
見狄夜舟一直好整以暇地看着自己，嘴角還帶着若有若無的戲谑之意，晏微風忍不住道：“你笑什麽？”
狄夜舟舔了舔下唇，指關節輕扣了兩下桌面，有點嘚瑟地晃了晃腦袋。
低沉的聲線無端地讓人覺得暧昧。
“沒什麽，只是你喝的那杯酒是我喝過的。”
他喝過的？
他喝過的！
晏微風連忙把杯子推到了一旁，窘迫道：“我拿錯了，我不是故意的。”
狄夜舟表現得很淡定，只是拖長尾音“哦”了一聲。
在晏微風轉移話題之前，他拿過杯子，把晏微風抿過的地方放于燈光之下，仔細地打量着上面的水漬。
“這有什麽的。”他歪頭對着晏微風揚眉，“直播的時候不是已經親過了嗎？晏小姐想必不會介意的吧。”
晏微風見他觀察得仔細，覺得有點尴尬，但面上不顯，故作鎮定道：“是啊。不過就是同喝一杯酒而已，最多算是間接接吻，狄先生應該也不介意吧。”
狄夜舟放下了杯子，眨着那雙清澈的桃花眼瞄向了晏微風，然後脆弱地捂住了心口。
“如果我說介意的話，晏小姐會對我負責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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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夜依舊悶熱。只有偶爾掠過的微涼晚風能讓人覺得舒适不少。
“确定要去這家店嗎？他們家只有姜湯面，你不喜歡也沒別的能選了。”晏微風再次問道。
“沒事。”狄夜舟搖了搖頭。
他盯着晏微風耳側因夏風糾纏而微揚的那縷長發，含混不清道：“聽張哥說你很愛吃這家的姜湯面，我也想來嘗嘗。”
已經過了飯點，店裏并沒有別人。狹窄的店鋪裏，陳舊的木桌有着古樸的棕紅色。
“老板，兩碗姜湯面。”晏微風用方言喊道。
回應她的方言很是響亮：“好嘞！”
她在木質長凳前随意地坐下，懶懶擡眼去看對面的人。
狄夜舟從進店開始，就很自然地抽過了桌上的紙巾，開始擦拭桌面的油污。
注意到晏微風的視線後，他抹幹淨木桌的最後一個角落，将紙巾順手丢到了垃圾桶裏：“看我幹嘛，我太帥了嗎？”
晏微風斜他一眼：“沒有，只是知道您是狄氏集團少爺以後，再看你這麽熟練地幹這種事情，突然覺得很別扭，反差感太強。”
“原來如此，”狄夜舟一臉恍然，“被我反差萌的魅力給吸引住了嗎？”
他意味深長地看了晏微風一眼，道：“沒事，我懂。”
晏微風：“……”
大概是黃花菜下了鍋，刺啦一聲，廚房裏傳來了油煙的味道。
“要不要聽我講個故事？”狄夜舟突然道。
什麽故事？晏微風覺得奇怪，但想着反正無事可幹，便“嗯”了聲。
“從前有個人，他的父母很忙很忙，忙得根本沒有空管他。他從小就被托到了大伯家。”
“他的大伯表面上光鮮亮麗，實際上是個連自己的親生兒子都懶得管的廢物。幸好那個比他大八歲的堂兄，也就是大伯的兒子，是個很好很好的人。他基本上是由他堂兄帶大的。”
晏微風聽出狄夜舟語氣不似尋常，偏過了頭去看他。
“那年大伯突發奇想，帶着堂兄和他去外地旅游。剛好那年多雨，旅游地的隔壁縣鬧了水災，堂兄就去當了志願者，參與到了澇災的救助中。”
“工程建得很好，但水災已經蔓延開來，澇禍不斷。當時有個工程出了點問題，堂兄去幫忙的時候，恰好注意到一個不慎落入水中的小孩。為了救那個孩子，他也跳了下去。”
狄夜舟頓了頓。
他的嗓子變得有點啞。
“那小孩因為一直被堂哥托舉着，最後沒有什麽大事。但堂哥卻在急流中被鐵器紮穿了內髒，送到醫院時失血過多，已經……。”
狄夜舟的聲音很平靜，晏微風卻覺得心在滴血。
“你……”
狄夜舟垂眸，掩住了眼底的情緒：“我在醫院見到了堂哥的最後一面。他說，‘天下有溺猶己溺’，能做出貢獻真好，他不後悔。”
“所以那年父母逼我出國的時候，我沒有去。我的高考發揮一般，但足夠我上H大的王牌專業，去學水利。”
“因為拒絕出國，我和家裏鬧翻了，我是離家出走去上的大學，所以沒有什麽生活費。”
“其實講那麽多，也不是為了別的，就是想和你說清楚一些事情。”狄夜舟平靜的聲音裏終于起了一絲波瀾，“晏微風，我承認我曾經是對你有隐瞞，但我那時候也真的是拮據。我從來沒有因為覺得好玩而故意糊弄你，我也從來沒有覺得自己在你面前真的是什麽少爺，我那時候是真的沒有錢。”
晏微風咽了口口水，輕輕地“嗯”了一聲。
沉默中，某種無形的東西在發酵。
兩人思緒各異，卻都不說話，仿佛如此便能使得因為剛才那番話而偏移的心在某種程度上達到一定的平衡。
适逢老板從廚房出來，他手中的托盤裏有着兩碗料頭極為豐富的姜湯面。
他将兩碗面放在了兩人之間。
“怎麽，吵架了？進我店的時候還好好的呢，”老板笑道，“你們小後生啊……好好聊，我去後面，不打擾你們。”
老板的腳步聲漸漸消失在耳畔，狄夜舟突然出了聲：“晏微風。”
“嗯？”
“我和你說了那麽多，你能不能也和我說說，和你有關的事情。”
晏微風沒接話，将兩碗面中的其中一碗往自己的方向推了推。
金黃色的姜汁面湯散發着誘人的香氣，黃花菜和豆腐皮鋪陳間，小白蝦和蛤蜊堆成了尖尖。
“今天的面看上去很不錯。”她舀了一勺面湯，送入了口中。
狄夜舟咬牙：“晏微風，我喜歡你。”
“嗯，吃面吧。”
晏微風把另一碗面往狄夜舟的方向推了推，然後從筷簍裏抽了雙筷子，遞到了他的面前。
狄夜舟不接，就這樣看着她。
兩人的目光在面碗上方相撞，僵持着，無緣無故皆氣勢洶洶。
沒人說話。
終是狄夜舟先敗下陣來，接過了筷子。
晏微風給自己也抽了雙筷子。可能是有點心不在焉，她不慎把碗中的勺子碰掉在了地上。
她彎下腰去撿勺子，目光裏卻撞進了一捧百合花。
晏微風僵了僵。
對面的人從桌下拿起那束花，遞到了她的眼前。
“晏微風，我再說一遍，我喜歡你。”
“在這件事情上，我真的很不願意多想。我不想去糾結為什麽喜歡，何時開始喜歡，但我能确認的是，我一直都很喜歡你，我覺得這就夠了。”
“我其實是一個想得很多的人。我很容易焦慮，也常常會擔憂，所以我喜歡盡可能快地采取行動，去争取我能争取到的一切。”
他說得很慢，一字一句似乎皆有分量。
言語間浸入了百合花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