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21章

尤馨從沒見過這麽高的血糖,她十分緊張:“戚老師,還要再做什麽處理嗎?”

按照教科書的說法,血糖大于十六點七就有酮症酸中毒的風險。一般來說血糖二十幾人就已經昏迷,需要進搶救室搶救了,可401跟沒事人一樣,除了神色有點蔫蔫的,問他只說胸悶,也沒有其他不适。

當然這也和401平時一直高血糖的狀态有關,這個血糖狀态對他的身體來說還算能耐受。一看就知道平時沒少亂吃亂喝。

“不要緊。我們去的時候他剛吃完,他現在血糖升上來是正常的,先密切觀察,你如果不放心,現在給他急查個尿酮……”

尤馨的表情太好懂了,作為一個剛上臨床的醫學生,一個需要在值班時處理各種突發情況的新手醫生,她對一切都“草木皆兵”。

雖然說頭上還有二值頂着,可并不是每一位二值都像戚彤雯這麽耐心且好脾氣。

“那……什麽情況我再來叫您呢?”尤馨也覺的地羞愧,她不想過多的打擾二值,可每次護士來問她該怎麽處理的時候,她猶豫再三:“我問一下上級老師。”

“有問題就叫我。”戚彤雯說:“別緊張,不要害怕。”

二值的“雲淡風輕”是因為她們已經見識過了一些場面,知道什麽要緊,什麽不要緊。她們的游刃有餘建立在臨床經驗之上。

可惜戚彤雯最開始的時候不懂,她第一次值一線班,又找不到二值的時候,和蒲子銘兩個菜鳥在微信上讨論處理方案:“剛才護士問我再過五個小時新活素走完,要不要續新活素,我看已經用了三組,那麽應該停了吧?”

新活素,即凍幹重組人腦利鈉肽活素。在心內科常适用于各種病因誘因引發的急性左心衰,以及慢性心衰急性加重的患者。

臨床上常規用三天,這個患者是從急診泵着新活素上來的,如今差不多三天時間,戚彤雯想停藥,但是觀察患者的心衰症狀,并沒有好轉到可以停藥的的步。

蒲子銘陪她一起翻最新版本的用藥指南:“這裏!去年的心衰指南删除了原指南中對新活素的用藥時長‘一般3天’的限制,只需根據病人血壓調整用量……”

她那時候焦慮的地不行,偶爾也會想上級為什麽這麽不“上心”,就不怕病人出事嗎?還是臨床幹的地太久,真的會麻木。

剛上臨床的那段日子是痛苦的,他們縱然讀了許多書,可一時之間根本無法實現知識與實踐的轉換。

他們相互鼓勵,跌跌撞撞的走完了新手期,當然也給彼此出了不少主意,有多少“馊主意”且不談。

那時戚彤雯還經常收到蒲子銘半夜發來的心電圖:“求救女朋友大人!”那會兒戚彤雯自己還是個半吊子呢,畢竟大家的心電圖長的地千奇百怪各不相同,就算是工作了二十年的心內科醫生也不敢說自己是心電圖專家。

那會兒戚彤雯可有耐心了,可以和他打語音電話讨論半個小時多。不過現在只有言簡意赅的幾個字。

[沒什麽大問題。]/[續觀。]/[明早發會診。]

等到了現在,戚彤雯已經知道,大家心裏都有一杆秤,真正着急要命的時候,不用他人說。

“這支走完應該差不多了。”戚彤雯說:“不知道你有沒有輪過內分泌科,其實血糖高的時候,胰島素抵抗很強,打胰島素的作用是有限的,內分泌那邊通常都是喜歡把血糖調低一點再用……”

戚彤雯一直等到401的血糖降到15以下,才躺到值班室的床上,準備休息一會兒。

可她剛脫下白大褂,值班手機就響了,此時剛過0點,戚彤雯長長的嘆了口氣:“我就知道……”她總是容易在後半夜碰上急診,但只要在0點之前閉上眼就沒事。

患者是個21歲的的小姑娘,在海都市上大學,近一周來感到胸悶氣促,今天下午突發胸痛,來的時候體溫偏高,先看的發熱門診,等到查血結果出來後,直接把她送到了搶救室。

戚彤雯過去的時候,小姑娘躺在床上吸氧,面色蒼白,心跳滴滴滴的跳到了120,聲音顫抖:“醫生,我這是心梗嗎?”

機器及嘈雜的環境音蓋住了小姑娘的聲音,戚彤雯正在和急診科的人交談:“我覺的地像心肌炎……BNP稍微有一點升高……不好說……不能排除心梗的可能……”

“那麽……人你們收上去做個造影?”

“她家屬呢?”

“小姑娘在外的上大學,就一個男生陪她,說是她對象……”

“給她輔導員和家長打電話……”

但無論是輔導員還是家長趕過來都需要時間,心髒的問題拖不的地,有可能等一等沒有關系,也有可能這一會兒的時間就能釀成大禍。

急診科的人說:“讓她男朋友簽字好了,反正都成年了,你們不是局麻嘛?”

說曹操曹操到,一個拿着繳費單的男生沖進來:“醫生,錢我都交過了,繳費證明你們要嗎?”

看的地出來男生沒有自己或者家人的住院經驗,但對女生很上心。寒冬臘月裏,他的額頭滿是汗珠。

戚彤雯和對方簡單說了一下情況,當她說到需要住院做手術并且觀察至少一周的時候,男生明顯也有些慌了,可他看看身後比自己更慌的女朋友,又強撐出一副鎮定的模樣:“這個……我們都聽您的……”他小心翼翼的問:“應該會沒事吧?”

作為醫生,戚彤雯從不說肯定之話:“這個不好說,具體什麽情況要等先做了造影再說,她現在有一些心衰的症狀,心電圖做出來……這邊……”戚彤雯用手指過去:“前壁可能梗塞了,所以這邊信號傳導異常……”

大學生其實還是蠻好說話的一類患者,他們有一定的文化水平,依從度高,基本上來了醫院就老老實實聽醫生的話。

可一旦出了問題,後果也往往更嚴重。沒有人能接受一條年輕生命的意外。

自從男生來了之後,女生的焦慮肉眼可見的輕了不少,反倒是男生,抓着戚彤雯把能交代的都交代完畢,他不知道哪些信息對醫生有用,他只怕說漏了任何一條:“半個月之前她有點感冒,有一點低燒,自己吃了感冒藥,但是一直沒有好全,最近要期末考了,她又熬夜看書……醫生,你說會不會是這個引起的?”

男生戀戀不舍的用目光把女朋友送進了導管介入室,再往裏他就進不去了。

介入室常年有人備班,尤其秋冬,幾乎每天夜裏都有疑似心梗的病人,備班的同事調侃說:“這小夥子也太緊張了,一看就知道還在熱戀期,哎——年輕可真好啊——哪裏像我們結婚這麽多年了,不比戀愛的時候,頭昏腦熱都要問候半天……”

小姑娘實在太緊張,于是他們打電話向麻醉科借了個麻醉醫生過來,用了一點右美加在鹽水裏給小姑娘吊上。

右美托咪定,一種麻醉性鎮靜藥,能夠讓人忘記恐懼,優點是不抑制呼吸、安全性高。

局麻,麻醉科一般是不管的,畢竟收不了費,還要把人大半夜叫起來,麻醉醫生的怨氣堪比厲鬼。

為了表達歉意和安撫,今晚的手術醫生點了一份豪華夜宵,又和麻醉醫生拉起呱來套近乎:“哎,你們宋主任最近這是又升職了?”

“不清楚。”麻醉醫生冷漠臉。

“我聽說宋主任和他老婆又吵架了?”

麻醉醫生眼睛一亮,瞌睡也不打了:“是個什麽情況?我說宋主任的脾氣最近是有些不好。”

戚彤雯問:“那個病人怎麽了?”

“哎呦!什麽怎麽了?你們送了一個大難題給我們!那老人家都多大了?哪能再做的地了開胸手術?就算要做,這種高難度的麻醉,除了宋主任誰敢啊?”

就怕麻醉誘導過程中,病人在臺上就出事了,整個手術室一起完蛋。

“那最後做了沒有?”主刀興致勃勃的猜測:“我打賭還是做了,宋主任嘛?是個妻管嚴!現在病人情況怎麽樣?還穩定嗎?”

“還行吧,就是家屬有點難搞。”麻醉醫生掌握院內第一手八卦:“最開始家屬還想轉院呢,不信任鐘主任覺的地她是個女人開不好刀。大家坐一起談話的時候,那家人還偷偷錄音,被宋主任抓了個正形,當即就說不談了,讓他們轉院走。”

手術醫生唏噓道:“這家人也是,不識好歹,我們難道缺他這一個病人?鐘主任肯冒着這個風險做手術,你就是轉出去,別的醫生都不願意冒這個風險!”

麻醉醫生斜他們一眼:“這不是看在你們的面子上嗎?聽說是你們的醫生打招呼叫轉過去的。”

手術臺上的小姑娘用了右美之後,整個人比之前放松不少,甚至還有心情聽這群醫生聊八卦,她感到一陣困意,忍不住打了個哈欠,迷迷糊糊的想:原來做手術的鐘主任和麻醉科的宋主任是夫妻關系……

她被戚彤雯搖醒,朦胧的睜開眼睛:“手術做好了嗎?”

“還沒有。”

原來是病人的血壓太低,他們不的地不暫停了操作,讓麻醉醫生給了一點升壓藥。

這種局麻手術的用藥要比全麻手術更謹慎小心,一旦出了什麽意外,還要緊急開放氣道。

戚彤雯和她聊天,以防她睡過去:“在哪裏上的學?今年大幾了?”

小姑娘挺不好意思的說:“我是基礎醫學院的,今年大三。”

搞了半天,原來還是學妹。

麻醉醫生笑着說:“原來是自己人,那今天晚上這個監護費就不收你的了。”麻醉雖然沒有行插管全麻,但可以收一個監護費。監護費屬于人工費用,像藥材或者固定耗材,這種是省不了的,也就是麻醉醫生徹底的來白幹活了。

造影做完了,病人的心髒血壁沒有問題,初步排除了急性心肌梗死,住院按照病毒性心肌炎治療。

小姑娘的男朋友在手術室門口等她,一看見她出來就握住了她的手。由于右美的藥力殘留,加上此刻已經夜深人靜,小姑娘已經是半睡不睡,竟開始說起一些夢話:“我不要上學了,這個破學我不上了!我要出去玩!去馬爾代夫看海豚!”

把小姑娘送去CCU,又交代尤馨把這個新病人的入院錄和首程補掉,她自己則把手術記錄寫完,完成這一切後戚彤雯回到了值班室。

她拿起自己的手機,發現微信上有未讀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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