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四章
臘月初八風和日暄宜成婚。
這一日沈家張燈結彩,五步一雙喜,十步一彩綢,布置的喜慶而又隆重。
沈知韞雖然雙親俱已亡故,但沈懷章夫婦将她當親生女兒養,此番她嫁的又是侯府的嫡次子,且還是陛下賜的婚,所以這日上門賀喜的人很多。
上好妝的沈知韞坐在喜房裏,聽着前院的喧嚣熱鬧,眼睫傾垂。
從前都是她随着徐元桢,去觀別人在喧嚣熱鬧聲中出嫁,今日輪到別人觀她在喧嚣熱鬧聲中出嫁了。
沈知韞不知道別的姑娘這個時候,心裏在想什麽,現在的她既希望賀令昭快些來,早點走完這個既定的流程。但同時,她又不希望賀令昭快些來。
賀令昭不來,她便還是沈知韞。
賀令昭來帶她出了這道門,從此以後,她就得先是賀令昭的夫人,然後才能是沈知韞了。
但看着房中的囍字,沈知韞突然意識,自己是在自欺欺人。
“來了來了。”紅蔻氣喘籲籲,夾雜着激動的聲音在院中響起,“姑爺來迎親了。”
原本靜谧的喜房裏,突然一下子湧進來許多人。她們有的替沈知韞整理衣裙,有的替沈知韞檢查妝容,确認一切無誤之後,才将喜扇塞到沈知韞掌心。
“喜扇遮面,如意出嫁。”喜娘拖着長長的調子,高聲喊着。
沈知韞垂眸以扇遮面。
前院的嘈雜聲約莫持續了一刻鐘,便往沈知韞這邊蔓延而來了。院中的侍女們聽到動靜,紛紛跑到院門口,伸長脖子朝外張望。
沒一會兒,頭戴金冠,一身大紅喜袍的賀令昭,就領着一幫人,浩浩蕩蕩朝這邊來了。
侍女們湊在一起叽叽喳喳讨論。
“哇,姑爺長得真好看!”
“抛開別的不論,就姑爺這長相,與咱們小姐也算是十分相配了。就是姑爺這臉色,怎麽不像是來迎親的,反倒像是來搶親的。”
“說什麽渾話呢?小姐與姑爺那可是陛下金口玉言賜的婚,姑爺用得着搶親嗎?”
一個年長的侍女剛訓斥完,一擡頭,見賀令昭已在衆人的簇擁下進了院子,她立刻示意其他侍女噤聲,将路讓出來。
賀令昭目不斜視,徑自大步往喜房裏走。
如果說,賀令昭今日的臉色像是來搶親的,那沈知韞的臉色也比他好不到哪裏去。
但好在沈知韞有喜扇遮面,無人能窺得見。
賀令昭甫一進來,喜娘立刻笑着迎上前,正想說幾句吉祥話,可她還沒來得及開口,賀令昭便先掃了她一眼。
那眼神裏明晃晃寫着——別廢話,趕緊走。
喜娘哽了一下。她知道賀令昭的脾氣,所以迅速講了幾句福話之後,便将紅綢的另外一頭塞到沈知韞手中。
沈知韞一手持喜扇,一手握着紅綢,走出院子,與賀令昭一道往前廳而去。
女子出嫁前都是要拜別父母的。沈知韞雙親早已亡故,她是由沈懷章夫婦撫養長大的。所以這次出門前,他們拜別的是沈懷章夫婦。
在沈知韞與賀令昭進來時,徐元桢的眼睛瞬間紅了。
這是她養了十年的姑娘,她本想着,為她擇個德才兼備的人做夫君,也算能告慰兄嫂的在天之靈了。
可誰曾想佳婿選了好幾個,但還沒來得及議親,卻被賀令昭這個纨绔搶了先。
一對新人在喜娘的指引下行了禮,徐元桢忍住心裏的酸澀,從腕間褪下一只白玉镯戴到沈知韞手上,哽咽叮囑:“日後要好好的。”
“我會的,嬸娘。”沈知韞的聲音裏也染了哭腔。
大喜的日子掉眼淚不吉利,徐元桢便松開沈知韞,重新又坐了回去。
同徐元桢的濃濃不舍不同,沈懷章坐着沒起來,他先是交代沈知韞,讓她到夫家後要溫順有禮之外,又叮囑了賀令昭一長串的話。
賀令昭最煩別人說教,平日但凡有人說教,他都是直接拂袖走人。但今日——
堂中還站着許多賓客,又是大喜的日子,賀令昭捏緊手中的紅綢,他忍!
沈懷章在太學擔任五經博士,許是常年教書育人的緣故,他一說教起來就沒完沒了了。
徐元桢見狀,便适時打斷他的話:“老爺,時辰不早了,讓他們出門吧,別誤了吉時。”
沈懷章這才意猶未盡停下來,又最後囑咐道:“從今以後,你們就是夫妻了。要時刻記得,夫妻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道理。”
沈知韞與賀令昭應過之後,沈懷章才放他們離開。
沈知韞是獨生女,她沒有親兄弟,所以是堂弟沈青誦背她出門。
沈青誦今年只有十五歲,還是個半大的少年,但他卻穩穩背着沈知韞,一步都未曾打晃。
出了沈家大門後,趁着衆人不注意時,沈青誦用只有他們兩個人才能聽見的聲音,飛快道:“阿姐,日後若賀令昭敢欺負你,你就讓人給我傳信,我幫你揍他。”
話音剛落,下一刻鞭炮聲噼裏啪啦響起來。
而在震天的鞭炮聲中,走在前面的賀令昭,突然回頭看了沈青誦一眼。
沈知韞與沈青誦都毫無察覺。
都說女子出嫁後,便沒有家了。但沈知韞知道,她不是,她還有家的。所以她趴在少年的背上,唇角翹起來,輕輕應了聲好。
賀令昭騎着高頭大馬,在吹吹打打的喜樂聲中,将沈知韞娶回了賀家。
因路上耽擱了一會兒,他們回賀家時,剛好到了吉時。沈知韞甫一下轎,一對新人便被催着去拜堂。
賀令昭走的飛快,活像身後有狗在攆他。
而沈知韞雖然有喜娘攙扶,但人生地不熟再加上被喜扇遮住了視線,她走了沒幾步就差點摔了一跤。
賀令昭不耐煩回頭,看見沈知韞倚在喜娘身上時,瞬間又響起,先前在街上時人群裏有人小聲說,沈知韞是一朵鮮花插在了什麽什麽上。
現在再一看,這哪裏是朵鮮花,這明明是朵嬌花!!!
賀令昭的怒氣都快沖到天靈蓋了,但之後的路,他的腳步卻還是放緩了。
到喜堂拜過天地之後,沈知韞便被扶回喜房歇息了,賀令昭正要走時,就被他那幫狐朋狗友們團團圍住了。
“賀兄,今兒可是你大喜的日子,怎麽着都得讓我們兄弟幾個喝盡興吧?”孔文禮第一個開口。
有人跟着摩拳擦掌:“就是就是,賀兄,當初我成婚時,你是怎麽對我的,今晚我可得連本帶利讨回來啊!”
賀令昭掃了他們一眼,很爽快的應了:“行,你們想怎麽喝?”
“今兒既是賀兄你大喜的日子,那怎麽着,你也得挨個兒敬我們兩杯酒才是。”說完,有人從懷中掏出了一個跟碗差不多大的酒杯,壞笑道,“賀兄,這是我們兄弟幾個特意為你做的,你用這個敬。”
他們這幫少年嗓門又大,很快賀夫人就聽見動靜了。
賀夫人當即想過來阻止,卻被賀令昭的随從攔住了:“夫人,二公子說了,他們都是有分寸的,讓您不用插手。”
賀夫人皺了皺眉,但今日是賀令昭成婚的日子,再加上這幫公子們平日同賀令昭素來交好,自己這個時候去确實不合适,賀夫人便讓賀令昭自己處理了。
賀令昭酒量确實不錯,但架不住一群人圍攻。酒過三巡之後,賀令昭明顯就喝不動了。這幫狐朋狗友們見狀,便也不再勸酒,而是嚷嚷着要鬧洞房,說完便直接架着賀令昭往喜房的方向去了。
小厮見情形不對,忙向賀夫人禀了此事。
賀夫人眼皮子頓時一跳。
沈家是書香世家,而且那沈知韞素有才名,哪裏能忍受他們這般胡鬧!
賀夫人當即便帶人趕了過去。
賀令昭醉的不輕,他直接是被人攙着過去的。他們人多嗓門又大,剛進院子,沈知韞就聽見他們的聲音了。
青芷在喜房陪沈知韞,聽見他們嚷嚷着要鬧洞房時,青芷的臉色瞬間變了。
他們賀家可是有爵位的,怎麽能這般作踐新娘子呢?!
青芷還沒來來得及說話,喜房的門便被人從外面撞開了。原本端坐在喜床上的沈知韞,剛冷着臉移開喜扇,就見有人游魚一般滑進來,然後反手嘭的一聲将喜房門關上了。
嚷嚷着說要鬧洞房的人悉數被關在門外。
外面安靜了兩個彈指,頓時響起了怒罵聲。
“賀二,你太不要臉了,竟然裝醉!”
“賀二,你開門,當初我們可是說好的,大家成婚都鬧洞房的,你不能不當人!”
賀令昭反手将門栓上,然後拍拍手,語氣欠扁道:“想鬧小爺的洞房,下輩子吧你們!”
外面那幫人頓時罵的更大聲了。但很快,賀夫人就過來了。
他們平輩之間,怎麽開玩笑都無妨,但賀夫人是長輩,當着賀夫人的面,他們不敢再造次,只能乖乖的走了。
聽到腳步聲徹底出了院子之外,賀令昭頓時扯開個得意的笑容。
現在外面的問題解決了,接下來就該解決內部問題了。結果他一轉過頭,就見青芷正呆若木雞的看着。
賀令昭一挑眉,正要說話時,又看見了坐在喜床上的人。
古人雲,燈下看美人,越看越美。誠然古人沒欺賀令昭,但是喜床上坐的這個美人,除了越看越美之外,賀令昭還覺得越看越眼熟。
電光石火間,賀令昭想起來了,他震驚道:“怎麽會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