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十九章

夜風飒飒,廊下燈盞搖曳。

賀令昭等了好一會兒,才聽沈知韞道:“算有吧。”

“有就有,沒有就沒有,什麽叫算有吧?”賀令昭頓時來了興趣,他興奮追問,“你展開具體講講呗。”

沈知韞從賀令昭的話裏聽出了好奇,她沒好氣道:“睡覺。”

“哎,別呀,說說呗。”賀令昭很想知道。

沈知韞不搭理他。賀令昭又自說自話了好一會兒,見沈知韞當真不肯說之後,賀令昭才悻悻翻過身。他仰面看了一會兒外面的燈籠,确定沈知韞睡着了之後,這才調整了一個舒服的姿勢睡去。

初十一過,賀承安與賀令宜父子二人便進宮面聖了。

侯府衆人都知道,他們父子二人這個時候進宮面聖意味着什麽。用過早飯後,昭寧大長公主便坐在花廳裏等,王淑慧帶着賀令昭并沈知韞妯娌二人陪在身側。

平常氣氛這麽清冷的時候,賀令昭早就開始耍寶逗昭寧大長公主開心了,但今日他卻安靜的坐着。

花廳裏落針可聞。直到巳時末,外面突然響起了腳步聲。

原本垂眸轉佛珠的昭寧大長公主當即站起來,目光急切朝門口望去。

很快,賀承安與賀令宜父子二人便從外面進來了。昭寧大長公主唇角發顫,好一會兒才擠出一句幹澀的話:“什麽時候動身?”

“正月十四。”賀承安艱難答。

昭寧大長公主一下子跌回圈椅裏,喃喃道:“正月十四,這是連上元節也過不成了。”

“每年開春時,羌無人總是頻頻滋擾邊境,孩兒須得早些動身過去。”說完,賀承安膝蓋一彎,直接跪了下去,“是孩兒不孝,不能侍奉在母親身側。”

賀承安跪下後,賀令宜和賀令昭兄弟二人也跟着跪了。

昭寧大長公主滿心酸楚,可又無可奈何。誰讓她這個兒子是武将呢!武将就注定這一生得先護國,其後才能顧家。

“起來,都起來。”昭寧大長公主俯身,親自扶起賀承安,“母親身邊有你媳婦,你不必擔心。倒是你自己在北境,萬事都需謹慎。”

賀承安愧疚應下了。

當天夜裏,他們阖府用過飯後,沈知韞與賀令昭一道出來,正要往他們院子回時,賀令昭卻突然道:“我還有點事,你先回去,不用等我。”

說完,賀令昭便火急火燎的走了。

左右是在府裏,賀令昭也出不了什麽事,沈知韞便也沒将此事放在心上,徑自帶着青芷和紅蔻先回去了。

而賀令昭與沈知韞分開之後,徑自去尋賀承安。

賀承安聽到下人通禀,說賀令昭在外面時,賀承安第一反應是他聽錯了。畢竟這個二兒子每次見到他的時候,都跟老鼠見到貓似的,恨不得有多遠就躲多遠。如今他竟然主動來找他了,莫不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不過稀奇歸稀奇,賀承安還是讓賀令昭進來了。畢竟就算賀令昭今夜不主動過來,離京之前,他也會找賀令昭過來說話的。

賀令昭進來後,就見一身墨色窄袖袍的賀承安坐在燈下,正在擦他的破軍槍。

他們賀家以槍法出名,這把破軍槍随着爵位,一代一代傳承下來,從他祖父的手裏,傳到了他父親的手裏,最後應該也會傳到他哥的手中。

賀承安見賀令昭進來也不說話,只目光直勾勾盯着他的破軍槍,不禁皺眉問:“何事?”

賀令昭倏忽回過神來。他收回目光,鼓起勇氣道:“爹,我想跟您去北境。”

賀承安一聽這話,便覺得賀令昭是在胡鬧。

“北境是我朝與羌無人接壤的第一道國門,不是能讓你胡作非為玩鬧的地方。”賀承安想都沒想,便沉着臉叱責。

這些年,賀承安一直待在北境護衛疆土,對這個二兒子疏于管教,雖然他在府裏時,賀令昭一直裝的溫順乖巧,但只消随便上街一打聽,便能知道,他不在盛京時,賀令昭做的都是什麽招貓逗狗的混賬事。

賀令昭立刻解釋:“我沒想去北境玩鬧,我想跟您和兄長一樣保家衛國。”

賀承安擦槍的動作一頓。他似是沒想到賀令昭會這麽說,先是一愣,旋即用目光打量着賀令昭。

賀令昭一貫懼怕他爹,但今夜,他卻強行壓下心底的懼怕,竭力挺起胸膛,一臉鄭重看着他爹,希望他爹能感受到他的認真。

卻不想,賀承安打量了他一番之後,冷笑着嘲諷:“就你這副嬌生慣養的模樣,去北境除了添亂還能做什麽?若你當真有保家衛國的想法,把心思好好放在學業上才是正經事。”

北境地處國朝最北面,那裏夏季幹熱冬季嚴寒,又常年和羌無人交戰,能在那裏紮根的人,身體要比常人健碩才成,像賀令昭這樣自小就被呵護着長大的人,只怕沒到北境,就已經趴在路上。

“我倒是想把心思放在學業上,可我開蒙比別人晚,又天生不是讀書的料,即便我再努力也沒用,您還不如讓我跟您去北境歷練呢!畢竟我摸槍的年紀,可比我開蒙早多了。”

最後這句話,賀令昭确實沒撒謊。

他非足月而生,小時候一直體弱多病,而練武有助于強身健體,是以賀令昭五歲就開始習武了,說起來他摸槍的年紀,确實比開蒙早多了。

但賀承安還是不同意。

只是賀承安正要說話時,賀令昭卻先一步道:“爹,您別急着發火,先聽我把話說完。”

賀承安不屑一笑。行,他倒是想聽聽,他還能說出什麽來。

“爹,常言道‘虎父無犬子’。您看我哥随您去軍中,如今年紀輕輕便已是威名赫赫的少将軍了,而我整日在盛京無所事事的這像話嗎?”說到這裏時,賀令昭頓了頓,旋即又小聲道,“再說了,別人提起我,您也面上無光。”

“你還知道,因為你,我面上無光呢?”賀承安劈頭蓋臉就是一通罵。

賀令昭條件反射性想下跪認錯,但想到今夜過來的目的,他竭力忽略掉撲面而來的壓迫,等賀承安罵完之後,繼續央求道:“讀書我是不成了,所以爹,您就帶我去北境吧。”

“不行。”賀承安拒絕的很幹脆。

賀令昭瞬間急了:“為什麽不行?”

“北境苦寒,不是你能待得住的地方。而且兩軍交戰不是小孩子過家家,戰場上刀尖無眼,像你這樣的,若真上了戰場,不過是給敵軍白送人頭罷了。”

“北境苦寒又如何?您與我哥能待得住,我為何待不住?至于您說戰場上刀尖無眼這一點我認同,但我不認同您說,我若上了戰場不過是給敵軍白送人頭罷了這句話。我自幼習武,雖未曾有機會與您切磋過,但我跟我哥切磋過,我能在我哥手底下能過百十來招,怎麽上了戰場就成給敵軍送人頭的了?”

屋內燈火寂寂,外面的風也不知道什麽時候停了。

“若您擔心我跟着您去了,然後受不了北境的苦寒又想回京,那到時您可以按照軍法處置我,我絕無二話。還有您放心,到軍營之後,我願意從小兵做起,不立下軍功之前,絕不讓任何人知道我們的父子關系。”

賀令昭在賀承安面前,一直都是唯唯諾諾的模樣,這是他第一次這般硬氣跟賀承安說話。

他話中條理清晰,一看就不知是頭腦發熱想出來的。頓了片刻,賀承安問:“什麽時候萌生出想去北境念頭的?”

“過完十五歲生辰的時候。”他哥就是十五歲跟着他爹去北境的。

“爹,您和我哥是保家衛國的大英雄,我不奢求将來有朝一日,我能像你們一樣得百姓稱贊。我只盼着,日後百姓提起我們父子三人時,對您和我哥是贊頌,到我這裏時別只剩長嘆一口氣就好。”

賀承安握着破軍槍,看着賀令昭青稚但堅毅的臉龐時,有那麽一瞬間,他覺得,或許他該給這個二兒子一次證明自己的機會。

但賀承安還沒來得及開口,外面就傳來了紛亂的腳步聲。

下一瞬,披着狐裘的昭寧大長公主,便冷着臉從外面進來了,身後跟着王淑慧并賀令宜夫婦及沈知韞等人。

沈知韞完全是一臉懵。

她回到院子沒一會兒,靜蘭就步履匆匆進來道:“二夫人,大長公主突然又折返回來,一臉冷色往侯爺的書房去了,夫人和大公子等得了信也往過趕了。”

沈知韞立刻想到了還沒回來的賀令昭,她當即便讓人提了燈籠,也匆匆趕了過來,正好在賀承安院外遇見了昭寧大長公主等人,旋即一同進來了。

“祖母,您怎麽來了?”賀令昭問。

昭寧大長公主沒答賀令昭的話,而是徑自在主座上落座,繼而看向賀承安:“這大晚上的,你們父子二人單獨說什麽呢?也說給我聽聽。”

賀令昭眼皮一跳,立刻賠笑道:“沒,沒說什麽。祖母,這大晚上天寒露重的,您怎麽又回來了?”

賀令昭是昭寧大長公主親自看着長大的。小時候,他生病的時候,都是昭寧大長公主親自與王淑慧一同照料的。所以對賀令昭這個自幼在她膝下長大的幺孫,昭寧大公主不敢說了解十分,但了解七分卻是綽綽有餘。

先前一同用飯時,賀令昭的神色就不大對。回到公主府之後,昭寧大長公主越想越不對,當即便又折返回來了。果不其然,賀令昭來找他爹了。

昭寧大長公主将賀令昭撥開,只看向賀承安。

賀承安如實道:“二郎來尋我說,想讓我帶他去北境。”

這話一出,跟着昭寧大長公主一同過來的衆人齊齊都驚呆了。

沈知韞立刻将目光落在賀令昭身上。難怪這幾天夜裏,賀令昭一直翻來覆去的睡不好,合着他在謀劃這件大事。

“你應了?”昭寧大長公主看着賀承安,冷冷問。

“祖母……”賀令昭試圖插話,卻被昭寧大長公主呵斥住了,“讓你爹說。”

“孩兒想給二郎一個證明自己的機會。”

賀令昭聽到這話,眼睛頓時亮了起來,但他還沒來得及說什麽,就聽到嘭的一聲脆響。

昭寧大長公主拂袖将茶盞摔在地上,怒不可遏指着賀承安罵道:“你豬油蒙心昏頭了是不是?你膝下統共只有兩子,大郎随你去從軍了,如今你要将二郎也帶走嗎?”

“祖母,是孫兒自己想去的。”賀令昭争着解釋。

面對賀令昭,昭寧大長公主生氣歸生氣,但面容慈祥了不少,她慈祥勸道:“二郎,北境夏熱冬冷,不是什麽好地方。你就好好待在盛京,想要什麽,想玩什麽,祖母都依你。”

“祖母,我哥十八歲時,已經在虎嘯谷一戰成名了,而我今年十九了,我不能一直都活在您的羽翼下,每日做個無所事事招貓逗狗的纨绔吧,我也想像我爹我和哥那樣,去創建一番功業。這樣別人再提起我的時候,就不會說我是辱沒咱們侯府的纨绔了。”賀令昭蹲在昭寧大長公主的身側,仰着臉央求,“祖母,您就答應我吧。”

昭寧大長公主對賀令昭向來都是有求必應,賀令昭要月亮她絕不給星星,但這一次,昭寧大長公主卻拒絕了賀令昭。

“誰說你是辱沒咱們侯府的纨绔了,你告訴祖母,祖母替你去料理他。”

賀令昭:“……”

重點不是這個啊!!!

“祖母……”賀令昭剛開口,話就被昭寧大長公主截去了。

昭寧大長公主将賀令昭拉起來,安撫似的拍了拍他的手:“你想像你父兄這樣好辦,明日祖母就進宮去找你皇伯伯,讓他給你封個武官散職。”

賀家有爵位,按照律法,賀令昭确實可以蔭補做官。

但賀令昭不願意:“我不要,我要憑借自己的本事建功立業。”

賀令昭雖然沒入朝為官,但他的朋友中有人蔭補做官了,賀令昭曾不止一次聽他朋友抱怨,那些清流們都看不起他們這種靠父輩蔭補做官的。

而且對賀令昭而言,他父兄都是靠自身立業的,他也想向那些看不起他的人證明,他不僅僅是一個只會招貓逗狗的纨绔。

“我們賀家有你爹,有你兄長,哪裏需要你去掙軍功了。”昭寧大長公主拉着賀令昭坐在她身側,柔聲勸道,“二郎,你聽話。上個月,你不是跟祖母說,你的常勝将軍被別人的蟋蟀打敗了,改明祖母讓人給你重新買一只比之前那只更威武的好不好?”

賀承安聽到這話,額角的青筋頓時迸了迸,他不住在心裏罵:逆子!玩物喪志啊!玩物喪志啊!!!

賀令昭早就不乎那只常勝将軍了,他一撩衣袍,直接跪在昭寧大長公主面前,态度堅決道:“祖母,我想跟我爹去北境,求您成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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