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第四十章
賀令昭坐在床上, 擡眸望着沈知韞,煌煌的燈火,将他眼底的期待和認真照的一覽無餘。沈知韞不知道以後會如何,但這一刻, 她感受到了賀令昭的真心。
這世上有的人是金玉其外敗絮其中, 而賀令昭卻恰恰相反。
賀令昭是出了名不學無術的纨绔, 一開始沈知韞原本并未對這個纨绔抱有多大期待。但他們成婚這段時間之後,沈知韞卻看見了賀令昭的另外一面。
賀令昭雖然名聲不好,但從很多細節上, 沈知韞能看出來,他骨子裏其實是個很有教養的人。
他性子暴躁沉不住氣, 但卻從不打罵下人。雖然愛玩鬧,但卻很有分寸。行事魯莽但卻不剛愎自用,聽勸且會改正。雖然他在學業上着實沒有天賦,但他卻還是很努力的在學。
最主要的是, 沈知韞發現,賀令昭纨绔的外表下,其實擁有一顆赤子之心。
賀令昭原本覺得沒戲,但見沈知韞真的在考慮,他頓時又覺得有戲了, 當即神色期待等着沈知韞, 希望沈知韞能應允。
但沈知韞卻移開了視線,只輕聲道:“賀令昭,你人很好, 但非我想嫁之人。”
沈知韞想嫁的夫君, 才華是一方面,但他遇事需要能立得住。而賀令昭在這一點上有所欠缺, 但沈知韞也能理解。
畢竟他是賀家最小的孩子,上有祖母父兄,遇事自有人庇佑他,他此生能都富貴安穩的生活。
所以縱然賀令昭人很好,但沈知韞也沒想過與他做真夫妻。
賀令昭雖然有點失落,但這也是他意料之中的事:“好吧,追妻路漫漫,吾将繼續上下而求索。”
沈知韞:“……”
“不過我今晚有點累,還是明天再上下求索吧。”說完,賀令昭身子一歪,就躺在榻上了。
沈知韞見狀,無奈搖搖頭,只徑自坐到妝奁臺前,開始拆卸發簪釵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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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令昭趴在榻上,望着沈知韞纖秾得衷的背影,嘟囔道:“阿韞,才華确實很重要,但你也不能将才華當成擇婿的第一标準。畢竟這世上還有一種道貌岸然的僞君子,比如裴方淙那個狗東西。”
說到這裏時,賀令昭又想起了先前在太學的事情,他當即一個鯉魚打挺從榻上翻坐起來,然後手舞足蹈将今日在太學發生的事情同沈知韞說了。
“阿韞,你是沒看見,我用那番文绉绉的話罵完了之後,裴方淙那個狗東西的臉有多難看。哈哈哈哈哈,我長這麽大,還是第一次發現,原來文绉绉罵人,比用拳頭揍人爽多了。”
沈知韞聞言,不禁從鏡子裏看了賀令昭一眼。
賀令昭正盤膝坐在榻上開懷大笑,渾身上下都透着揚眉吐氣過後的舒爽。沈知韞十分好奇:“你罵了他什麽?”
賀令昭便将先前罵裴方淙的話又重複了一遍。
《巧言》中這幾句話,形容裴方淙确實很貼切。沈知韞一邊摘耳環,一邊随口道:“看來你這段時間也不算全無收獲。”最起碼還知道學以致用。
“我也這麽覺得。”說到這裏時,賀令昭重新栽回榻上,又是欣慰,又覺得心酸,“我勤學苦讀這麽久了,它終于發揮了一次用武之地,勉強也算對得起我熬的那些漫漫長夜了。”
沈知韞:“……”
屋內燈火哔啵,之後賀令昭又有一搭沒一搭同沈知韞說着話,沈知韞問起了賀令昭的小叔。
今日去公主府的路上,程枝意曾私下同沈知韞提了一嘴此事,但并未說的太清楚。
沈知韞便想問問賀令昭。結果她問完之後,許久沒得到回應。沈知韞轉過頭,就見剛才還在說話的賀令昭,此刻已經睡着了。
沈知韞:“……”
他這睡的也太快了吧!
不過最近這段時間,賀令昭一直待在畫室裏讀書,每日晚睡早起的十分辛苦,躺下這麽快就能睡着倒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平日都是她先睡了賀令昭才睡,今日驟然賀令昭先睡,沈知韞才發現,這個榻賀令昭睡着很逼仄,他的手腳都耷拉在外面。
“喂,賀令昭……”沈知韞試着叫賀令昭。
但賀令昭依舊呼呼大睡。
最後沈知韞只得打消叫醒他的念頭,直接從櫃子裏将賀令昭的被子抱出來替賀令昭蓋上,做完這一切之後,沈知韞才熄了燈上床歇息。
天地間萬籁俱寂,沈知韞剛躺下,熟悉的咍臺聲又響了起來。
沈知韞:“……”
她已經許久沒聽過賀令昭的咍臺聲了。
若擱以前,沈知韞早就将賀令昭喊醒了,但今夜看在賀令昭最近挑燈夜讀的份上,沈知韞只默默然用被子将頭蒙起來。
最開始還好,但蒙了一會兒,沈知韞覺得憋的有些難受,她只好将被子又拉下來。
賀令昭熟悉的咍臺聲又傳了過來。
沈知韞擡眸,望着頭頂影影綽綽的紗帳,已經做好今晚一宿不睡的準備了。但最後不知怎麽的,她莫名的就睡着了。
直到半夜,沈知韞被一道夢呓聲吵醒。
“大學之道,在明明德。在親民,在止于至善。知止而後有定,定而後能靜,靜而後能安……①”
沈知韞聽了幾句之後,才聽出來賀令昭是在背《大學章句》。
“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國;欲至其國者,先齊其家;欲齊其家者,欲齊其家者,欲其齊家者……②”
賀令昭背到‘欲其齊家者’似乎是不記得後面的內容了,他翻來覆去的背着這一句。沈知韞聽不下去了,索性出聲提醒:“欲齊其家者,先修其身。”
但賀令昭此時是在夢呓,自然聽不見沈知韞的提醒。他反複背着那句“欲其齊家者”好一會兒,似是才想起後面的部分。
大半晚上的,沈知韞便躺在床上,聽賀令昭直挺挺坐着夢呓給她背《大學章句》。
等到這一節背完之後,賀令昭身在一歪,就直接重新栽回榻上了。不一會兒,房中又響起了他的咍臺聲。
沈知韞:“……”
連續熬了大半個月,終于睡了一個囫囵覺的賀令昭,第二天起來之後,他整個人瞬間精神了不少。
沈知韞剛洗完臉,賀令昭就從外面進來了。
今日賀令昭穿了一件武袍,袍擺豪放的撩起來紮在腰間,他擡手抹了一把額頭上的汗,然後将一枝桃花遞給青芷:“插在案頭那個白瓷瓶裏。”
沈知韞平日不大用香,但房中會插時卉。
自從賀令昭發現了這一點之後,他每次早上出門練槍回來,都會幫沈知韞帶一枝花。有時候是一枝含苞欲放的玉蘭,有時候是帶着露水的桃花。
青芷接過之後,便去照辦了。
“你等我一會兒,我去沐浴,很快就好。”說完,賀令昭便大步往淨室去了。
沈知韞收拾妥當剛坐在榻上翻了兩頁的書,賀令昭就出來了。因為今日要去祭拜他小叔,賀令昭一改平日的張揚,今日穿了件墨藍繡着暗紋的窄袖錦袍,頭發也用了同色的發帶束着高馬尾。
他們去王淑慧那裏用過早飯之後,便帶着祭奠的物什,坐上馬車往賀家祖墳的方向行去。
在去的路上,賀令昭同沈知韞說了他的小叔。
“我出生的時候,我小叔已經不在了。但我常聽我祖母說,我小叔自幼便聰慧過人,他三歲識字七歲成詩,十八歲時曾與那年的狀元郎一同在瓊林宴上作賦,衆人都稱贊我小叔的賦更勝一籌。但可惜天妒英才,我小叔剛至弱冠之年,便因病亡故了。”
沈知韞聽完之後,心裏也不禁唏噓不已。
後來到賀家祖墳祭拜時,沈知韞也上前上了一炷香。
祭拜過後,賀令昭與沈知韞一道折返回去。進了城中之後,沈知韞卻說:“我想去趟書肆。”
賀令昭本以為,沈知韞去書肆是有想看的書,結果誰曾想,沈知韞竟然買了一堆《幼學瓊林》以及《增廣賢文》等稚子啓蒙之類的書。
“你買這些書做什麽?”賀令昭一臉茫然。
然後沈知韞就将書放在他懷中:“你啓蒙時的基礎太薄弱了,現在一味的死記硬背的作用不大而且會十分吃力。若你當真想學以致用,還是從頭重新學比較好。”
賀令昭:“!!!”
這也太從頭了吧!!!
但沈知韞指點他怎麽學習,并且還親自專程來替他挑的書,賀令昭不好拒絕沈知韞的心意,便将書全都收下了。但甫一回府,賀令昭立刻将書藏在了畫室裏,并叮囑安平和康樂對誰都不能說。
若是讓孔文禮他們那幫損友知道,沈知韞給他挑了一堆的稚子啓蒙書,他們能拿這事笑他一輩子。
而賀令昭前腳剛将書藏好,後腳就見青芷滿臉激動從院外進來,然後去主屋見沈知韞了。
沒一會兒,沈知韞也面帶喜色出來了。見她們主仆三人匆匆便要往外走,賀令昭立刻探出身子,問:“阿韞,你們做什麽去?”
“我兄長回來了,我想回沈家一趟。”沈知韞的眉眼裏皆是掩不住的雀躍。
沈家三兄弟中,沈知韞與長子沈青鴻的關系最好。
賀令昭一聽這話,立刻翻窗出來:“正好我今天在太學告假了,我跟你一起去。”
他們二人去同王淑慧說過之後,便一同坐着馬車匆匆往沈家行去。
待他們二人到沈家府門前時,曲清硯也剛從馬車上下來,瞧他那樣子,似乎也是聽到消息,匆匆趕過來的。
賀令昭心底閃過一抹狐疑:曲清硯怎麽比他這個妹夫來的還是一步。
但直到進了沈家之後,賀令昭才知道,曲清硯與沈青鴻竟是知己好友。而且他還無意從沈青拓口中得知,曲清硯曾在沈家住了六年,與沈知韞乃是青梅竹馬長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