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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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回宮後,昭陽殿的上空總是籠罩着陰雲密布經久不散,朝臣們,內侍們噤若寒蟬仍是會觸動龍威,引發一場雷霆之怒。

至十一月底的這一日,正午時分,陽光明媚。伏志方踏進青鸾宮的內院,迎面飛來一支暗器,還好擲镖的力度不夠,再加上伏志是練過功夫的人反應還算靈敏,身子一側便輕巧躲過。

待伏志定了定神,但見院中央立着一塊長七尺,寬六寸,厚四寸的木樁,上面插着光杆镖,六殿下執镖站在距目标六尺處,正在練習射镖。

伏志與身後的小太監走上前施禮。

紫洲打量二人一眼,又将目光轉向手中的飛镖,随口一問: “不知伏公公對此镖是否熟悉”

伏志見問神色略一遲疑,擡眸看了眼木樁上的飛镖,又垂下頭因向紫洲回: “回殿下,奴才不是很熟悉。”

紫洲冷哼一聲,道: “最近不是忙着修水渠的事兒嗎,怎麽有時間想起我來。”

“奴才見天氣愈加寒冷,聽聞今年的冬天比往年都要冷上數倍,奴才擔心殿下-身子受不住,所以送了些補品,都是些罕見的貢品,請殿下哂納。”

伏志說話期間,紫洲手中的光杆镖瞄準伏志的頭部,努努嘴思量着不大合适,緊接着又瞄準伏志的胸口,眼睛眯成一道縫看着仍是不為所動的伏志,只覺然無趣,忽聞貢品二字,繼而調轉方向,一轉腕力,飛镖發出,直向伏志身後的小太監射去。

小太監吓的手下一松,補品七零八碎的全部掉在地上,這可是皇帝賜給殿下的貢品,雖然在來時心中早有準備,可面對這突如其來的滅頂之罪小太監還是唬的癱跪在地,腦子裏一片空白。

紫洲看着地面上的一片狼藉,搖頭道: “這可如何是好那麽珍貴的東西怎麽能說扔就扔了呢”

小太監聽了直叩首求饒,眼看腦門見了血,紫洲蹙眉道: “伏公公你叫他別磕了,又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兒,就當本皇子收下了呗。”

伏志回身朝小太監斥道: “行啦!別磕了!殿下并未怪罪,還不趕緊謝恩。”

小太監聽後,感激的又是叩了幾下首,搖搖晃晃站直了身子,垂頭抹淚。

“掉在地上的東西怎能再送給殿下,奴才還是拿回去吧,待找到更好的再送給殿下便是,只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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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言紫洲挑了下眉梢,鳳眸睨着伏志,聽他接着說: “只是這天氣轉涼還有回暖的時候,殿下心中若還存留着暖意就莫要讓這個冬天太冷或是太久了。”

紫洲哧笑一聲,道: “說不見的是他,說和好的也是他,被禁足了半月多難道做臣子的就必須沒有脾氣的任做皇帝老子的擺布嗎伏公公幫我捎句話給他吧!”

“殿下您說!”

紫洲旋身半靠在雕花木的躺椅上,指尖點着下巴,一面想一面道: “伏公公就這麽說,說洲兒定要在一個月內多思己過,決心痛改前非。”說着,看向伏志眨着眼問: “怎麽樣”

伏志頓時頭痛不已。

疏忽之間又是半月已過,伏志再一次被淳于風打發到青鸾宮去瞧紫洲,而此時正值寒冬臘月。

片刻之後,伏志回到昭陽殿複命。 “殿下将池塘中的冰塊鑿開,正在釣魚呢。”

不待伏志說完,淳于風一拍桌子,立眉嗔目道: “釣魚寒冬臘月的在外面釣魚,他瘋了吧!”

伏志忙補充道: “殿下用是的沒有魚餌的直鈎。”淳于風聽畢,眼睛盯着一處似凝非凝,有點出神,随後一笑即斂, “伏志,給洲兒熬碗姜湯送過去。”

“是!”伏志瞧着笑逐顏開的皇帝,奈何這倆人真是一個比一個死愛面子。

沒過多久伏志匆匆折回,神色為難,心中不免有些抱怨殿下這脾氣真是越來越任性了。

“怎麽了”淳于風放下竹簡。

“殿下他……他好像病了,躺在床上用被褥将自己圍起來誰都不見,也不吃不喝!”

淳于風頓時惱恨道: “朕的話他是聽不進了!”說着吩咐伏志擺駕青鸾宮,也不管一個月前他是如何下定決心要給對方一個教訓。

方踏入青鸾宮,滿殿的宮人與太醫齊齊刷刷的跪地伏拜,淳于風徑直走向床榻,坐在床畔,喝道: “怎麽回事”

蘇樂看了一眼蘇莫,又低下頭沒敢回話,而蘇莫垂着頭,面上無任何表情的道: “殿下不吃不喝,方才在外面釣完魚便躺在床上全身發抖,奴才們請來太醫,可殿下也不讓太醫們診斷。殿下的脾氣陛下是知道的,所以奴才們也沒辦法。”

淳于風面容冷肅的看着說話的蘇莫,道: “沒辦法青鸾宮裏的奴才怎麽都是些吃裏扒外的東西,是不是該清理清理了”

蘇莫聽後面上一白,跟着滿殿宮人聞言皆吓得連連磕頭請罪。

用被褥蒙住面部的紫洲沒好氣的道: “有什麽氣都沖着我來,嚷他們做什麽”

淳于風擰過身,看着一團棉被道: “把被子給朕弄下來,你起來給朕好好說話,如此成何體統!”

紫洲不理他,淳于風正要伸出手欲拽下棉被,卻聽紫洲道: “三個月禁期還沒到,父皇可是一言九鼎的人怎麽提前破了自己的旨意,被別看見不成了笑話嗎”

淳于風被他的話氣的額頭青筋都繃,強忍着怒氣道: “紫洲,你越來越放肆了,我是你的父皇怎麽一定規矩都沒有了”此話說完,淳于風頓覺得自己處在了下風,這是拿對方一點辦法都沒有了嗎。

“我本來就是這樣的人,我知道你不喜歡我了,你那麽多兒子和妃子,他們都懂規矩,你去找他們呀,來我這裏作甚”

父子吵架對于青鸾宮裏的奴才到是沒什麽可驚奇的,可對太醫們來說這可是頭一遭,在他們的認知裏從沒見過一個人敢和當今天子如此說話的,即便後宮裏流傳皇帝對這個兒子有所偏愛,可也沒見過哪位皇帝把皇子寵成這樣的,簡直亘古未聞。

淳于風聽了此話又氣又急,外人面前一點面子也不給他留,還被下了逐客令,再呆下去也是自讨沒趣,索性一起身拂袖而立。

“阿切”紫洲吸了吸鼻子,又将自己抱緊一下。

聞聲淳于風回頭看了一眼那縮成一團的錦被,無奈地嘆了口氣,重新坐在榻上,一邊扒着對方的被子一邊軟下語氣哄道: “別胡鬧了!聽話!讓太醫好好給你瞧瞧。”

“你不是要走嗎怎麽不走啦”紫洲賭氣道。

淳于風壓下心火,耐心道: “朕不走了,朕今天就陪着洲兒好不好!”

紫洲不回話只是在被子裏冷冷的哼了一聲,淳于風見對方終于有所妥協,又軟言細語的哄了一番,紫洲才勉強伸出一只胳膊,淳于風終是松了口氣,擺手叫太醫們趕緊過來診脈。

診完脈,太醫拭去了額頭上的汗,拱手道: “陛下放心,殿下只是受了些風寒,待臣開個藥房,每日按時辰喝藥很快就會好轉。”

淳于風嗯了一聲,按了按發疼的太陽穴,蹙眉道: “蘇樂去給殿下熬碗粥。”

蘇樂俯首領命,招呼着所有的人一起退出殿外。

“洲兒……洲兒”淳于風喊了幾聲,發覺對方越發的有恃無恐,于是故意沉聲道: “鬧脾氣也要适可而止,都多長時間了還抓住這點事不放,難不成你真想把我氣走”

紫洲一把掀開被子,坐起身來便控訴道: “我都一個多月沒出過門了,身邊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成天除了吃飯睡覺就是吃飯睡覺我都快憋死了,你是皇帝能呼風喚雨的,當然不會理解別人的處境。”

淳于風終于看到面前這張憤怒的俏臉,忍不住将紫洲抱在懷裏道: “好了,都是父皇的錯,父皇向你認錯可好”

“可惡!”紫洲一記拳頭錘在了淳于風胸口處,淳于風擡手抓住便不再松手。

這時蘇樂端着粥小心翼翼的走了進來,道: “陛下粥已熬好,晾一會兒,現在這溫度正好喝。”

“拿過來吧!”淳于風接過蘇樂手中的瓷碗,蘇樂便默默退出房間不忘将房門關好。

紫洲看着淳于風手裏的粥撒嬌道: “你喂我!”

淳于風一挑眉梢,眼神也變得不同尋常起來,柔聲道: “好!”

紫洲的櫻-桃小口微張,整個人軟趴趴的靠在淳于風的懷裏,淳于風垂着頭看着一勺勺的白米粥被自己一點點的送進那沉檀色的雙唇中,下面脖頸間鼓起來的咽喉上下滑動着,如此豔麗的畫面頓時身體燥熱了起來。

喂至最後一口時,紫洲将自己含有白米粥的雙唇撫在對方的唇上,米的香氣混合紫洲身上特有的體香,登時教淳于風腦子裏一片空白,不顧一切的将對方壓在身-下,狠狠的回應着,一心想将此這個小妖精吞進自己的腹中,嚼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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懷昔城有名的藝館,絲竹聲聲悅耳,樂曲宛轉悠揚,一切都來自藝館當中的那個小小的舞臺。舞臺之上,一身裝扮的伶人用輕盈的舞姿吸引着觀衆的眼光,如夢似幻。臺下之衆,人群攢動,空氣卻好似凝固一般,都在禮貌的觀看這一場表演。

緩慢的樂曲不知何時起變得激昂起來,琵琶古筝交相呼應,根根絲弦仿佛要折斷了一般,動人心魄。

美麗的伶人唱起歌來,甜美的聲音引得觀衆席上一陣歡呼。

戲臺四周懸挂着數十盞大紅燈籠,此時,燈光通過镂空的縫隙撒落在各個角落,數十個女子透過一個布簾展現出玲珑的身段,舞姿曼妙,栩栩如生。他們或仰頭,或扭腰,或起舞,或撫琴,婀娜多姿,形态各異。她們都是一個連影子都這麽美的女子。

整個藝館都在屏息注視,生怕錯過了一絲,也覺得遺憾。頃刻之間,歌聲在一段尾音中消散,布簾裏的女子也消失在觀衆的視野,雷鳴般的掌聲響起來,男人們的心血都快沸騰了。

只有淳于風抱着肩膀冷冷地看着這一切,身邊的紫洲不住的撫掌叫好,憋了一個多月的火氣終于有所宣洩。

紫洲偷偷瞄了眼此時的淳于風滿臉的不解風情還有不耐煩,記起方才在宮裏喂他吃藥的淳于風可不是這樣子的,撇了撇嘴喃喃自語道: “難怪!”

淳于風愕然問道: “難怪什麽”

紫洲湊上他的耳朵道: “你就是喜歡男人!”

淳于風側頭看向紫洲時,眼角正瞥見一位粉衫少女,歪着頭往他們的方向看來,這少女松松挽一個發髻,鵝蛋臉,一雙眼睛秋波靈動,她翩然的站在那裏一個勁的看向他身邊的紫洲。

“洲兒,該回去了!”淳于風有點煩悶,拉起紫洲走出了藝館,跟在他們身後的暗衛也不知不覺的撤出藝館遠遠的跟在身後,不明所以的紫洲拽住淳于風的手腕苦訴道: “洲兒還想再玩會兒,好不容易你才陪我出趟宮呢。”

淳于風住下步子,回頭看向紫洲,突然正言道: “不回去可以,咱們去郊外吧,那裏人少!”

紫洲眸光一亮,也不顧他人的眼光抱着淳于風便說道: “好!只要不回宮去哪裏做什麽都好。”說完便羞紅了臉,淳于風一把摟緊他,抱上了馬車。

二人在馬車裏纏綿了一陣,不曉得天色已晚,起了大霧。馬車行走大霧迷行林中,仿似迷了路,怎麽也繞不出。

二人下了馬車,他們沿溪上,見溪水自一最狹之山口出,似有人跡。兩岸石壁峭立如牆,溪水澄潔潺潺有聲,山間小路回轉如羊腸,極狹窄處寬一二丈,仰望天空僅僅一線。

一暗衛的聲音在未知的方向傳來: “主子和少爺還是不要進去的好,此處地形狹窄,若有歹人藏匿其中,咱們的暗衛無法施展。”

淳于風有些猶豫,紫洲沒有理會暗衛的叮囑,徑直往前走。

“洲兒,小心一點。”淳于風搶他一步護在身後。

二人行至四五裏,山口則煥然開朗,一座村莊赫然入目,此時正值晚膳時分,家家戶戶炊煙升起。

“風,你看。”紫洲驚奇的指着東北方向走來的一老者,老者年約七旬,髭須皆白。

“我們不會來到傳說中的世外桃源吧”紫洲有些興奮,淳于風捏了捏紫洲的鼻子,道: “淨胡說!”

紫洲拉着淳于風一同走向那老者,揚聲招呼道: “老人家。”

老者面目祥和的打量着它們道: “我看二人比較面生,不像是本村之人。”

淳于風上前拱手一施禮,客氣道: “我們父子二人在外游玩,不成想大霧驟起,一時迷了路,偶然間發現此處竟別有洞天。”

“向來應是有緣之人吶!”老者笑眯雙眼,撫須嘆道。

這時紫洲的腹中咕咕幾聲,他不好意思的看了眼老者嘿嘿的笑了兩聲。

老者熱情的邀二人至家中,請為上座并以酒肉款待。

用完膳的兩個人,并肩坐在門檻之上紫洲閉上眼長吸一口,似在感受這裏的人煙氣息,此處四面環山,冬暖夏涼卻是絕佳的地理住所。

“沒想到懷昔城的郊外竟還有這樣的世外桃源。”紫洲靠在淳于風的肩膀上看着漫天繁星。

“你喜歡這裏”淳于風回視之清亮的目光多了幾絲淡淡地東西,模糊不清讓對方猜不透。

紫洲的睫毛輕輕的顫了一下,用眼角的笑意掩飾內心的失落,道: “喜歡又怎樣,明天還不是要回去面對那些人和事兒而你又變成了我的父皇,而我……”說到此處他沒再繼續,轉而道: “不說那些不開心的了。”

那道能看透一切的目光從未離開過紫洲的面龐,淳于風也有很多無奈只是他不能像旁人那樣說出口。

“風,你怎麽不說話”紫洲歪頭看向他,淳于風粗厚的手掌摸挲着紫洲臉龐,紫洲閉上眼雖然有些癢卻及其舒服,聽淳于風小心道: “洲兒……無論以後……”

這時淳于風見老者從木屋內走出來,剩餘的話便沒再說出口,老者手裏拿着一個透明的器皿,裏面裝着數十只螢火蟲, “這是在山上捉的螢火蟲,晚上小少爺要是害怕的話可以把它放在屋子裏,可用作照明。”

紫洲瞪着兩只鳳眼,眨巴眨巴的瞅着手裏的螢火蟲,笑着道: “謝謝老爺爺!”

見這小少爺如此乖巧,老者心裏甚是喜歡,對淳于風道: “客家真是有福氣呦。”

被別人這麽單純淳樸的羨慕還是頭一次,淳于風笑了笑,捧起紫洲的小臉,磨牙道: “他呀!在旁人面前禮貌又乖巧,其實頑劣得很!”

老者不以為然地道: “小孩子家家哪有不頑劣的。”

“老爺爺說的對。”扭過頭紫洲對淳于風道: “看吧,你要是在對我發脾氣我就離開你,找老爺爺來。”

聽了這話,淳于風微微蹙眉,威脅道: “你若離我半步,我便打斷你的腿。”

紫洲哼哼了幾聲,甚是不以為然。

老者見這父子二人實在有趣,故意道: “小少爺咱們說好了,要是在那裏受氣了,到老爺爺這裏來,老爺爺給你撐腰。”

紫洲嗯了一聲。

老者笑道: “時間不早了,老夫就不打擾二位休息了。”

待老者走後,淳于風打橫抱起紫洲,一路抱進了屋裏,兩人躺在了一張榻上。

紫洲将懷裏的螢火蟲放在榻邊案上,頭一軟便枕在淳于風的肩膀上,在螢火蟲的光照下,這陌生的環境,簡陋的房間,還能聽到燃燒木炭噼裏啪啦的聲音,他貪戀的呼吸淳于風身上熟悉的氣息,一直這麽相擁,哪怕永遠都不會醒來。

“洲兒你會離開我嗎”

紫洲見問在他懷裏探出小腦袋,迷蒙的雙眼蒙上一層疑色,猜想準是方才的玩笑話對方當真了,所以故意不去回應,而是靜靜的等待他還會說些什麽,可是還沒等到對方開口,紫洲就已經陷入了夢境。

時間能沖淡世間一切,卻同樣能證明某些事物的隽永,自古以來親情在權威面前如冰炭難容,陛下且珍惜。那個夜裏吳廣對他說的話,竟那麽清晰的記在淳于風的心上。

他想,這輩子這個人就是他的隽永。

淳于風剝開紫洲臉上的發絲,道: “接下來我該怎麽做才能減少對你的傷害,不讓你從我身邊逃走”

回應他是的呼呼的聲響,洲兒睡着了。

淳于風湊過去輕輕的吻上紫洲的額頭,凝視着懷裏的小臉美麗而祥和,心間的暖意灌注到了全身,這種感覺是那麽的教他沉溺其中難以自拔。

為了這個人,為了這一刻他願意付出自己的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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