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斷頭飯
斷頭飯
苗寨比京城似乎醒得早一些,寅牌時分,天色還尚黑之際,寨子裏就響起來了腳步聲。
還有火把的光亮,鬧哄哄地響動一震後,扛着砍刀木擔的人便往後山去了。
陸清和開始還以為是銀鈴的同夥來了,不想只是寨子巡列上山打獵。
直到天色大亮一群人才擡着野豬回來,整寨的人圍到大寨堂中的去分肉,他和何玉去看熱鬧。
在大寨堂子裏,有屠夫熟練地使着刨皮刀清理豬毛,二百多斤的豬肉會被分割給各家。
最後清理出來的下水和豬頭,在大寨子堂裏搭起爐竈,全寨人圍攏在一起吃刨豬湯。
看完寨民分豬,陸清和并未離開,而是盯上了桌子上帶血的殺豬刀盒。
他饒有興趣地低聲問何玉,“可是看明白剛才屠夫怎麽殺豬的了嗎?”
“大人想要做什麽?”
何玉不解道,堂子裏都是血腥和內髒的味道,他聞着甚是難受,險些吐出來。
然而熱情好客的寨民,還好意的邀請他們晚上來吃刨豬湯。他自小長在侯府,從未吃過這般下水,難以想象它們的味道。
陸清和勾唇一笑,上前對那屠夫道:“不知道大哥可否将您的刀盒借在下一用?”
屠夫熱情的笑開,扯着臉上的肥肉也在顫抖,好奇問他。
“公子好是面生,外地人是吧!正好趕上殺豬,晚上來一起吃刨豬湯如何?”
他也不問陸清和借刀幹什麽,胖乎乎的手一抹上面的血跡就遞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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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拿去便是,晚上吃飯的時候記得還來就好。”
陸清河提過油乎乎的麻繩帶子道謝,“多謝大哥。”
“不用客氣,只管拿去。”
屠夫爽朗應道,因常年在各個山寨行走,時而還會縣城。故而能夠聽得懂陸清和的話,但要他說官話就不行了。
離開寨堂,兩人走回客棧。何玉拿着刀具一邊檢查一邊好奇問道:“大人想要幹什麽?”
陸清和腳步一頓,掃上他展開的刀包。裏面刨刀、分骨刀、斬骨斧,甚至是劁豬刀也一應俱全。
看見那把彎刀,兩人皆是神色一怔不由自主地想起來關在地窖裏的妖女。
昨夜雖是條毒蛇,不過好在事前吃了重炎,誤打誤撞解了蛇毒,陸清和昏迷一陣後醒來便沒事了。
只是荨麻的劑量有些大,讓他四肢麻痹失去知覺連被蛇上身了也不知,到現在手腳還是酥麻無感。
還有她身上的毒粉雖然毒辣,但是只要牽扯到苗民,銀鈴自然就不敢亂來了。所以逼不得已,是能用了非常手段吓唬她。
“去審一下那個妖女,套出她背後的人是誰。”
何玉那着道具這才明白過來,“大人讓屬下去吓唬那妖女?”
“嗯。”
陸清和負手而行,“吓唬吓唬就好,裝的兇些,必要時候可以傷些皮肉。”
“是。”
何玉琢磨想着自己該要裝成什麽樣子才夠兇神惡煞,吓住關在地窖裏的人。
但想起今早他去偷偷去地窖看到銀鈴腫得更發面饅頭一般的半張臉,柚有些過意不去。
“大人,昨夜我……我不是故意打她的,屬下實在太着急氣憤了。沒忍住,所以才……”
對于此事何玉已經同陸清和解釋八百遍了,當時落下那一巴掌的時候他就後悔了。
更何況,事後他們在床榻下的木縫中找到了褪下的蛇皮,所以那蛇應是在他們之前就進入房間了。
客棧未發現,他兩次清理房間也未發現,才叫毒蛇咬了陸清和。倘若真正的要算起來,那妖女能算他們半個救命恩人。
所以他愈加的愧疚起來。
陸清和安慰道:“日後若是有機會了再同她道歉也不遲,我看她精通官話,也頗有些本事又本地苗民,查查能不能為我們所用。”
“是。”
何玉緊步跟着,沒一會兒便回到了客棧。他正是帶着刀鑽進後院中去,陸清和眸子一沉忽然又将他喊了回來。
“慢點,找個苗家婦人幫她洗幹淨,把衣服換了。另外今日不審,餓她兩頓挫挫她的銳氣。”
何玉只得退了回來。
是夜,客棧還是一如既往的冷清。
撅了數丈深的地窖陰冷潮濕,蟲蟻出沒其間。奇的是它們并未靠進倚在窖壁上的銀鈴,倒是何玉往地窖中一杵不過半盞茶的功夫,便就叫螞蟻爬得滿身都是。
“說誰派你來的,如實招來,可饒你不死,不然就不要怪我心狠手辣!”
何玉比劃着手中借來的殺豬刀,裝作兇神惡煞的模樣。
地窖裏只點了一盞微弱的油燈,他先是将燈擺在酒壇上,然後揮舞着上面一溜的刀具比劃上銀鈴的跟前。
她被綁住了手腳,又餓了兩天早就沒力氣掙紮了。任務失敗,她沒想着活着回去的。
何玉的模樣她并不怕,只是太餓了。餓得前胸貼後背,胃裏至冒酸水。
做個餓死鬼可真是太慘了!
她可憐巴巴道:“能不能讓我吃飽了再殺我。”
何玉舉着發臭的短刀一抖,險些劃破那張白嫩的臉頰。
“你若肯如實招來,吃喝自然少不了你。不然我就用這把苗刀片了你,叫你生不如死,最後做個餓死鬼!”
“那你殺了我吧,就是我自己要來殺那狗官的!”
銀鈴憤憤嚷着,雙腳一蹬,蹬起了好大一陣塵土。
何玉揶揄她:“我看你還是有力氣的恨嘛!”
伸手揮了揮彌漫起來的塵土,他蹲下身将煤油燈放在地上。突然拽起銀鈴的手,暴躁地撸起她的袖子,露出裏面白嫩的手臂。
“說不說!你背後到底是什麽人,誰派你來的!”
他用鋒利的刀刃抵在銀鈴的手臂,害怕她亂動不小心傷到她。不由自主地就握緊了瘦小的手腕,仿佛要捏碎她的骨頭一樣。
銀鈴吃痛雖是害怕,可是在臉上半分都未曾表現出來。倔強的擡起眸子,對上何玉陰冷的眼睛。
“不說,我今夜就将你手臂上肉片成薄薄的片,喂給你們寨子裏的狗!”
“要殺你就殺啊,折磨人算什麽本事!”
她大聲嚷嚷,真的有些被吓住了。不是怕死,而是害怕折磨。她都能給他們死的痛快,這些人卻要以殺人折磨為樂趣。
還有殺她就不能換把幹淨點的刀嗎?
殺豬刀好臭!
在心中不禁感慨這兩個人果真是和巴家土司是一丘之貉,以盤剝苗民殺人為樂!
“既然這我就成全你!”
何玉将刀刃按進她的肌膚裏,但把控了力氣,刀刃抵着一直未劃出血跡。
又在心中默默的盤算着該如何下刀,什麽方向,多大的力氣,才能叫刀口看起來恐怖吓人。
但是猶豫了半天,他還是沒忍心下手,突然丢下刀站起來。
“你既要做個飽死鬼,我就成全你。”
銀鈴聞言重重地松了口氣。
何玉随後将她提溜出了地窖,雙手仍舊是幫着繩子,繞過大堂從二樓圍欄翻上去,停在陸清和的門前。
“大人。”
“進來。”
屋子冷冽的聲音響起,何玉推門而出,四目相對皆是有些錯愕。
陸清和正在用晚飯,手中端着土陶小碗,拿着竹筷往嘴中送飯。看見門口的人閃了一下眸子,然後若無其事得掃了眼被五花大綁的銀鈴,但什麽話也沒說就自顧用起飯食來。
何玉咳嗽了一聲,故作嚴肅地呵斥銀鈴:
“在這裏站着,等大人吩咐!”
說完他便退下,屋子裏只剩下銀鈴和陸清和。
一個慢條斯理的用飯,一個苦巴巴的杵在屋子裏,伴随着饑腸辘辘的肚子翻滾着抗議的聲音,震耳欲聾。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木桌上的人終于是放下了筷子。擡起頭來,用手帕擦着嘴角倨傲的笑道:
“你不是想做個飽死鬼嗎,吃吧。”
“要殺要剮悉聽尊便,本姑娘不受嗟來之食!”
銀鈴憤然大怒,挺起腰杆不想叫人看扁了。可雖是大義赴死,但從未受到這等羞辱,鼻子一酸氣氛之下紅了眼睛。
陸清和丢下手帕,站起來走到她面前,像是打量什麽花瓶似的。
“為什麽要殺本官?本官與姑娘什麽仇什麽怨,你說出個子醜寅卯來,男子漢大丈夫,本官做過的事自然不會抵賴。”
銀鈴惡狠狠的剜了他一眼,“因為你是來絞殺苗民的劊子手,因為你們和巴氏土司一樣魚肉苗人,将我們當成奴隸戕殺的人!”
若不是她現在動不了了,一定會飛撲上去,殺死眼前這個劊子手!
“你……”
莫名其妙,陸清和一下被氣笑了。
“誰和你說我是來殺苗民的?”
但是他也從銀鈴的話中,迅速捕捉到有人在苗疆散布謠言,挑起苗民對抗朝廷,霍亂邊疆。
銀□□中的巴氏就是統治乾州二百餘年的土司,四年前巴氏族中內亂,為争奪土司之位互相殘殺。
朝廷趁機舉兵收複乾州,在此設立府州縣,正式以流官管轄境內苗民事務。
然而好景不長,乾州地處偏遠,地方官員盤剝當地百姓,激起民變。
朝中興起殺民示威的言論,雖然被駁回,但這樣的流言還是傳到乾州,致使苗民發生恐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