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第68章
這一次亮起的曲目——《普羅米修斯:火之詩》。
孤高自賞、病态敏感、疏離生活和以自我為中心。
俄羅斯鋼琴家和作曲家斯克裏亞賓, 一個極端的唯心主義者(中二病重度患者),生前經常在日記裏(頻率非常高地)寫:“我是上帝,我是一切, 我是存在。”
他一度将自己視為神秘超凡世界的救世主,以至于很多作品極具神秘色彩,非常适合傳教。
但事實上,這位神秘主義的作曲家也曾研讀馬列(嚴重懷疑他讀偏了),甚至還想過,要把國際歌的第一句歌詞寫在自己的《第四交響曲——狂喜的詩》卷首題詞中(但沒這麽做)。
于是, 稍稍總結一下:性格自命不凡、極度唯心主義、接觸過馬列思想、恰好又生活在一個革命高潮的年代裏……
好了!
已經可以想象他作品的複雜和矛盾的程度了。
可盡管如此, 當喬恩點亮這支名為《普羅米修斯:火之詩》的曲目後,還是被腦內歌單自動自發給予的附帶特效給驚到了。
因為和別的曲目需要靠耳朵來聽不同。
這支曲目,首先感受到的是色彩。
斯克裏亞賓, 一位用音樂作畫的神秘魔法師, 一位光怪陸離的色彩音樂大師。
他曾在音樂方面做出的一個革新叫色彩聯覺論——将每個音和特定顏色聯系起來,讓聽衆欣賞音樂時還能夠感受到色彩的變化。
這首《第五交響曲——普羅米修斯:火之詩》就是這一革新的代表。
他在演奏過程中, 超前地加入了“色彩風琴(演奏時,能提供光線、色彩與聲音相配合的一些樂器與儀器)”,直接幫聽衆省略“感受色彩”,一個大邁步, 猛地跨入“看到色彩”的音樂世界當中。
而神奇的是,這種色彩的、繪畫性的混搭, 也沒有什麽跑錯地方的突兀, 從頭到尾、大搖大擺地統治了整首曲目結構。
不同于貝多芬的《命運》和《英雄》, 在這裏壓根聽不到龐大管弦樂隊的宏大音響, 也沒有什麽波瀾壯闊的激情。
有的只是輕柔、奇異、暗啞的聲響。
在近乎神秘迷離的氛圍中,有加了弱音器的雄偉長號、有高亢的小號、有尖聲的木管樂, 有大提琴搶了小提琴的工作,有中提琴跑去了低音區,有被蒙了起來的定音鼓和大鼓,有像是從遙遠不可及之處傳來隆隆聲的手鼓……
這樣配備的管弦器樂,還同時閃爍着千百種色彩光條,不停刺激着人的感官。
癫狂、迷離、抽象、怪誕。
經常會被人戲稱為是在“召喚古神”,并且,日常懷疑作曲家的精神狀态。
但正如曲目的标題《普羅米修斯:火之詩》一樣,作曲家賦予曲目中的種種冒險性、無調性、不協和,以及和傳統音樂演奏方式完全不同的、莫名其妙的聲光色彩,就如同盜火者普羅米修斯一般膽大妄為、叛逆、極具反抗精神。
一般人哪怕很難理解這種超前的偉大之處……
可當喬恩點開這支曲目,并試着鏈接自己所能鏈接的一切“設備”時,愛麗絲就掉進了兔子洞!
曾經跳動活潑的音符也染上了光怪陸離的色彩。
這一晚,它們五顏六色地出沒在無數人的精神世界當中,令人一陣陣地目眩神迷(先被各種色彩閃花眼睛,接着,又被光怪陸離的樂聲引得浮想聯翩)。
它們肆無忌憚地刺激人類的感官,通過色彩、光線、以及各種樂器聲音開始了一場大規模的催眠。
在這場催眠中,普羅米修斯仿佛正在盜火的途中……
他悄悄穿行于一片神秘莫測、又危險艱辛的黑暗裏,沉着冷靜卻又步步驚心。
異世界的人民并不知道這場幻覺中的角色是誰,卻已然感受到了那種緊張、危險的氣氛。
他們屏住呼吸地注視着、注視着,直到普羅米修斯成功偷盜出天火,讓火焰徹底照亮整個精神世界,再為每一個人種下火種。
如同一場靈魂的洗禮。
不少人在這一刻莫名地落下了眼淚。
盡管第二天的早上,他們醒來的時候,這場幻覺已經如同一場迷夢一樣在記憶中變得模模糊糊。
但神秘莫測的樂聲,以及瑰麗萬分的色彩,還有從身體到靈魂的輕松感,甚至突然就覺得“世界美好,生命美好,整個人煥然一新”的新奇感受,都讓他們無比篤定且虔誠地堅信着:“正義女神真的回來了,她再次降下了神跡!”
——願行正義之事,所得功績具獻于女神。
于是,這些獲得了“神跡”之人,不約而同地再一次念出了這句禱告詞。
喬恩閉着眼睛從床上爬了起來。
他還沒怎麽睡醒,近乎夢游狀态地憑借感覺,摸索着準備洗漱。
考慮到他此刻的眼睛還閉着,這一行為無疑多了點兒摔倒的危險。
靠譜的長兄約瑟夫下意識地想要上前攙扶,亦或者将他直接叫醒。
然而,斯蒂文早有準備地拎起一塊被熱水浸濕的洗臉布,一個箭步上前,将布巾蓋在了金發男孩的臉上。
“啊,謝謝……”
喬恩接過布巾,稀裏糊塗地在臉上抹了抹,這才稍稍清醒:“早上好,斯蒂文。”
“早上好,小喬。”
斯蒂文雙手環胸,很有氣勢地站在了他的面前。
他用一種乍聽是在調侃,實則暗藏擔心的語氣,低聲問:“忙了一晚上?”
“唔,是的。”
喬恩想了想,考慮到異世界暫時還沒有電燈,就換了個比喻告訴他:“一個大工程,你能理解嗎?”
“無數根蠟燭被放置在了這座城市的各個角落,然後,我劃了一根火柴,跑去一根接一根地點亮他們。”
“而當這些蠟燭被全部點亮的時候,我腦子裏就好像就有了一整個城市的圖景。”
“那一刻,很難描述,我甚至感覺自己無所不能了,仿佛只要我想,我(的精神)就可以快速穿行而至任何一個蠟燭的身邊,也就是說,我(的精神)能去城市裏的任何一個地方,去了解那個地方剛剛發生了什麽……”
“哈哈,喬恩你居然做了這麽有創意的夢嗎?”
約瑟夫忍不住笑出了聲:“不過,點蠟燭,哈哈,點了一晚上蠟燭,确實很辛苦啊!”
雙胞胎跟着在一旁好奇地重複:“點蠟燭?”“喬恩為什麽要去點蠟燭……”
“咦?只是做了一個怪夢嗎?”海倫娜端來早餐,這時候也參與進了孩子們的話題中。
她一臉回憶和思考地喃喃自語着:“那個……我昨天好像收到正義女神的回複了。這還是我來王城後,第一次真正收到神明的回複,但大城市的神明和我們鎮的神明差別好大啊,這裏的神明都喜歡這樣說話嗎?我有點兒聽不懂。”
“哎,媽媽你也……”
約瑟夫驚訝地望了過去。
“怎麽?你也聽到那個聲音了嗎?”
海倫娜欣喜地說:“太好了!那咱們家就有兩個人受到神明的賜福了。”
雙胞胎這時忙也高舉着胳膊喊:“聲音,吉安也聽到了。”“還有貝安,貝安也聽了。不會說,有好多顏色。”
“呃,還有我……”
向來沉默寡言的霍普利斯有些不好意思地也加入了這個話題。
不過,和海倫娜的歡天喜地不同。
這位曾經的獵人臉上流露出一種古怪的神色。
雖然妻子是“虔誠”信徒,可霍普利斯早年也是堅持“賈德森祭司是個神棍”觀點的人。
畢竟,哪個正常祭司會拉着個小孩就信口開河:“神明将你家早夭的三兒子送回來了。”
如果不是海倫娜,外加彼此身份地位不同……
霍普利斯當時就想和賈德森祭司來一場正面PK!
可這次明顯不同。
那種神奇的、直接傳入腦海中的、或者說,一直傳入了靈魂深處的樂聲,無論如何也不像是造假就能造出來的。
——難道這回真是神跡?
——是神明給予的恩賜?
霍普利斯想到此,不由自主地也不免對正義女神多了幾分信仰。
哪怕沒有表現在面上,可暗地裏,他也忍不住悄悄在心裏念叨了幾遍:“願行正義之事,所得功績具獻于女神。”
海倫娜高興極了,卻還不忘轉頭又問斯蒂文:“你呢?你有聽到嗎?”
斯蒂文在心裏暗笑地自豪想:“我才應該算是第一個聽到的吧!”
但他表面上只是不露聲色地點頭,簡單地回複着:“嗯,聽到了。”
海倫娜興奮地擊掌:“太好了,等下午有空,我們再去廟裏拜一拜吧!”
大家對此都沒什麽異議。
甚至可以想象,如果外頭的人和他們一樣也聽到了“女神回應”的話,今天正義女神的神廟一定會爆滿的!
只是顧慮“做了怪夢,沒有聽到”的喬恩……
不知情的家人們不由露出了點兒不好意思和擔憂的神色。
幸好海倫娜的腦補技能再次成功釋放。
她一本正經地表示:“喬恩是風神送回來的,大概不歸正義女神管。但沒關系,只要足夠虔誠,慢慢來,神明不會拒絕信徒的。”
前半句內容算是賈德森祭司的鍋……
後半句內容,別人尚且沒聽出有什麽問題,斯蒂文卻再次露出了古怪的表情。
顯然,他想起了親媽的某種極限操作。
神明通常不會拒絕信徒,只要(在每一位神明面前都)足夠虔誠,就可以反複橫跳地更換嗎?
而另一頭,被大家以為“沒得到女神賜福”,特意反複寬慰、開解的喬恩十分尴尬。
他幹脆假裝要洗漱的樣子,先跑去刷牙了。
斯蒂文亦步亦趨地跟在他後頭,有點兒像擔心人類不慎掉進馬桶裏淹死的貓。
在家人們還在熱火朝天地讨論着“女神恩賜”的時候,他終于找到了一個兩人獨處,不被打擾的時機,悄悄湊過去小聲說:“昨天你弄得那個,讓貝斯特興奮了一晚上。”
“啊?”
喬恩吓了一跳:“怎麽了?它還好嗎?”
“我想說沒事,但興奮得确實有點兒癫狂了。”斯蒂文一臉凝重。
他擔憂又困惑地說:“它在我的靈魂……唔,或者說,精神世界?我記得你上次是這麽稱呼的。”
“它在我的精神世界裏足足瘋跑了一個晚上,一直在追逐那些閃爍的彩色光線。”
“小喬,你知道嗎?它一直是只穩重的老虎,從來都沒這麽興奮過,肆意跑酷,發癫整晚。你說,它會不會瘋了?”
喬恩沉默三秒。
然後,他将剛剛還在的擔心直接丢到了一邊,轉身繼續去刷牙了。
——真新奇。
——貓追逐彩色、閃光、又會移動的光線,需要擔心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