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6章

溫婵以為自己要死在流民的亂刀之下了,區區一些流民自然不是巡防營的對手,可她這個豫郡王王妃,也實在死的可笑,死的憋屈。

那些流民,恩将仇報,冤有頭債有主,不去找債主,卻把怨氣撒在無辜的勳貴之家女兒的身上。

溫婵知道不能怪他們,這麽長的時間,城外流民越來越多,可朝廷只是一味的把他們往外趕,連些救濟的糧食都不給發,還是西京一些權貴的女眷,想來想去,若這些流民得不到安置,長久下去難保民憤不會越積越旺,若攻陷了西京城可怎生是好。

這才幾大家族聯合着出了一些米糧,送到城外。

溫婵瞧見過,那米湯熬的比稀飯都更稀十倍,沒有幾粒米,外頭餓死的不知多少人了,她能救濟的,實在杯水車薪。

可這也不是流民們襲擊她的車隊的理由吧,縱然被誤傷致死,溫婵怎能心甘?

頭很疼,但她還沒死。

一睜眼,是個黑漆漆的木頭板子,溫婵吓了一跳,還以為自己真的死了被裝進棺材板子裏。

她聽到一聲極輕微的嗤笑,此時清醒了些,才發現她看到的乃是架子床的頂頭床板,沒有挂帳子,是個有些寒酸的架子床。

循着聲音望過去,一個穿着黑色窄袖胡服的男子正坐在窗邊,側頭坐着,手裏不知把玩着什麽。

之所以看着是男子,是因這人身形高大,肩膀寬闊腰肢勁瘦,一坐在窗邊,就擋住了大部分窗外的光。

“你……”

與陌生男子共處一室,實在不妥,溫婵想要起身,卻不僅頭疼,身上也疼得緊。

頭上的傷口已經被包紮了。

“你是誰?為何會在這裏?”

溫婵下意識想要去抽頭上的簪子,卻發現首飾均被卸下,長發松散披在身後,床榻上的枕頭是個軟枕,根本連個利器也無。

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處。

他是誰?這個問題他真的很像冷笑,不過數年未見,她竟已經不認識他了。

下意識想要刺她幾句或吓唬她兩下,然見她面色蒼白,一張小臉上滿是驚懼,額頭還裹着白布,傷口處還滲着血。

好似有一只手在他心口處攥了一把。

垂下眸光,袖口的手攥緊了,下意識想要縮回大氅中,卻忘記此時他并未穿着。

“我救了你,你卻不謝我,只防備的瞧着我,西京的貴女都像你這般,不知感恩?”

一說話,果然是男子的聲音,低沉有磁性。

男子轉過頭來,赫然臉上是一張玄鐵假面,根本就看不清他的臉,因背着光的緣故,只能看到他一雙眼眸幽深黝黑,似有重重漩渦在其中。

好一個氣勢驚人,渾身殺伐之氣纏身的男子。

溫婵被吓了一跳,她乃國公之女,從小到大身居高位的人看得實在太多了,不說別人,她的夫君便是郡王,公公更是天下之主,是高高在上的皇帝。

可哪怕面見皇帝,她也沒有這種感覺過,心像是打了個突。

垂下頭,溫婵作勢福了福身:“多謝這位恩公,小女子無以為報,家中還算略有薄財,若恩公能送小女子歸家,小女子家中定奉上金銀報償。”

男人輕嗤一聲,好似收斂了身上那股太過攝人的氣勢,他看到對面的姑娘明顯放松下來。

灼灼目光從她毛茸茸的發頂到蒼白臉蛋,唇上沒有一絲血色,雙手還緊緊地捏着裙子,捏的骨頭都突出了。

“哦,你是誰家的女兒,能給多少銀錢?”

溫婵眼睛一亮:“小……小女子是承議郎呂明允呂家庶女,今日本想去法華寺還願的,沒想到流民沖入城內,我家裏人若尋不到我,定然十分焦急。”

“如今外頭流民食不果腹,餓殍遍地,這西京的小姐倒是有趣,此時還要去還願……”

男人的意味已然清晰明白,這是在嘲諷她不知民間疾苦呢。

溫婵心中委屈,她是要去城外法華寺再建一座慈善堂,好安置流民,再跟方丈商議,能不能選出一些青壯,聯合勳貴世家給他們一些活兒幹。

可她不能暴露身份,這男子身份不明,誰知是不是跟叛軍有牽連,她豫郡王王妃的身份,溫國公嫡次女的身份,可太有利用價值了。

“小女子無知,不太懂外頭的事,勞煩恩公送我回去,家中必有重謝。”

奇怪的是,這男人卻并未問她能出多少錢,反而問:“六品承議郎的庶女,你家會看中你?”

溫婵總覺得這男人的問題,一個比一個怪異,還帶着面具,不知身份面容,咬牙回答:“小女子雖是庶出,卻自小在嫡母膝下長大,嫡母無親女,将小女子視為親生,雖呂家只是六品小官,可母親的妹妹,乃是溫國公之妾,家中可像國公府借些銀錢,償給恩公,只求恩公送我回去,或是……”

她看了他一眼:“或是讓小女子自行家去,恩公留下姓名,也好讓家中老仆送來銀錢。”

男子久久沒有說話,溫婵心中忐忑,想着各種應對的策略,卻聽到沉默良久的他,忽然輕嘆一聲:“并非我不想送你回去,現在外面很亂,出不去。”

很亂?是什麽意思?能有多亂,難道她堂堂豫郡王王妃,還不能安然回府?

男子打開門,便見幾只羽箭從外面射進來,好在有門板擋着,他只是開了一條小縫,箭都紮在門上。

溫婵愕然。

“不是我不送你走,現在西京城內到處是流民,巡防營在殺人,抓人,若是誤傷,姑娘的命珍貴,可在下的命也是命,為了銀子人若是死了,得不償失。”

男子說話淡淡,坐在房內的太師椅上,他帶着面具,也看不到他的面色,溫婵為難的垂下頭。

期期艾艾走到窗邊,透過窗戶聽,外頭很亂,喊打喊殺的,顯然是亂套了。

溫婵心如刀絞,也不知茯苓如何了,還有旭兒現在是在皇宮還是接到王府了?

不管是在宮裏還是王府裏,都有護衛,就怕在回來的途中遇到那些流民,可怎生是好。

她實在心急如焚,恨不得立刻出去,去找茯苓和旭兒,得知他們的下落,他們現在在哪,安不安全?

“恩公,我昏過去時,您可見到馬車裏還有一位姑娘,約跟我同歲的年紀,穿着一身秋香色的衣裳。”

男人搖頭否認。

溫婵眼中一澀,一滴淚眼便流了下來,茯苓怎麽樣了,萬一落入那些流民手中可怎麽辦,茯苓從小跟她一起長大的,若是因為跟她去法華寺遭了難,她這輩子都沒法補償,茯苓一個嬌滴滴的姑娘家,落到那些兇神惡煞的流民手裏,豈能落得好。

還有旭兒,她的旭兒,還那麽小呢。

眼淚再也忍不住,簌簌流出,她拼命忍着,不想讓這個救了自己卻神神秘秘不知身份的陌生男人看見。

可男人耳聰目明,那些被她隐藏起來,細弱的抽泣聲,全數被他聽入耳中。

溫婵本是蜷縮在床榻處,躲在床頭的棱那裏,捂住嘴巴,很小聲的哭泣。

忽的面前一片陰影,遮擋住光,溫婵茫然擡頭,只看到面具男子站在自己面前,高大的身子簡直像一片小山,壓迫感十足。

溫婵的呼吸聲都輕了許多。

“恩……恩公?”溫婵怕極了,下意識往後縮。

男子指着房間最東頭的一個小桌子:“你的首飾和外衫都在那,你去點一點。”

其實就是讓她穿好衣裳戴好首飾。

然後他就退開好幾步,幾乎是坐到門口的木凳子上,轉過身不去看她。

溫婵松了一口氣,她去法華寺本就沒盛裝出行,但頭上的首飾,除卻那朵通草牡丹花,玉梳、水晶簪、珍珠步搖、璎珞禁步,随便一件都夠普通商戶一家子吃用一年了。

的确擺放的整整齊齊,一件沒丢。

溫婵心中卻并不能放松,這些貴重首飾都瞧不上,若不是圖財,便是圖別的,更叫她心裏發愁。

溫婵打定主意要好好僞裝成呂姑娘,絕不能透露自己王妃和國公女的身份。

她偷偷轉過頭,看了一眼對着門端坐的男子,雖然氣勢迫人,看着就不像什麽好人,可是此刻行事倒也算是正人君子。

男子的手中有一塊小小的玻璃鏡,早就把她各種小動作看了個清清楚楚。

偷偷摸摸,窸窸窣窣,男子面具下的臉,嘴角流出一絲笑意,連他自己都沒能發覺。

縱然現在她已經成婚,還有了一子,偶爾流露出的小女孩的模樣,依然很可愛。

成婚……成婚……

男子面具下表情忽然凝滞了,渾身散發着陰冷的氣息。

當窗理雲鬓,對鏡貼花黃,本該是極惬意的貴女晨起梳妝圖,此刻溫婵卻沒有絲毫興致,草草的挽了發髻,将那些值錢些的首飾收入袖中。

男子發出一聲動靜,溫婵吓了一跳,轉過身,手藏在袖口中,簪子的尖口隐隐對着他。

她沒有武功,隐藏的并不是很好,至少男子一眼就看破了她的打算,不過一柄簪子罷了,還真以為能對他如何。

若他真心想做什麽,她是決計抵抗不了的。

拉開格子中的抽屜,掏出一只食盒,話語言簡意赅:“餓了的話,過來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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