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18章
冬日的西京,有些格外的冷,但桂園卻不是這樣,雖是個園子,卻各處都點了炭爐,格外暖和。
掌櫃在園子各處種了各色花草,現在正是梅花開的豔麗的時候,桂園的幕後老板很會做生意,不吝重金,從暖房溫室中養的花草擺放各處,園中仿照江南園林做的山水,當真是美極了,這裏乃是達官貴人吟詩作對,聚會的風雅之地,雖不是那等秦樓楚館,卻也着實是西京的一處銷金窟。
江公子既然是隆陽公之後,又是大內鬼谷司統領,能在桂園包一處幽靜之所,溫婵毫不懷疑,他能做到。
桂園她沒少來,但此處幽深的院子,似是與別處不同,就如那骊山行宮中心的小院似的,明明已在桂園深處,隐隐能聽到別院一些絲竹聲樂,卻好似隔的很遠,是一處非常安靜的地方。
亭子中已經擺好膳食,上頭照着蓋子,下面溫着熱水。
這院子布局很巧妙,假山把外面隔絕,像個天然的水簾洞,亭子外有一株綠梅,開的枝葉繁茂,上頭的綠梅一團一團,花團錦簇,将涼亭遮擋的嚴嚴實實,涼亭外便是靜靜地溪流,裏面還有幾尾錦鯉,慢吞吞的游來游去。
不一會兒,天空便有些陰了下來,細細密密的下了一點小雨,因為天氣冷,不一會兒就變成了綿綿細雪。
入冬以來,已經下了三場雪,都說瑞雪兆豐年,可城外那些流民們要怎麽度過這個冬天。
她就那麽坐在亭子中,伸出手,去接那一點點細小的雪花,太單薄了,還沒落入她的手心,便已經感受到熱意,而化成一滴細小的水珠。
卻不知,現在的她,也在別人眼中,變成了一副美景。
她今天穿了一件雪青色的衣裳,不細看都看不出顏色,簡直和這天地間細細的白雪融為一體。
衣服上有毛領的茸茸繡邊,看似很厚,卻依然将她細弱的不盈一握的腰肢凸顯出來,似乎一用力就如孱弱的菟絲子,會被折斷。
她在看着雪發呆,遠處也有人看着她在發呆。
自稱是江公子的男人,一直隔着假山在看着,癡癡地站着,面無表情,似乎并不為眼前這美人與雪景所動。
溫婵一身雪青色,穿的素淨極了,然而一頭烏發卻像鴉羽。
那樣的一頭烏發實在不該被老老實實的盤起,應該披散着,只用一根玉簪松松绾在腦後,慢慢垂下,穿着薄薄的輕紗,慵懶的從暖房中走出,天真爛漫不知世事。
而不是過早遭受這時間的風雨,凋謝枯萎零落成泥。
她這樣蹙着眉,面帶憂色的模樣,實在叫人看着礙眼。
一件厚實大氅批到她身上,溫暖而柔軟,脖領上的毛毛,把她圍的嚴嚴實實,襯的一張白皙小臉,越發顯得幼态可愛。
溫婵的年紀,本來也不算大,今年不過二十歲,十七歲就生了王府小世子蕭旭。
十五歲嫁人,在西京權貴之家,也太早了。
是江公子,他居然給她蓋上一件厚實披風?這動作顯然太過暧昧,溫婵下意識想要躲開,卻見他并沒有別的動作,就真的僅僅只是給她披了件衣服,沉默着坐到對面。
他甚至連她旁邊的位置都特意隔開。
披風上有股細微的蘭香,味道非常之淡,暖融融的好似被火烘幹過,領口處的皮毛應該是狐貍毛。
他面色肅然,好似不大高興。
此人雖相貌平平,但那一雙眼過于攝人,他不笑的時候,非常冷清,而臉嚴肅起來時,就更加讓人覺得有些發憷,不太敢跟他對視甚至是說話。
“你……”
“披風新的,穿着吧。”
他今日沒有穿玄色衣裳,換了一件鴨青色的長衫,繡着暗紋,整個人淩厲的氣質銳減少許,穿的富貴又清爽,看着便是個世家公子樣。
然而溫婵心底對他的害怕,并沒有減少幾分。
不知為何,在此人面前,她就像面對第一次面對她那個皇帝公公,戰戰兢兢根本就不敢造次。
他年紀看着也不大啊,也就二十多歲吧,有二十五六?怎麽氣勢這麽唬人呢。
溫婵垂下頭,手指也不安的在桌下攪着,總感覺他是不是有點不開心?
男人看了她一眼,收斂了渾身冰冷的氣息,将桌上膳食的蓋子一一打開,熱氣頓時騰騰而出。
他拿出一個手爐,推給她,然後便自行拿出碗筷,去盛湯。
那手爐是琺琅瓷的,上頭有五彩斑斓的釉彩,小小一個,正适合她抱在手心,是女子用的款式。
手爐外面,也套了一個皮毛的套子,為了防止她把手燙傷。
蕭舜都對她沒這麽貼心過。
拿着手爐,她終于覺得有些暖意,凍得瑟縮模樣緩解不少。
剛擡頭,想問什麽,炖的奶白的湯,就被他送到她手邊。
是豬肚和雞一起炖的,料不算什麽珍貴材料,裏面加了人參等補氣的東西,自從叛軍攻占雲州,占據了運輸要地,這長白山的參運不過來,竟然也成了更加稀奇的玩意兒。
裏頭倒是加了一整根,炖的軟爛,勺子進了湯碗中,裏面一整根參都在,被他切成小塊。
世家女子用膳,夾着一根參去吃,總是不大美觀。
早就該想到的,他是個心細的人,既如此,為何這幾日卻日日飛鴿傳書,一定要逼她出來見一面?見了面又什麽都不說?
大梁風氣沒那麽保守,許是出了好幾位攝政太後,參政皇後的原因,女子并不提倡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甚至男女完全不能見面,但無論如何,已婚的王妃私下跟男子見面吃飯,也有些不妥。
知道不妥,她連茯苓都沒帶出來。
雞湯實在香甜,還散發着汩汩熱氣,她已經半年多都不太好好吃飯,操心的事太多吃幾口便飽了,這些日子消瘦的不像話。
可一嗅刀這湯,居然感覺到有點餓,一口下了肚中,真是要鮮掉眉毛,胃都暖了。
他們今日吃的是羊肉鍋,湯底卻是雞湯鍋底,一邊的肉除了鮮嫩的牛羊肉,還有打的嫩嫩的肉丸,一盆活蹦亂跳的雲湖蝦和足有她臉大的海蟹。
“這些蝦蟹可都是貢品,怎麽桂園能賣這些?”
江公子把山楂做的開胃甜品放到她手邊,示意她吃:“桂園的幕後老板,是賈家。”
好吧,她明白了,這些雲湖蝦比起王府得的宮裏賞賜,個頭還要大上許多,個個飽滿還是活的。
“就算倚仗賈貴妃,賈家公然私賣貢品,也太猖狂了吧。”
溫婵心中實在不甘。
江公子瞥她一眼:“你還是堂堂豫王妃,賈升還不是不管不顧非要娶你?”
溫婵微微愣住。
“他……他……”
“賈貴妃從前雖興風作浪,到底還沒直接下國公府面子,她弟弟不依不饒,非要娶你進門,讓你跟豫王和離,貴妃這才惱怒,要給你個教訓。”
溫婵垂下頭,抿唇:“果然還是因為我,阿妤才受這麽一場無妄之災。”
江公子不置可否,默默涮肉,将涮好的拿出一碗,放到她手邊,又給她調制好了蘸料。
他做這些都是伺候人的活兒,卻行雲流水,絲毫不覺得哪裏不對。
溫婵欲言又止,就算桂園背後是賈家,賈家私賣貢品,但如此品質的蝦蟹,也不是尋常權貴能用的起的吧。
“想問什麽?”
他的态度很明确,就是讓她有話便問。
溫婵鼓起勇氣:“我到現在都不知江公子的名諱,江公子救了我多次,我卻不知該如何報答,若是受人之托或是奉命行事,公子可否告知,到底是受誰之托?我也要知道要向誰報恩。”
她說的小心翼翼,還在試探。
江公子輕嗤:“你要查我?”
“不……不是的……”
“知道我受誰之托你便能安心了?我不告訴你,你又能如何,如今在西京,你還能依靠誰?”
他做的事,的确是在照顧她,可為什麽說話總是如此,吃了辣椒一樣,不嗆她幾句,就不舒服似的。
她不過是想問問,知道知道,當然暗地裏肯定要查一查,這人卻直接把什麽事都擺在明面,直指核心,讓她難堪。
江公子看到溫婵的委屈,因為委屈,甚至眸中還沁出一點盈盈水光,然而他的臉卻越來越黑,冷哼一聲,不想再理她。
她是怎麽又惹到他了?
溫婵扁扁嘴,抽抽鼻子,把眼淚憋回去,在這人面前,哭可能是沒有用的。
就在默默吃飯時,假山外傳來一陣抽泣聲和竊竊私語。
溫婵聞聲望過去,還想動身看看,手被蓋住。
她心裏咯噔一聲,看向對面的男人,他垂着眸,面色不動,仿佛握住了她的手根本就不是一件值得大驚小怪的事。
他的手很寬大,手背青筋暴起,骨節分明,手心處,還有一些厚實的老繭,很粗糙。
溫婵不敢置信瞪大眼,受驚吓的樣子,像一只貍奴。
她仿佛被燙到一樣縮回手。
從他手中逃開了……
男人眸色一暗,卻對她豎起食指做了個噓的聲音,這是讓她別出聲,要偷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