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19章
自祝含之将周鳴玉接走之後,楊簡馬不停蹄去面見聖上。
茂武一路迅速地給他說過如今的情況:他下山這兩日不在,原之璘摔斷了脖子,如今醒不醒的過來還兩說,而原之瓊那邊直接借此拉扯上了楊籍,與楊家訂下了婚約。
如今婚約的事還沒大肆外傳,但也有人在端王府那邊的刻意透露之下聽到了風聲。
楊簡聽得臉色陰沉:“誰定的?”
茂武也沒在楊家多待,所知不多,只能将自己知道的事情告訴楊簡。
“聽說世子摔傷時是七公子在旁邊,一路将世子帶回來的,醫官來治傷的時候七公子也沒能走,所以——”
楊簡聲音冷然道:“所以,是這個蠢貨自己送上門去的。”
茂武不敢說話了。
楊簡多少能猜到自己這位不靠譜的兄長心裏在想什麽,又問:“家裏怎麽說?”
這題茂武會。
茂武答道:“家主得到消息就去端王住處撈人了。聽說昨晚家主房裏到了半夜燈都沒滅,家主對七公子大動肝火,今日侍從進去打掃,瓷瓶擺件砸的亂七八糟。”
楊簡沒好氣地瞥他一眼:“婚約怎麽定的不知道,父親房裏被砸了什麽你倒是知道?”
茂武再蠢也知道自己是挨罵了。
但是這事能怪他嗎?
訂婚是大事,跟在旁邊的都是親信心腹,一個個嘴唇一閉跟焊死了一樣,能打聽的出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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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老爹動手打兒子不一樣啊?
任楊家身份再高,父親發起火教訓起兒子,不也就是那一套嗎?下人自然津津樂道。
事情已經發生,多說也是無用。楊簡只是擔心聖上會如何考慮。
之前不久,楊簡奉命去端王封地暗查過。前不久,有人來上苑給端王送信,又被他套了話之後滅口。這些事聖上都是聽過他禀報的。
端王本就用心不純,世家功高蓋主目中無人也非一日兩日。楊家不肯與公主結親向皇室示弱,卻偏偏找了嫡出的兒郎與親王之女訂婚,如何不叫人覺得是心懷二意?
楊簡的部下已拿了更換的官服來,茂武在偏殿為楊簡換了衣,忐忑地看着楊簡卸刀面聖。
楊簡沒有進去太久的時間。
如今聖上春秋鼎盛,早練就波瀾不驚的穩重神色。面對如楊簡這樣的小輩,甚至表情還十分溫厚和藹,先是關心了他有沒有受傷,又問他有沒有回家看看。
楊簡都說沒有。
聖上與楊簡閑話兩句,這才扯到端王家這一堆事上來:“朕聽說你家中要與之瓊訂婚了,這事你知道嗎?”
楊簡只恭敬道:“臣只大概聽說過,具體的還不清楚。”
聖上寬厚笑了笑,道:“近幾日也辛苦你了,回家去看看罷,今晚不必急着回來。”
楊簡稱謝告退。
茂武沒直接面過聖,腦子裏排了幾十個版本的大戲,不知道自家主子要進去面對什麽樣的腥風血雨,誰料不多時就出來了,搞得他又驚訝又不安。
“主子。”他試探着問,“怎麽樣?”
楊簡表情還算好:“沒怎麽,被打發回楊家了。”
茂武放心了:行,那就是沒罵人。
楊簡看着他那副明顯變得輕松的樣子,頗有些悵惘:“茂文什麽時候回來?”
茂武沒反應過來:“可能就這幾天?”
楊簡點頭:“那就好。”
茂武:什麽意思?他是又在嫌棄我了對嗎?
楊簡一路回到楊家住處,原是打算直接去見過楊宏的。
臨到房門之前,卻見楊籍從裏面走出來。
楊籍與他是同胞所出,長相卻不相似。楊簡長得英俊,平日裏板起臉來頗有些冰冷的嚴肅之意,但楊籍便長得溫柔讨喜許多,性格也很是親和。
他原本苦着一張臉,見到楊簡,又笑起來,笑意如春日暖陽般明媚。
他快步向楊簡走過來,壓低聲音,明顯是不想被楊宏發現:“八郎回來了。”
楊簡自然明白他的好意,但他回來就是見楊宏的,所以推拒了楊籍要将他拉出門去的動作。
“兄長先回罷,我去見父親。”
楊籍提醒他:“父親心情不好,不如等晚些母親來了,用飯時再來。”
楊簡涼涼道:“那我怕他這頓飯就吃不好了。”
他邁步走進房間,果然見楊宏面色不豫。
楊宏未料到他這個時候回來,餘光看着他行完禮,便問:“你不是跟在陛下身邊嗎?怎麽這個時候回來?”
楊簡一聽便知他不知自己去山崖下待了兩天的事。
他将地上那本書拾起來,整理好放在桌子上:“端王那邊沒藏住消息,陛下已經知道兩家定親的事了。”
楊宏方正眼看向他。
他倒是猜到了這事,便問:“陛下還問什麽了?”
楊簡道:“我什麽都不知道,陛下自然問不了什麽。”
楊宏點頭,道:“這件事,我之後會解決的,你不必插手。”
楊簡看着他平淡神色,問道:“父親沒想過阻止嗎?”
楊宏只道他是憂心自己處境,不在意道:“原之璘摔斷了脖子,能不能醒還兩說。端王就指望着這麽一個女兒了。七郎品性單純,不是勾心鬥角的料子,陛下不至于忌憚。”
楊簡聽出他的避重就輕,直接道:“婚後,七兄是要跟去端王封地的罷?那邊有什麽,父親不知道嗎?”
這回楊宏放下了送到嘴邊的茶盞。
楊宏仔細地盯着楊簡,沉聲問:“那邊有什麽?”
楊簡輕笑了一聲,笑意裏說不明的三分诮意:“父親心裏清楚,陛下心裏也清楚。”
楊宏厲聲道:“你少拿外頭那套到家裏來狐假虎威!”
楊簡這些年裏早練就了對楊宏的疾言厲色無動于衷的本領,此刻也只是清晰表達自己的态度:“父親不肯阻止,大可以同意此事,只是我也絕不會讓步。我是為七兄着想,原之瓊不能和他扯上關系。”
楊宏還要說什麽,楊簡直接揚起手,向他行禮告退。
他走出門來,瞧見楊籍站在方才的位置,滿面憂色地等他。
“兄長怎麽還在這裏?”
楊籍與他并肩而行,猶豫問道:“這件事可是讓你在陛下面前為難了?”
楊簡道沒有。
楊籍思索着字句,道:“只是,八郎,世子受傷,端王的爵位無人繼承,難保阿瓊日後生活如何。我不過有個閑職在朝,做不做官都一樣,能護着阿瓊,為何不肯呢?八郎,阿瓊是妹妹啊。”
楊簡的腦子裏在罵父親的貪婪荒謬和兄長的愚蠢遲鈍。
但是那一刻,他沒辦法反駁楊籍。
楊籍誠然是楊家年輕一代的平庸之輩,将來去了端王府上,被丢棄也無人在意。但此刻,他是堅決地護住了原之瓊的。
即便原之瓊并不需要他的保護。
楊簡安靜半晌,思量許久,最終仍是道:“兄長,凡事多思而後行。”
此話一出,二人都是一怔。
楊簡的手指不由得蜷緊,他對面,楊籍望了他半晌,最後笑了笑:“父親總說你沒有楊家人的樣子,我瞧着不是啊。”
這一句話讓他沉默到晚上。
茂武沒明白楊簡今天究竟在想什麽。聖上未曾發怒,家主又沒能壓制住他,照理說,應當心情不至于這樣不好的。
茂武思來想去,覺得還是因為周鳴玉被接走時,他沒能幫楊簡把人攔下。
他看着楊簡捧着本舊書坐在窗下有一搭沒一搭地翻,一個字都沒看進去。他覺得這難得的休息日,不能在這裏荒廢掉了,于是給自己打了打氣,壯膽走了進去。
茂武大膽道:“主子,咱們去找周姑娘罷?”
楊簡垂着眼,沒搭理他。
茂武于是幹脆坐在旁邊腳凳上,絮絮叨叨和楊簡說起來:“我今天見到你就想問了——你和人家姑娘非親非故的,又是背人家,又是抱人家上馬,又是讓我騎馬跟在人家後頭守着,你啥時候費力動過這樣仔細的心思啊?要我說,喜歡個姑娘又不丢人。人家如今受着傷,無依無靠的,你把人家救出來,去看望幾回,你這樣的相貌多去幾回啥姑娘不稀罕啊——”
楊簡一腳踹在他肩膀,茂武沒防備,撲出去趴在了地上。
茂武不服,翻過身起來,正要說話,卻見楊簡站了起來,把書丢在了一邊。
茂武懵道:“幹嘛呀?”
楊簡一邊去取外衣,一邊道:“去拿藥,去看她。”
茂武愣了一下,嘿嘿笑了,道:“咱那兒上好的骨傷藥,我給公子拿去。”
言罷快步跑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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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就有了現在這一幕,周鳴玉一開窗,便見楊簡站在對面。
茂武躲在旁邊,着急的心終于放松下來:要不是她開了窗,他家主子還不知道要一語不發地在外頭站到什麽時候呢。
結果楊簡一開口,又将茂武氣得半死。
“怎麽沒睡?”
她要是睡了,你今天不就白來了嗎!
茂武蹲在一邊看着自家主子,恨鐵不成鋼。
三句話把天聊死,難怪這些年都沒有中意他的姑娘!
小時候倒是會點花言巧語,現在怎麽不會了?
楊簡靠在廊下的柱子上,完全忽略了一旁臉色嫌棄的茂武,只是就着月色,細細地打量周鳴玉。
楊籍說他如今和其他楊家人是一個樣子,所以她如今厭他,除了楊家對謝家不義之外,是否也有這個原因?
他走到窗邊,将手攔在窗邊,拉近了和她的距離,眼看着她後退了半步,神色瞬間變得僵硬。
一窗之隔,千山重重。
周鳴玉不自在道:“天都晚了,大人辛苦一天,早些回去休息罷?”
楊簡自動忽略了這句趕他離開的話。
他垂首看着周鳴玉,覺得茂武這次說對了,他的确是要來見一見她。
只要見到她,心裏便清晰地浮起一個明确的答案——他是楊簡,而不是楊家想要的楊八郎。
“對,你該休息了。”
楊簡忽而釋然又輕松地一笑,将藥瓶從袖袋中取出,放在周鳴玉的手邊。
“白瓶內服,黑瓶外敷傷口,剩下這個是骨傷藥,你看着用罷。”
周鳴玉遲疑地看了一眼:“祝當家給了我藥。”
楊簡道:“不要你的錢,把帕子給我做好就成。”
周鳴玉:呵。
故意整她是吧?
她把藥瓶放在窗臺外面:“多謝大人,我不要!”
她火速關上了窗戶,将鎖落上。
楊簡的影子落在窗紙上,周鳴玉聽見他低低的笑聲。
周鳴玉确定了:他今天來就是犯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