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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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後跟着幾個鬼鬼祟祟的小蟲,年紀看起來不大,二十四、五的樣子,像是剛出大學還沒找到人生方向的迷茫羊羔子。
韓容沒在意。
這是難得的一個晴天,也是他搬到這個城市第一次出門逛街的日子。
淩風走後,季延就提出了同居。
“我可以負擔一半的房租,還可以給你做飯洗衣服搞衛生,因為我自己也要吃飯,所以你不需要給我飯菜錢。”
韓容想到自己個位數的支付寶餘額,糾結了一會就同意了。
季延很高興,又提議去宜家買東西,訂購了一套歐式沙發、壁櫥、廚房用具之類的。韓容問:“你怎麽不買張床?”兩個人睡實在太擠。
季延東挑西揀,總說質量太差影響睡眠,最後不了了之。接着他們去沃爾瑪超市買菜。
“你晚上想吃什麽?”
“糖醋排骨、檸檬魚。”
季延挑了新鮮的排骨和一條魚,再去水果區買檸檬,付錢的時候,他的眼珠子老是滴溜溜地往櫃臺旁邊的架子轉。韓容看了過去,發現是一排新上市的杜蕾斯避孕套。
“你喜歡西瓜口味還是草莓,喜歡螺旋紋還是波點?”他眼睛裏有些興奮地問。
韓容收回視線,冷淡地說:“我喜歡不戴。”
季延愣了一下,似乎沒料到韓容會這麽直接,然後他的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紅了,過了很久輕輕地說了一句,“那我們晚上試試。”
“……”
不曉得為什麽,韓容的臉也熱了起來。
身後的小兔崽子一直跟蹤他們到了小區門口。韓容讓季延先回家做飯,自己去附近的超市買包香煙。季延“噢”了一聲,乖乖地進去了,耳朵還紅着,似乎還沒回過神。
韓容買了一顆大大泡泡糖,準備離開的時候,又鬼使神差地回頭,拿了櫃子上的杜蕾斯,付錢、出門。
特意往沒人的角落走,把對方引進來後,又嚼着泡泡糖走到他們背後,說:“這麽晚了,你媽媽還不喊你們回家吃飯?”
那幾個流氓面面相觑,然後像下定決心似的一擁而上。韓容當然要反擊,但是他才出了一拳,躲在垃圾桶裏一天的丁丁就跳了出來,“咔嚓”一聲,将手铐铐住他,幾乎同時,警車烏拉拉地呼嘯而來,停在弄堂門口,下來一群穿制服的彪形大漢,把他直接帶走。
韓容:“……”
真他媽見鬼了!
“抓我幹什麽?”
“有人舉報你們聚衆鬥毆。”
韓容被關進了一間有電視機的牢房。電視機打開,有個背影很漂亮的女法醫正在做屍檢。看着屏幕裏熟悉的場景,他反應過來這不是電視劇而是警局的監控錄像。
女法醫陳述屍檢報告:“女性,年齡在35~40歲之間。死亡前48小時內有過X行為。死亡原因是失血過多。子宮被摘除,下*體私密處被人為縫合。用的是醫用手術線,傷口平整,證明犯人的縫合技術較好。死者指甲有煙絲殘留物,身上有過被鞭打的痕跡……暫未發現除死者以外的DNA。”
牢房裏有一張桌子,還有紙筆。就在女法醫讀報告的時候,韓容也拿起了筆在紙上塗塗寫寫。
監控室裏的丁丁不明所以,“他在幹什麽?”
淩風眼神不錯地盯着韓容,解釋道:“他在做心理屍檢。這是對死者的情緒、認知特征的重建,是對死者的心理分析。這種方式可以判定死者的死亡原因是出于主觀因素還是客觀因素,即自殺或是他殺,從而推斷出罪犯的殺人喜好。”
韓容在紙上寫道:她喜歡抽煙,煙瘾很大,一包不超過十塊。抽煙可能是因為生活壓力大,也可能是無聊。精神空虛、文化水平不高,沒有正當職業。可能出于交易,和罪犯發生過關系,喜歡S*M。那麽罪犯的特征可能是……
突然筆尖一頓,韓容丢下筆,不肯再寫了。
監控室的丁丁看了一會,然後說:“只憑韓容一張嘴就推斷兇手擁有什麽特征,誰是最像兇手的人。這樣子做不覺得不妥嗎?你們沒有想過韓容會不會故意誤導我們調查的邏輯和方向,從而誣陷一個無辜的人?會不會他讓我們抓住的罪犯其實并不是真正的兇手?”
“這個問題你以為我們沒想過嗎?沉着點氣吧,菜鳥!”一個四十左右的男刑警說。
淩風緊緊盯着屏幕,問:“他為什麽不往下寫?”
丁丁胡扯:“可能這個兇手讓他感覺不舒服,勾起了他不好的回憶!”
“老大,有人來接韓容了。”
韓容無緣無故地被跟蹤,又沒頭沒腦地被關進警局看了一場屍檢表演,然後莫名其妙地被季延保釋。等回到家裏,桌上的飯菜都涼了。他覺得最近實在是倒黴透頂,決定買個柚子剝皮去去晦氣。
“你先洗澡,我去熱菜。”季延很賢惠地說。
韓容囫囵沖了下熱水,回房裏打開筆記本電腦碼文。倒黴歸倒黴,生活還是要繼續。他要賺好多好多錢,買一棟海景房,再養三只貓三條狗。
他寫文的時候意識高度集中,依稀聽見有人按門鈴,但也沒去管。等到寫完一章新情節,他才揉揉發酸的脖子,站起來伸了個懶腰。
“吃飯了。”季延敲門說。
韓容推開門走到客廳,發現淩風坐在沙發上,手裏捧着一杯黑咖啡,正打量周圍的擺設。
“淩警官你什麽時候來的?”
“好一會兒了。季先生說你在忙,我就沒打擾你。你在房間裏幹什麽吶?”
“我在寫小說。你應該很清楚我的工作,某江文學城的某三流寫手。”
淩風放下杯子,笑着說:“不介意讓我拜讀一下您的大作吧?其實我是您的讀者之一呢。”
“當然可以。”韓容把剛寫好的稿子打印出來,說:“最近網站不知道抽什麽風,我都無法登陸。沒有讀者留言催更的日子,還真是不習慣呢。”
淩風笑了笑,接過他遞來的稿子看起來,漸漸的,笑容斂去了,表情也變得很凝重。
“怎麽了?吓到你啦。新的一章的确有些重口味。”
“我能問問您構思這章情節的靈感是什麽嗎?”
“這是接《陰陽殺》五鬼添壽術之後的情節,娃娃之淚……”他滔滔不絕地說着。
淩風看了眼季延,對方正在切飯後水果,似乎什麽都沒聽進去,毫不在意的樣子。
看着他握在手裏的水果刀,淩風突然覺得有些冷。
“韓容,你仔細看看,你寫的究竟是什麽。”淩風将稿子拿到韓容眼前,嚴厲地喝問:“到底是偵探小說,還是犯罪日記!”
“你在胡說什麽啊?”韓容把視線放到稿子上。
【……我注意那個女人很久了。她總是在淩晨兩三點的時候,露出肥白的胸*脯,站在公園門口。這個公園年代久遠,設施陳舊,連廣場舞老太太都不願光顧。只有流浪漢、外地打工的會留連在這。
因為這裏沒有城管。流浪漢要在這裏睡覺,而那些兜裏沒錢又寂寞的會在這裏解決需求。他們知道有這麽一批女人徘徊在這裏等待獵物上鈎……我看着那個女人像勝利者似的捕住了自己今晚的動物……我的心跳很快,很興奮,我知道,要不了多久,這個女人就會成為我的獵物……我終于抓住了她。她以為這是有趣,咯咯的笑,露出被煙熏黃的牙……她喊我寶貝,仔仔,像那個女人一樣……我給她打麻醉劑……劑量很多,她感覺不到痛苦……我取出那孕育生命的器官,把她們逐一縫上……】
韓容的瞳孔一縮。
這不是《陰陽殺》的更新章節,而是完整的一套殺人記錄。殺死的對象,正是今天在警察局看見的那個女人。
眼前每一個文字都變成了血,大量的血液包裹韓容,直至将他淹沒。
季延放下水果刀,身手敏捷地接住韓容向後倒下的身體,冷下聲音說:“立刻回醫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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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調入虎城區重案組,跟的第一樁案子是他偵破的木偶殺人案。隊裏所有前輩都告誡我離他遠一點。我很困惑,他外表那麽明俊飛揚,破案時邏輯缜密,侃侃而談的樣子明明就是個正常人。為什麽所有人都告訴我他瘋了?直到隊長要我24小時跟蹤他,我知道了他破案的細節,知道了他如何推理出殺人兇手。”
“他在模拟對方作案,一步步還原案件細節,真實的就像是他自己做的一樣。他甚至差點迷失于自己構建的精神世界,差點殺死我們的警員。”
淩風捧着咖啡,“季醫生,你相信這世上有“完美犯罪”嗎?我們一味地給群衆灌輸世上沒有完美犯罪的思想,是因為要讓罪犯感到害怕,不能給他們一種黑暗能主宰一切的憧憬。但是季醫生,你真的認為這世上沒有完美犯罪嗎?”'
季延不說話,給韓容掖好被角,然後走了出去。
淩風跟在他身後,帶上病房的門,說:“只要兇手留下的證據、在犯罪現場所有的僞裝都指向其他人,只要他栽贓嫁禍成功,那麽這就是一次完美犯罪!”
季延轉身看着他的眼睛問:“淩警官你到底想說什麽呢。”
“季醫生,我想你很明白,這些年我一直不離開韓容的原因。”
季延:“我明白。您和警方從未放棄過韓容才是犯下這些案件的真兇的念頭。”
淩風苦笑了一聲,“丁丁那天說的話又勾起了我不好的回憶。如果剛才的假設成立,這很可怕不是嗎?韓容在我們眼皮子底下作案、還幫助我們抓到所謂的“罪犯”。這讓我覺得我上了一個假的刑警大學。”
“淩警官,長時間神經緊繃、過度依賴□□,會令人胡思亂想産生幻覺。”季延往他衣服口袋裏塞了一張名片,“這是我的同門師弟,對解壓方面頗有研究,你可以咨詢試試。”
丁丁一點也不會看人臉色,耿直地說:“老大,這個小白臉在嘲諷你神經出了貓病!”
淩風給了他一個白眼,然後追了上去,跟着季延走進辦公室,把丁丁關在門外,說:“季醫生。我今天要和你談的不是這個。而是在偵破《陰陽殺》的時候,韓容不再模拟兇手作案,他變成了作者,他把自己放在了旁觀者的角度,冷眼分析罪犯的心理。包括最近的這個案子。他只是把兇手的行為、思想寫在了紙上,并沒有親自去實施。我想,這是不是代表你的治療有了效果。韓容正在與罪犯剝離。我打聽過了,韓容這次發病是因為醫院換了一個醫生替代你。七年形影不離的陪伴,或許讓他變的有些離不開你。我想,你對他很重要。”
“所以?”
“請你繼續留在他身邊,不要放棄他。”
季延沒說話,淩風嘴角扯開一個笑容,眼裏沒什麽笑意,“當然,如果讓我查到韓容是真兇,而你是幫兇,我會把你們一起繩之以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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淩風離開後,季延拿着分析報告回到了韓容的病房。
韓容已經醒了,睜着眼睛望着天花板發呆。過了一會,開口說:“醫生,我做了一個夢。夢到我們一起逛超市,你買了草莓味的杜蕾*斯。醫生,你有X生活嗎?”
“為什麽這麽問。”
“因為你看上去像個X無能。”
病房內忽然陷入死一般的寂靜,讓韓容有一種感覺,眼前的人似乎真的生氣了。
“開個玩笑。”他彎了彎桃花眼,眉宇間透發出奕奕神采,顯得俊俏又迷人,促狹地笑,“因為你老是拒絕我。不是我吹,我在學校裏,是很多人的大衆男神。”
“我答應你。”
“啊?”
季延把他的袖子卷起來,露出一截肌裏分明的胳膊,找準靜脈,将針頭緩緩推進去,“我和你交往。”
“……”
韓容愣了一會,然後笑眯眯地說:“好啊。陳笙要是知道我把他的冰雪美人糟蹋了,一定會氣吐血!光想想我就激動。””
季延伸手摸了摸他的臉頰,“你不知道你的模樣才招男人稀罕麽?”
被指尖觸摸過的地方,沒來由地熱了起來,一直蔓延到耳朵。韓容張了張嘴想說話,一對上季延認真的眼神就忽然說不出來了。
季延沒在開玩笑。
所以這是在一本正經地調戲他嗎?
OMG。
治療我七年的精神病醫生竟然是個深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