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師父死 不想哭

她順着那小夥子指的方向跑了大半個時辰,跑過了一村又一村,不僅沒有見到灘塗村,連江都沒見着。

方向不對!

龍池這才意識到,很可能是那小夥子随意給她指了條路。

她又跑到了一座村子,她剛到村口,便引得村子裏狗吠聲不斷。

狗見到一般的游魂野鬼敢叫,見到厲害的鬼物或僵屍是不敢出聲的,會夾着尾巴躲。它們敢這麽叫,說明周圍很幹淨。這裏,離灘塗村很遠。

龍池雖然擔心師父,卻也明白自己像沒頭蒼蠅一樣亂蹿是找不回去的。

她現在這樣子,是個人看到她都怕,恐怕是問不出路的。世道亂,普通人都在周圍十裏八村間打轉,很少走得遠。

她雖然去過的地方不多,但灘塗村方圓二三十裏內的村落都是認識的。

她找村民問路,怕是很難問到正确的路。

如今世道亂,妖魔鬼怪橫行,如果哪座村子沒有懂點道行法術的人護着,很快就會被鬧得住不下去,成為被鬼怪妖物占據的荒村野地。

龍池見到前面有一座人家不算少的村子,此時雖已入夜,村裏還在敲敲打打地唱着戲,很是熱鬧,似有人家在操辦宴席。

敢在晚上設宴的,村裏必有能人。有能人,她便能去問路。

她跑進村子裏,沒往辦宴會的場所去,而是看哪戶人家的香火味道重。

不多時,便見到村口處有一戶看起來非常普通的人家飄着香火味,那戶人家并沒有操辦過紅白喜事的痕跡留下,但那濃濃的香火味表示這家人應該供奉有什麽。

龍池來到這戶人家門前,并沒有叩門,站在門外,喊道:“過路人問路,請問屋裏是哪位仙家?”

不多時,門內傳來一個聲問:“有什麽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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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聲音似人說話,但發聲略有些怪異,嗓子有點尖細,隔着門她都能聞到對方身上飄來的狐臭味。龍池頓時明白,這戶人家是供的保家仙。保家仙,狐,諧音胡。一般來說被尊稱為胡奶奶或胡爺爺,或者是胡大仙。

連味道都遮不好,顯然是道行還不夠深。不過,有求于妖,她的态度自然也是好:“八門寨灘塗村龍池不小心在這裏迷了路,還請胡奶奶指路。”

她的話音剛落就聽到屋裏傳來“哎喲媽呀”一聲,緊跟着,牆頭上有人探出頭來。

那是一個打扮得格外豔麗的老太婆,尖尖的下巴,細細長長的眼睛,臉頰塗着大紅色的腮紅,嘴上塗得紅豔豔的,身上穿着件綠紋花棉襖,這裝扮能讓紙人自嘆拂如。

龍池問:“請問,八門鎮或者是灘塗村怎麽走?”

胡奶奶戰戰兢兢地看着龍池,指了一個方向,說:“往前走大概二十多裏路就到江邊,沿江邊往上游去,走一百多裏路,就到了……”她端着一張臉,努力地讓自己看起來莊嚴點,說:“我可是正正經經的修行中……”話沒說完,就聽到小丫頭說了句:“多謝。”一陣風似的跑沒影了。

胡奶奶又打了個寒戰,拍拍胸脯,說:“哎喲我的媽呀,跑得比鬼還快,還真是灘塗村那小煞星,這才幾年功夫,竟然長這麽大了。哎喲我的媽呀,這到底是個什麽精呀,居然能像人類的娃兒一樣長大。”

想當年,灘塗村可是個熱鬧地方。大夥兒守着屍灘子,那可是吃香喝辣要啥有啥。死人多的地方,冤魂厲鬼多,狐朋狗友也多,那地方還有龍氣,可是個修行的好去處。自從來了一個叫三途道長的,日子就不太好過了,不過,只要不鬧出格害人性命,他對它們也是睜只眼閉只眼。後來,三途道長在屍灘子邊揀了個小女娃,這日子就難過了。大家夥兒都知道這女娃不是人,但也不知道她是什麽成精,厲害着呢,特別是手腕上的那镯子。老黃二百年的功力,讓那看起來不到三歲的小丫頭舉起镯子砸了下,硬生生地被砸回原形,躺了大半年才起得了身。後來,這小丫頭開始跟着她師傅學捉鬼抓妖,把屍灘子劃成她的地盤,大家夥兒就逐漸搬離了屍灘子,連灘塗村周圍的村落都不太靠近了。偶爾過去想撈點屍體幹點事,還不敢讓她發現。不然,她要追誰,誰都沒得跑。

胡奶奶膽戰心驚地憶了回當年,又有點不敢相信地揉揉眼睛,心說:“發生什麽事了?她怎麽這麽狼狽,還迷路到這?”

龍池惦記着師父,完全沒注意到胡奶奶的反應。這種成了精當了保家仙的動物是不敢輕易騙他們這些有道行會除妖的人,通常來說會結個善緣。她知道她的家,她如果騙她,她随時可以回去找胡奶奶的麻煩。她跑了大概二十多裏路,果然見到了江,然後又毫不停留地沿着江一直往上游跑。

她跑得很快,但路途遠,且趕夜路遇到的亂七八糟的東西多。

她行色匆匆,總有些想給她搗亂的。她不願理它們,但有些擋路的,她就只能拔劍迎上去。

一般來說,游魂野鬼精怪發現她難對付,見勢不對就會溜了,不會多做糾纏。

她經過一個臨江的村子的時候,正好遇到有道士擺起法壇對付僵屍。

那僵屍有了點道行,估計是在這裏行兇,被道行設法壇用餌引了出來。道士是居家修行的散修,一個中年道士帶着三個徒弟,即使起了法壇擺了符陣也沒能打得過僵屍。

道士如果死在僵屍手裏,僵屍吸了道士的精血,會變得更加厲害,這個村子的人都會死在僵屍手中。

這些都是人命。她做不到見死不救。

龍池救下了受傷的道士,與僵屍一番纏鬥,才把它殺死,之後繼續馬不停蹄地往回趕。

她趕到灘塗村的時候,天已經朦胧亮。

七重樓仍停在屍灘子邊,陰霧彌漫,煞氣重重。

灘塗村裏一片寂靜,沒有旱魃身上的暑熱氣息,也沒有陰霧,一片死寂,半點聲音都沒有。

龍青不見了,那籠罩在村子上方的法陣也不見了。

村外,還是一片幹涸,地裏的莊稼都枯萎了,村子裏的地則因昨晚的那場雨而變得泥濘。她踩在泥上,往村子裏走,喊着:“師父。”沒有人回答。

村子裏的房子,好多房頂都被掀沒了,頂房的草棚和瓦飛得到處都是,像被大風刮過,許多院牆都倒了,屋子裏的桌椅板凳也被卷到了屋外,碎成碎塊,散落得到處都是。

原本熱鬧繁華的灘塗村,一夜之間,毀得不成樣子。

她走到曬谷場,眼前的景象讓她停下了步子。

那些死去的村民們不見了,他們的衣服保持着穿戴的模樣留在地上,衣服裏裹着白色的灰燼,剛好拼出一個人形。

那是死去的村民們屍體被化成了灰,從他們的衣服和骨灰的形狀,還能看出他們被焚燒時倒地的姿勢。

她從他們的衣服,還能看出他們的體形,還能認出其中好些人。

龍池不想哭,她把眼睛瞪得大大的,但鼻尖的酸楚不斷地往上湧,眼淚簌簌地往下流,她忍不住。她大聲喊着:“師父!”她師父那麽厲害,一定不會有事。

她想着自己往前走就能見到師父背着劍沉默地看着這死氣沉沉的村子,然後告訴她,走吧,帶着她去找星月宗的人,為村民們報仇。

她往前走了沒多遠,忽然看見葫蘆井旁有人,是太平觀的道士,還有跪坐在地上的玉璇道長。

他們極其詭異的沉默安靜。

龍池的心裏有點發毛。

她走過去,便見道士們扭頭朝她看來。

是活人!

她暗松口氣,問:“你們看到我師父了嗎?”她話音剛落,便見到玉璇道長的臉上有淚,在玉璇道長的身前有一堆衣服,衣服裏裹着白灰,像是人的骨灰。那衣服是她師父穿的衣服,她一眼認出自己師父的腰帶和挂在腰帶上的玉飾。那塊玉,師父從來不離身。

龍池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想,說不定是她師父詐死呢,畢竟,沒見着師父的劍。她問:“我師父的劍呢?”

玉璇道長的聲音響起:“填了陣眼了,就在井裏。”她的眼裏猶帶着水汽,神情已經恢複了平靜。她站起身,視線落在龍池纏在手腕上挂着的物件上。

那是塊泛着蒙蒙微光的似白玉般的玉璧,約有半掌大,龍頭魚身,散發着蒼莽古樸的氣息。玉璧上表面凹凸不平似刻滿了肉眼不可辯識的符紋狀東西。

玉璇道長淡淡地掃了眼玉璧便将視線挪開,狀似并不在意,也沒有阻止龍池往葫蘆井裏跳。

龍池跳進葫蘆井中,便見水底有光,她定睛看去,便見之前龍青拿的那個墨綠色的玉盤沉在水底,泛着符紋的微光自它散發出來,彌漫了整口井。她師父的劍懸在井中,正好是在葫蘆井的半腰處。她想要游過去拔劍,但有無形的力量擋住了她。

她拼命地往下游,但無論怎樣都靠近不了。

過了一會兒,玉璇道長下了水,強行把她從井裏帶了出來。

龍池渾身濕透地癱坐在井邊,看向玉璇道長,問:“我師父沒死,對不對?”

玉璇道長看了眼龍池,把她手腕上的玉璧解下來,挂在龍池的脖子上,緊了緊龍池那破破爛爛的衣領,把玉璧遮上。她說:“這東西有個名字,叫魚龍符,是龍門宗的掌門信物。傳說,它需要以龍血激活,能開啓龍門。誰若能進入龍門就能脫胎換骨,鯉魚化龍。你師父隐姓埋名在灘塗村這麽多年,就是想要找到真龍的埋骨處,取得龍血。”

“龍是神物,即使身死,龍血也不會散。據說,它是金色的,渾圓狀,能遁能隐,難覓其蹤。龍血與龍氣,相伴相生。”

龍池再次問:“玉璇師父,我師父是不是沒有死?他那麽厲害,他不會死。”

玉璇沒理龍池,只盯着三途道長的衣服和衣服裏包裹的那些骨灰,說:“替你師父收斂了吧。他有個女兒,叫南離九,住在幽冥州無妄城的玄女宮,不過,玄女宮在十八年前就被滅了門。宮主……也就是你師娘,死于滅門之戰中,玄女宮被一把火燒成了廢墟。”

她的話音頓了頓,說:“南離九還活着,就在玄女宮裏,就看你能不能找到她。”

她說完,起身,将視線從三途道長的衣物和骨灰上挪開,頭也不回地走了。

龍池看着玉璇道長的背影,只覺那背影格外蕭瑟,比這破敗的村子還要蕭瑟。

她又看向自家師父的骨灰,她就不明白,她師父有那麽重的師門重擔在肩上,為什麽就不跑!明明是可以跑掉的!

龍池只覺眼睛發脹,腮幫子發酸,喉喉被堵得慌。她不想哭,真的,她半點都不想哭。

她回來的路上,都還幫別人打僵屍來着。

她回來了,師父怎麽就死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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