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13章

它被重重的符紙和紅繩包裹着,穿着鈴铛的繩結不停地震響。

這把跟随江世安十幾年的劍,在他精純內力的喂養下變得極其鋒銳。它渴飲過無數人的頸項鮮血,就像衆人以為的那樣——風雪劍近乎有一種“魔性。”

名劍的強悍令人觊觎不已。

薛簡站定在兩人面前,他的神情看不出受騙的懊惱、也看不出被欺瞞的怒火。這雙眼睛極其淡漠,靜靜注視着趙憐兒持劍的手。

“我要将這柄劍,連同那個孩子,一起帶走。”道長如是說。

趙憐兒面色微變,笑道:“從沒聽說過這樣的事,道長沒有完成我的囑托,卻又提出這樣的要求。這孩子被魔劍欺騙多年,好不容易才找回自己的身世,我正要收養他認作義子,怎麽能讓道長帶走?”

羅辰是她獲取望仙樓傳承的鑰匙,如果沒有他,就更沒有可能和平地從守陵人這裏取得內功和遺産了。

薛簡道:“若我跟百花堂的那位小天女相互搏殺,你是會把風雪劍交給勝者,還是讓洗紅棠埋伏在外,一舉除掉兩個敵人?”

趙憐兒微微一怔。

她愕然了一瞬間,随後放下團扇,語氣依舊那麽嬌軟和氣:“道長這是說得哪裏話?百花堂乃是邪派,妾身與她們不共戴天。”

說罷,她持劍起身,雙手捧住那把鈴铛輕響的魔劍。

越是靠近江世安、靠近薛簡的方向,這把魔劍反而愈發安靜下來。它身上的紅線不再顫動,鈴聲也沒有再度震響。趙夫人扣緊劍身,走到薛簡面前,微笑道:“我怎麽會騙你呢,這就讓妾身解開符紙,為道長驗驗貨吧。”

她擡起手,從劍柄邊緣解開紅線。就在劍柄上紅線脫落、符紙散開的剎那,趙憐兒握緊劍柄,一身柔婉和氣猛地轉變為滔天殺意,在眨眼的一瞬間,這道血紅身影驟然狂攻而來。

連最敏銳的江世安也只來得及說:“小心!”

縱然薛簡一直防備,卻因注意力被分去鑒別這把風雪劍,不能完全專注。他只來得及側身騰挪,輕功在狹窄的方寸之地施展不開,瞬息被趙憐兒手中的劍刃刺破肩膀,壓着舊傷,穿向鎖骨。

薛簡渾身一定,退開一步将刺進骨裏的劍身拔開,擡手與她過招。

趙夫人突然發難,占據上風。說來也怪,她的用劍風格乍眼望去,竟然極似江世安,連那份刺骨淩厲都學得有八分像。

江世安發覺這一點時,眉頭緊鎖,凝神觀察:趙憐兒的手背上浮現出一道血紅的印痕,在握着風雪劍時,曾被江世安內力浸潤過的名器顫抖不已,紅線沾上血跡,而趙夫人像是在跟着這把劍,來學習自己的招式。

這是什麽秘術?

江湖上什麽時候多了這麽多隐秘之法?

他對薛簡有充沛的信心,也知道趙憐兒只能學得形似,但一股莫名的焦慮依舊盤桓在他的心頭,直到劍風帶着辛辣血氣一掃,居然再次傷了薛簡。

江世安心口猛然一跳,意識到不對勁:“道長?你怎麽會……你的傷還沒好嗎?”

他是世間唯一能與自己平分秋色的人,怎麽會打不過紅酥手?就算再加上一個在旁邊觀戰的大先生溫無求,道長也未必沒有勝算。

但事實就是如此。

薛知一沉默不語,應對支绌。那把桃木劍沾染血跡、凝涸不去,所以此次并沒有帶下山來,只以指法相對,而趙夫人卻對這把名劍愈發熟稔,內功不斷地增強。

她握着劍,通過上面的紅繩鈴響,腦海中不斷浮現出一個背對着她的人影——已死的魔劍!他十分年少,劍道上的造詣卻淩雲絕頂,趙憐兒邊戰邊學,如癡如醉,沉迷其中,甚至覺得這樣一個橫壓一世的天才,死得當真可惜。

不過,他要是不死,自己也沒辦法得到這柄劍,沒法受到老神仙的指導,修煉絕頂的功法……

劍刃“噌”地一聲震起破空聲,吟嘯如風雪大作。薛簡沒能用指法接下,再度後退,鬓邊一縷灰白長發被一挑而斷,飄然拂落。

這樣下去不是辦法。

風雪劍被賦予了極大的煞氣,若不能封喉,必定會損傷執劍者的內功甚至性命。

紅酥手要殺了他。

“道長只要好好待在方寸山,好好修你的道就是了,紅塵俗世處處污濁,為什麽偏要蹚渾水?”趙夫人聲音不再嬌滴滴的,反而寒氣四溢,冷凝如刀,“人都死了,你還要為此對付我們萬劍山莊,不惜與我、與洗紅棠為敵,值得嗎?”

劍光缭亂如影。

薛簡一一接下,道:“凡是有負他的人,一個也不能逃脫。”

趙憐兒大笑道:“要怪就怪在他不識擡舉!絕頂天才怎麽能出在民間小派,若是放任小門派靠着他成長起來,世間的金銀利益豈不是又分給他一瓢?負他的人多如牛毛,你管得過來嗎!”

薛簡瞥她一眼:“夫人所知的內情看來不少。”

趙憐兒道:“可惜你不會知道。一代天驕,今日就要埋骨于此。我看你也沒有傳聞中那樣難對付,世人還是太瞧得起你了。”

她輕蔑一笑,突然內力大增,道:“溫無求,還不助我?你一出手,他必死無疑。這些年被方寸觀壓制着,憋得還不夠嗎!”

五行書院的溫無求甩開折扇,眉目溫和:“這是什麽功法,竟然能讓內力增加。你們萬劍山莊私藏了不少好東西,夫人一會兒可要多分我一些好處啊?”

說罷,溫無求也驟然從坐席上起身飛掠而來,他手中的折扇豁然展開,鐵扇骨的頂端彈出十八把尖銳淬毒利刃,折射出幽幽的紫芒。

在兩人身後,守陵人沒有擡頭,依舊冷漠地清掃灰塵、整理書卷。老者垂下手,把羅辰死死摁在原地,擋住他身前的劍影刀光。

溫無求一加入戰局,薛簡的劣勢就更大了。他似乎內力虛弱,如今只靠着極為精妙的技法勉強應對,局勢已經到了勝算渺茫、九死一生的地步,這時候應該立即思索逃竄保身的辦法。

但他不願意後退。

溫無求的扇子上有毒,必須尤其小心。兩人左右夾擊,薛簡身上又多了數道傷痕,他擡手擋住溫無求的扇刃,側面猛地掀起一陣腥甜的空氣——鈴響血滴,風雪劍刺入空門,以非常像江世安的手法自下而上掠來,插入側肋,鋒芒切開血肉。

它太利了,一瞬間就能在道服青衫上烙下血痕。

也因為它太利了。

這樣的利劍,趙憐兒卻忽然感覺到一股莫名的阻力,她疑窦叢生的擡眼,忽然望見一只手——

一只無形的,幻覺般出現的手。

這只手上舊傷斑斑,常年執劍磨出了厚繭,他的指骨修長流暢,透出瘦削而精煉的美感。

這只手握在劍柄的上方。

風雪劍一瞬間停了,它劍身上沒有完全脫落的紅繩一根根地突然自斷,四周響起風雪大作的劍吟聲——一滴鮮紅的血跡、從鋒芒上流淌下來。

趙憐兒掌心熾燙地一痛,這把劍便飄浮在了半空中。

江世安擡手握住了它。

他的身形在薛簡面前緩緩出現,這道影子很淡,很模糊,別人無法看清這道黑衣魂魄的面目。但在場的所有人都驚愕地睜大了眼,一種莫測的預感降臨在心頭。

是江世安!

一定是他!不會再有別人!

飲血的魔劍回到他手中,乖覺得如同一把玩具。

趙憐兒駭然後退,擡手欲要争奪風雪劍的主導權。她的手還沒碰到劍柄,突然見到一道刺目的雪光。

那是兵刃映着燭火的寒光,這一劍快得無可匹敵,一息之間,趙憐兒被重傷腰腹,口吐鮮血。

“薛簡!”趙憐兒迅速反應過來,“你搶走了他的骨灰,難道是要複活他不成?!人死不能複生,逆天而行,你瘋了嗎!”

在江世安身後,薛簡擡手捂住肋下,血跡源源不斷地從他的指縫裏湧出。他面無表情地站起來,枯敗的灰發随着夜風蕩了蕩。

“他這麽幹脆地一死了之,我瘋魔一些,又有何不可。”

趙夫人咬牙切齒,體內的內力再一次無故蹿升,變得深厚可怖至極。她掌心散出無數道血紅飛刀,自己卻立即向後抽身,朝着羅辰的方向奔去。

這孩子是江世安的軟肋,就算他的魂魄能被薛簡所用,只要掌握着這個孩子……

她沒能得手。

江世安對這樣的反應太熟悉了,他被要挾了太多次,不會再疏于防備,劍身叮叮當當地掃去飛刀,旋即毫無遲疑地追了上來,橫劍攔截,捅入趙憐兒的身軀。

穿過一具血肉軀體後,江世安沒有絲毫猶豫,向另一側擋去,将溫無求追向薛簡的扇骨抵住,劍刃跟扇尖發出呲呲的摩擦聲,火花在眼前炸裂而響。

他墨眉一挑,風雪劍穿破鐵扇,釘入溫無求的手腕,廢了他一只手。

溫無求吃痛急退,見狀也不戀戰,掉頭道:“趙憐兒,看來你惹上不該惹的家夥了。”說罷,他立即急退而去,也不管一旁重傷的趙夫人,從敞開的破木窗邊飛身逃走。

外面有“文墨會”的人接應。

江世安沒有追過去,他立即查看道長的傷勢,見他還能站立,便掐住趙憐兒的命門,查看她體內的功法。

跟何莊主的狀态很像,不過更深厚……

趙憐兒口吐鮮血,虛弱至極,望向薛簡道:“倒行逆施是不可能成功的,你等着遭天譴吧。”

薛簡平靜地說:“我等着。”

趙憐兒緩了口氣,道:“門外都是我的人。只要你讓我活着出去,我就撤走人馬,不為難你,也将風雪劍和……羅辰,都交給你。”

“啧。”江世安舔了舔唇,跟薛簡道,“她是不是沒搞清楚情況,現在是她命在旦夕,應該她來求我們。”

道長默默道:“世家趾高氣揚慣了。”

趙夫人加重語氣:“要是我死在這裏,萬劍山莊絕對不會放過你。薛簡,難道你還能維持招魂的狀态,再讓江世安的鬼魂給你開路麽?”

她盯着薛簡的臉,話語中有賭博之意,緩了片刻,又看向面前風雪劍懸空的地方,“若是大名鼎鼎的魔劍當面,你有知有覺,請你放過小女子一馬,妾身一定将所知的任何事傾囊相告。”

她說着咳出了一口血。

江世安的神魂只在衆人面前出現了一剎那,後面就消失了。

他正欲開口,一側的薛道長忽然上前半步,擋住趙夫人看向他的目光,擡手扼住她的頸項,用了搜魂。

江世安愣了愣:“……道長,你變兇了好多。”

“我沒有。”薛簡回答,他靜默了一會兒,又道,“不要和其他人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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