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22章

正如江世安所說。

這客棧中出了事,亂聲在夜中分外明顯,連門口的大紅燈籠都掉了一盞。掌櫃的、還有幾個夥計連滾帶爬地逃出去,迎面撞見好幾路從各方趕來的紅衣教弟子。

“姑奶奶!”掌櫃的先是叫了一聲為首的女弟子,又看見幾個年輕俊秀的少年混在裏面,忙道,“聖子座下的公子們也來了,正好,我們客棧裏今兒來了個外人,不想是個煞星!有幾個姑娘折在裏頭……哎喲……”

女弟子冷冷地問:“她們死了,怎麽你竟活着?”

老掌櫃呆了一呆,不等分辯,迎面見到一縷慘白的寒光,一道短短的飛刃從女弟子口中吐出,嗖地一聲正中眉心,老掌櫃登時倒下。

女弟子一揮手:“去查查,把這老東西的家産抄了,指不定他就是引來外人的賊。”

她身後的幾個紅衣少女應聲道:“是,師姐。”

旁邊的俊秀少年卻沒動,笑道:“大師姐何其英明,這樣一來,弟子們喝酒玩樂的錢不就有了嗎?紅姑待姐妹們還是太嚴了,也不給妹妹們多些脂粉錢,不然您到我們這兒來,我偷師父的東西賣了,給師姐買酒喝。”

女弟子厭惡地颦起黛眉,寒聲說:“不勞費心,聖子座下自然是貴地,我這腳踏不了貴地。你們從合.歡門學的什麽媚功、邪術,也少到我眼睛裏現世。要是哪個浪出水的賤.貨帶壞了我的丫頭們,別怪我不給你們臉面。”

她這話說的不客氣,幾個少年臉上的笑模樣也淡了,只等着森*晚*整*理将客棧團團圍住,看是什麽人膽敢在彤城對紅衣教的人動手。

不多時,前面探查的小丫頭回來,禀報道:“ 回師姐,我們搜了整個客棧,沒見有人影,倒是妹妹們的屍首幹淨整潔、一劍斃命,不僅合了眼,連地上的血都擦幹淨了,還在桌上多放了一吊錢。”

她說着有些發憷,心說這人動了手還怪講究的,整個北方各派哪有這樣的人?

師姐聞言發怒道:“這不是挑釁我們,又是什麽意思?!給我發搜查令,我這就回去告訴紅姑去。”

少年們敷衍着行了禮:“我等也回頭告訴師父。”

“師姐。”那少女猶豫着,再三握拳,才叫住師姐,補了一句,“那劍術……劍術……有些像那位。”

紅衣娘娘教自诩聖教,世家名門照罵不誤,只有一個人的名字不敢訴之于口。教中年輕一輩的弟子,多是聽這個人的“惡行壯舉”吓大的,再加上江世安亡故的消息還沒有傳得人盡皆知,只有上頭的一些聖教前輩知道。

在場所有人的面色霎時一變,腦海中想起幾年前那人單槍匹馬地來到關外——那是聖教弟子唯一一個懼怕風雪吟嘯之聲的冬日。師姐叱罵道:“不許胡說!去發通緝令。”

就在整個彤城因此而震動不已時,江世安正領着薛簡,在紅衣教分壇之內,潛入到一座結構精致、壁畫鮮豔的小樓之上。

江世安主動帶路,按照記憶中的路線抄小道過來,繞過了三四撥搜查的弟子,停在小樓上被覆蓋了一層雪的屋瓦上。

“這兒是護法的住處?”薛簡問 。

“不是。”江世安道,“聖教女弟子居多,四大護法都是女人,沒一個不是絕頂高手的,不好惹。據我所知,彤城駐紮的應該就是四護法紅姑和聖子聞振玉,這是三年前聞振玉的住處,不知道他還在不在這兒。”

薛簡淡淡地道:“你們有舊啊。”

“彼此相殺,怎麽能算有舊呢?”江世安擡眼看去,忽覺他的臉色不太對。薛簡一貫矜持冷淡,可那是對外人,自從兩人發生了“唇友誼”之後,他看過來的目光不是溫柔靜默、就是透着萬千思緒,少見他流露出這麽冷淡的眸光。

江世安喉結微動,空空地吞咽了一口空氣,有點兒別扭地補道:“跟你自然是不一樣的。”

薛簡聽了這話,露出一個淺淺的微笑:“嗯。”

……居然還真是這麽哄?江世安揉了一把臉,将話題拐回正事上來,“聞振玉的功夫自然是不如你我,就算你受着傷也不妨礙。只是風聞他又學了什麽合.歡門的邪術,你小心不要中了他的道。”

江世安說着,垂手用自己微弱的力量撬動屋瓦,将瓦片移開一片。一側的薛簡忽然抵住他的手背,刻在骨子裏的規矩訓導發作起來:“私自偷窺,這樣恐怕不太君子。”

江世安用見了鬼的模樣盯着他,一雙如星的明眸審視了他渾身上下,直把對方看得頗為不自在。

邪了門兒了。薛知一現在的性情真是複雜,時而狠辣利落、毫不拖泥帶水,甚至透出一股陰暗和瘋魔;時而又規矩客氣得像個菩薩,在邪派分壇裏面說起“君子”兩個字來,木頭腦袋,一點兒也沒長進。

薛簡默了默,收回手,任他處置。

江世安撤回視線,伸手将瓦片掀開一塊兒。他沒有顯形,看起來就像是雪後的風将屋瓦吹松動了似得。

瓦片打開,他挑的地方很對,裏面果然是內室。江世安低頭看去,還沒等定住視線,忽然聽到一陣交纏的喘氣和少年的低吟。

聽覺比視力更快地接收到了信息。沒等他反應過來,一雙手驀然捂住了眼睛。

薛簡的胸膛貼上後背,他的掌心擋住江世安的目光,溫熱的氣息撲落在鬼魂冰冷的耳畔:“……不要看。”

江世安倒很放松,輕笑一聲:“你是出家人,應該是你看不了這樣的場面。”他抓着薛知一的手拉下來,繼續道,“聞振玉的風評很香.豔,他收的徒弟沒有一個不遭到毒手……”

他說着轉頭,與薛簡對視了半秒。道長保持着安靜沉默,看起來近似馴順地颔首,只是耳朵被凍紅了一片,眼底潮濕清皎,明亮如月光。

道長貼了過來,沒有看下方的場景,視線沉靜地落在江世安身上,望着他漆黑垂落的發梢。

江世安知道他不方便看,于是掃去一眼。內室裏是一個巨大的木桶,裏面盛着熱水,濕痕從水桶旁邊一直洇透過去,撲騰得到處都是。榻上與聞振玉行房事的是一個少年,只聽他道:“師父……師兄他們……要回來了……”

“他們回來就回來,你怕什麽?”是聞振玉的聲音。

少年氣息不定地道:“師父疼愛,我怕師兄們生氣……”

聞振玉笑了一聲,随手将榻上濕了個邊兒的外衣披在少年身上,道:“你師兄們也不過是争奪練功的進益罷了。別以為為師不知道,你們這些小家夥私底下什麽壞事不做?去,給你師兄開門。”

他掐算好時辰,算着自己座下的弟子該回來了,便随手推了推少年。

那少年不情不願地起身,聽話地前去開門。果然那幾個俊秀少年正好回來,剛到門口。

幾人依言回了話,告訴聞振玉城中發生的事。聞振玉不在意地點頭,讓他們回去休息了。又過了片刻,幾個雜役進來将熱水換了,他再次洗漱更衣,借着剛行過的媚功打坐修行——

彤城內亂糟糟地搜查起來,唯有分壇這裏清淨少人。江世安覺得這時機正好,轉頭看了道長一眼。

兩人心有靈犀,薛簡雖然沒有那麽足的江湖經驗,但他尋覓敵方弱點的直覺發作,便以輕功潛入進去。等到聞振玉脊背生寒,危機感陡然降臨時,已有一把劍從後抵住,鋒銳的劍芒刺在肌膚上。

聞振玉渾身僵持一瞬,很快氣息如常,他垂首笑道:“好大的膽子。不知是哪條道上的朋友?在彤城裏殺了人,不夾着尾巴逃命去,居然反來偷襲。”

薛簡不言語,江世安從旁嘆道:“命門都落入你的手中還要虛張聲勢,左道中人時常這樣,越是作惡多端,越是怕露怯。”

身後人一言不發。

聞振玉察覺到對方功力不淺,如此超逸的輕功,他自然不敢賭對方是個花架子,只順着話試探道:“閣下要挾我,卻不刺下命門。一定不是來找我尋仇的,難道是有話要問小生?振玉洗耳恭聽。”

他的聲音與常人不同,隐隐透出一股缥缈柔和,頗為可親。

江世安剛要提醒,見道長絲毫不受影響,面色如常,便又住了口。

“我問你。”薛簡道,“八年前,萬劍山莊、五行書院、百花堂……聯合你們,滅殺無極門的那樁案子,你知不知道內情?”

聞振玉愕然片刻,失口道:“你怎麽知道是……”

他脫口而出,驀地一頓,穩了穩心緒,說:“閣下真是神通廣大,這件事唯有各派高層才明白。就連追查此事八年的魔劍都還沒能探知內情……不過他也知道的夠多了,多得都該死了。”

薛簡眼瞳微顫,盯視着他的後頸,眼神漸漸地冷了下去。

“我原以為這樁案子已經了結了。想不到江世安死後,居然還有人探問。” 聞振玉搖首道,“他亡故的消息傳到關外不久,我也是才知道,可惜多年知交,沒到他墳前吊唁一二。”

“……知交?”薛簡問。

江世安更是詫異:“從哪兒論的啊這都是?”

聞振玉态度溫柔地解釋道:“風雪劍四年前曾來過關外,我們一見如故。只是在下礙于聖教的立場,不能随意出手相助,可恨韓飛卿不僅不能助他,竟然害了他。在下既然是為了江世安的事情而來,不如坦誠相見,我也好幫你啊!”

江世安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額頭,無語凝噎半晌,道:“污蔑,這是污蔑。我發現我死了之後整個世界都不太對勁兒了……”

薛簡聲音冰冷:“不要說廢話。”

聞振玉聽到這裏,已經大概試探出了他的身份,暗中增強了功力,聲音愈發低柔起來:“原來是薛道長大駕光臨——探子說你為了他将中原武林鬧得雞犬不寧,我原本還不信。怎麽仇家相殺到盡頭,反而成了冤家呢?道長,你不會是暗中屬意他吧?”

這後半句話說得輕盈,落地無痕,卻驀然如驚雷在兩人耳畔炸響。江世安張口結舌,欲言又止,只得立馬轉過視線,不知道該怎麽接這話,只留下一只手在衣服上無意識地捏來捏去。

聞振玉沒聽到回答,對薛簡的長久沉默十分滿意,自覺拿捏人心,他精通口舌話術,将自己放在跟薛簡同一個立場上,意圖打動他:“我與江世安真是多年知己,道長問他的事,就是問我的事,振玉絕不會有絲毫欺騙,只是請薛道長放下兵器,我們慢慢商談——”

話語未完,聞振玉倏地感覺到一股涼意。放在他身後的利器忽然貼上側腰,割破了衣衫,冰涼迅捷地切開肌膚,大好皮肉就這麽快速地分成兩半,破開一個口子。

薛簡的手微微一動,劍身刺入側腰,抵住一個內髒。他垂着眼,聲音無波無瀾:“你是知己,那我是什麽?”

聞振玉沒料到他這麽問,疼痛遲遲地狂湧上來,一股刺骨的寒意頂住腦門,讓他連太過出聲都不敢。

他聽到薛簡繼續說,語氣還是那麽淡淡的。

“做他的知交?你也配麽。”

這幾個字冷得像塊兒冰,底下卻藏着噬人的火焰。

劍刃捅破內髒,一片、一片地切掉了聞振玉的右腎。之前暗藏在聲音中的媚功居然一點兒效用都沒起——不應該啊!他既然有喜愛之人,又大概率是個未經人事的修道之身,應該最容易被影響動情……

聞振玉來不及思考了,他聽到薛簡低微的、至極平靜的話語。

“我要把你切碎。”他說,“剮成三千片……”

聞振玉終于壓制不住驚駭,他痛吸了一口氣,咬牙問:“你不是薛簡!你根本就是魔頭再世!江世安的死訊是不是假的?是不是!”

“是真的。”江世安伸手捂住臉,搓了幾下,擡頭以一種“活一天算一天”的憐憫眼神看着他,嘆道,“你看你惹他幹嘛,我都不敢惹他。道長,我們還是以大局為重……”

薛簡沒有聽進去。他用劍把對方的腎髒切掉了,然後斜着探進去,挖開肋骨,在骨碎的清脆聲中,他靜靜地說:“這裏面是你的心嗎?你太髒了,心裏不許有他。”

江世安:“……薛知一。”

道長偏頭看他,眼神清澈。

“……我好想把你敲暈。”

薛簡笑了笑,問:“是為了救你這個好知己麽?”

江世安立即閉上嘴,遞給對方一個“你還是殺了他吧”的眼神。

兵器探入體內的全程,聞振玉都是完全清醒的。他的試探和算計完全被擊潰了,已經來不及想其他的,立馬招道:“那件事我知道一些!我告訴你……我告訴你,你別殺我,我帶你去找紅姑,她更年長,比我知道的更多……薛道長……不,閣下,我和江世安根本沒什麽交情,他上回來關外險些殺了我!我們不熟,實在不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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