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雨水
第30章 雨水
【30】
他是笑着的。
眼底的情緒純粹單一, 看起來沒有壞心,仿佛只是一個擔心宋馭馳交友的大家長。
擔心本是無可厚非,不過他的問題好多,盡管有意還是無意, 那些問題裏無不透徹着探究。
以一個長者的姿态, 字字句句都是試探, 又很像在“嚴刑拷打”的逼問,于她這種更內斂一些的人來說無疑算是冒犯。
黎哩唇線緊抿着, 心底的那股躁意又莫名其妙地攀升上來。
幾個問題抛出, 張叔似乎也察覺出自己失禮的态度, 他尴尬得笑了下,情緒收斂許多,“不好意思啊小黎同學。阿馳這孩子性子傲,平時也不愛和人相處,喜歡一個人待着。這次突然看到你在這,所以有些激動了, 多嘴問幾句你別見怪。”
那個人好像确實是這樣的。
盡管和他接觸了那麽多次,黎哩也還不夠了解他。
她斂了斂唇, 情緒變平, 溫着聲回答他:“宋馭馳叫了好多朋友來這裏,他們現在都在游戲廳裏玩着。”
一句話的距離,黎哩無形地将兩個人的關系拉遠。
她的麻煩夠多了, 本來他們之間就什麽都沒有, 不确定的事情, 她不想惹出無端的麻煩。
張叔視線順着她的話看向那扇關閉着的游戲室內。
上次他來的時候只有宋馭馳一個人, 別墅裏無一盞燈是開着的,他失意地坐在客廳皮質的沙發上, 背脊彎曲,頭也低着,看起來很孤獨,可現在,他已經交到這裏的朋友了。
有些話不用直白地說,黎哩想表達的意思都在裏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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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叔感受出她透露出的那股生疏距離感,他跟着幹咳笑了聲,情緒穩定地輸出:“我沒有別的意思,是對阿馳交到朋友又或者是女朋友感到開心。”
“他其實是個很棒的人,細心也溫暖,責任感強,對朋友也很仗義,希望你們之後可以好好相處,好好玩。”
黎哩心底那股莫名其妙的勁兒消失,她點點頭,會的。
繼續禮貌地對他說:“謝謝您給我們送吃的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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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的雨沒停,這會兒是雨勢最大的時候,雨滴的掉落聲沉重急促。
黎哩送走了前來給他們送零食和飲料的張叔,她取出飲料拿進游戲房裏分給大家。偌大的房間裏,他們都在擺弄自己感興趣的東西,或是自己研究,又或是拉着旁邊同伴一起。
金羿從黎哩手裏接過飲料道謝,他伸手指向右邊的手柄,“你暈3D是吧?剛才馳哥給裝的設備。”
“你有什麽感興趣的類型游戲麽?”金羿撓了撓腦袋,他剛結束一輪射擊的比賽,确實挺過瘾的,兄弟幾個人都在那排隊等着上,他現在閑着也是閑着,他說:“我可以帶你一起玩。”
屋子裏有點兒吵,噪音很多,沉浸在VR游戲裏的人更是很難控制現實界裏的分貝。黎哩順着他指的那個方向看過去,還剩下的單只無線手柄孤零零地擱置在那兒。
液晶屏幕上已經被調換到游戲模式,她只坐在那個地方,立刻就能玩上游戲。
是宋馭馳調試好的。
他邀請來的客人此刻都在這裏,獨獨作為主人的他不見了。
“謝謝。”從認識到現在,金羿都很熱情,他好像性格就是這樣,熱情貪玩。黎哩搖搖頭,“你玩吧,我暫時沒什麽興趣。”
她手裏還拿着瓶沒分出去的冰可樂,冰鎮汽水貼着手腕,手心紅了一整片。她視線追随室內一周,有些疑惑:“宋馭馳去哪裏了?”
“剛有人一直打他電話,估計出去接電話了吧。”金羿抿了口汽水,碳酸液體刺激着喉嚨,他輕“嘶”了聲,液體下肚,他回答:“人剛出去。”
“好,”黎哩點點頭,東西實在太多,她不好全都拿進來,她又一次補充:“外面還有很多吃的東西,你們要是想吃的話再去拿。”
冰汽水的瓶身上全是細密的水珠,順着地心引力,積攢的大顆水珠墜落至地。黎哩從游戲室內走出,順着外面窸窸窣窣的聲響一路找過去,長廊盡頭,隔着重工藝制作的窗簾,黎哩聽見了宋馭馳的聲音。
她見過宋馭馳很多的情緒面,更多的感覺是“冷漠”,就好像是屏蔽着對外的數據接口,冷眼地看着一切事情發生。
這是頭一次,黎哩感受到他直觀強烈來的情緒。
他的聲音低沉,語氣裏帶着濃濃的警告:“唐一鳴,這是第三次。”
手機電話漏音,混着雨天噼裏啪啦的聲音就像亂線失控的噪音,讓人不住地皺眉煩惱。那道噪音聲持續着,情緒豐富,感覺像在發火,又像是潑皮無賴登臺表演。
加冰的汽水麻木着手心,黎哩擡眸,她剛要轉身離開便聽到陽臺外的男生倏地開口:“你是該感謝你是唐準的弟弟。”
“兩千,我讓孫叔打給你。”少年沉着的音,語氣認真嚴肅:“沒有下次。”
黎哩轉身後預備離開的腳步頓住,腳底好像被強力膠水黏住,她難以相信地轉回頭,陽臺重工藝的窗簾被拉開,少年峭拔的身型擋住那點兒本就昏暗的光線。
在這裏看見她,宋馭馳皺了下眉,黎哩盯着他看立馬舉手:“不是故意的。”
“知道。”
她手裏還抓着可樂,汽水瓶身上閃爍着水珠搖搖欲墜,手腕和指腹上血色強烈,不用想都知道她來的意圖。
宋馭馳閉了閉眼,他輕笑了聲,變得更倦懶了些。
他盯着她語氣散漫地問:“我的?”
宋馭馳臉上情緒變得很淡,沒了方才在窗臺上的低沉,仿佛一切事情都沒發生。
黎哩擡頭沒坑聲,擡手把那瓶帶着涼氣的冰鎮汽水遞給他。
“謝了。”宋馭馳伸手接過,旋開瓶蓋仰頭大口灌入。
他眉弓立體,下颚線流暢,鋒利的喉結随着吞咽液體上下滾動。瓶身底部的透明水珠搖搖欲墜,從他手心滑至手腕,再悄然進入手臂裏被衣物遮蓋。
是帶有攻擊性的美感。
黎哩咋了眨眼睛:“你剛才是被人訛錢了?”
黎哩聽到的信息量很少,但他話裏的那個意思不難猜到他在被別人勒索。只是覺得有些奇怪,一個那麽強勢冷情的人也會被別人敲詐上。
少年放下飲料瓶,大抵是知道她多多少少聽到了些,他眉眼深沉,有些抗拒着這個話題。
“沒。”周期是陰轉小雨,他的态度變得好淡,像初次見面時不可一世的少年,語氣顯得很涼薄。
黎哩聳聳肩,求知欲和分享欲到此為止,她無所謂地“哦”了聲。
反正,他們之間本就沒什麽特別關系的。
不遠處的房間裏傳來他們的歡呼聲,在這個荒涼的白日裏顯得重彩,宋馭馳把瓶蓋擰回去,廊外的空間裏安靜到他們可以聽見彼此錯綜複雜的呼吸聲。
他的存在感很強,屬于宋馭馳的那瓶汽水送到,他不願意多說,黎哩也不想再去多問。她點點頭,轉身離開這片潮濕陰冷的地方。
僅片刻的呼吸間,黎哩被宋馭馳扯住。
黎哩停下腳步,手腕處被一道大力桎梏,也許是他剛觸摸過那瓶冰鎮過的汽水,潮濕的冷意觸及,他的手掌涼到有些紮人。
他還沒開口說話,只是稍稍一靠近黎哩就能察覺到他很強的壓迫感。
太涼了,黎哩輕嘶了聲扭頭皺着眉看他。
本來也是随口問問,他好像也不是很想提及,現在的她對那個話題一點兒都不好奇了。
現在僅有的是宋馭馳這沒有來頭的舉動,他到底想做什麽。她實在看不明白。
也許是方才兩人的态度都算不上好,經此一句更有距離感的話後,黎哩人變得更加安靜。好像是好不容易熟絡的關系瞬間變得僵硬,宋馭馳也說不清是為什麽拽住她。
就好像她離開後又會像在玉溪那樣,充當着生疏的人格。
無數次等待過雨停,他們是可以一起等雨停的關系,也可以是旁的任意關系。
“是我欠他。”他解釋說。
空闊僻靜的長廊,回音聲纏綿不絕。
雨水滴答的瞬間,清冷和悶濕感湧來,将他先前的懶散傲慢收回,好像打碎了他一身傲骨。
濃密的長睫拓下一片陰影,宋馭馳半掩着的眼皮遮蓋住眼底所有的情緒,從方才的孤傲到現在,他像黎哩從前每次放學回家路上看到的路邊破敗的草,也像她在走進別墅時看見外圍那些淋泥的花。
那雙漆黑的眸子閉上也很好看,腕骨處的那抹冰涼逐漸升溫,他更像一只帶有體溫的大狗狗。
眼神潮濕,但也柔軟。
黎哩心口一顫,不是很能理解身家那麽好的人竟也會欠下外債,可他看起來狀态好差,原本跳過的話題再次提及,她忍不住問:“你爸爸不幫你麽?”
“嗯。”他幫不了。
沒人幫的了。
黎哩有些驚詫,想到他狼狽留在汀南的場景,她又發問:“你欠下別人很多錢麽?”
宋馭馳擡頭看了眼窗外湍急的雨,霧氣爬滿透明玻璃,像擋也擋不住的嘆息。
“是吧。”他說。
宋馭馳狀态好像又變迷離了,不知道他現在想着什麽,黎哩眨了眨眼睛:“你如果需要的話,我可以借你點兒。”
黎哩眼底澄澈幹淨,似乎是深思後的方案,她的一雙眼睛裏只有宋馭馳的倒影。
她講得好認真,像一顆不會說謊的星星,宋馭馳怔住,被她現在的誠懇模樣逗得開心到散了些先前的疲懶,他低頭輕哼了聲,眼底明顯多了些笑意:“拿小姑娘的東西算什麽啊。”
黎哩窒住,覺得他好嘴硬,“可你不是需要麽?”
“黎哩,我是一個四肢健全的成年人。”他是這麽回的。
明明時間尚早,可外面的天色看起來好暗。雨下個不停,算算時間,這個潮濕的,讓人讨厭的梅雨季也該過去了。
黎哩默默收回視線,她是那種清冷感的長相,不笑不說話時自身清冷感氣息很重,動起來時又是另外一種氣質,她最知道怎麽讓人放松警惕和懈怠。
她和宋馭馳靠得很近,近到可以聞到他身上那股極淡的薄荷氣息和煙味,不刺鼻,聞着也不讨厭,她擡起頭時能更仔細觀察到宋馭馳了。
他的皮膚很白,也許是眼底那兩抹烏青顯的,他整個人都透着疲倦病态的氣息,狀态看起來很糟糕。
黎哩沖他眨了眨眼睛,煙氣認真誠懇地建議:“宋馭馳,那你睡一覺吧。”
睡醒之後什麽煩心事都會消失大半。
她看向陽臺外面,語氣喃喃:“下完這場雨,明天會是好天。”
所以,沒有什麽是過不去的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