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三十一章
是夜,魏梓辛的高燒終于退了。
溫北寧拿下放在他額頭上的濕毛巾,伸手摸了摸。
一直懸在半空的心這才放下來。
溫北寧将濕毛巾放進水盆裏,輕手輕腳的脫了鞋,吹滅蠟燭,躺在了魏梓辛身邊。
馬車本來就不是很寬敞,這個小榻也只能容納一人。
溫北寧躺上來後,一瞬間就變得擁擠了起來。
他側身躺着,不敢擠到魏梓辛,是以半個身子都在床榻邊懸空着,很是不舒服。
可即使是這樣溫北寧也沒有回了他自己的馬車。
他擔心半夜魏梓辛有個好歹,到時候也沒人陪在身邊。
月光從馬車的小窗透進來,照在緊挨着躺在床上的兩人。
兩人離得很近,借着月光,溫北寧甚至能夠清晰地看到魏梓辛臉上細小的絨毛。
溫北寧認真的看着這張與自己相處了二十多年的臉,內心不由自主的開始想象,倘若魏梓辛本人躺在這裏,會是怎樣的光景。
他本人并不是一個在意容貌的人,縱然他的容貌一向被他人所追捧,他也沒有太大的感觸。
直到他見到這人,才體會到一個人怎麽看都覺得好看的心情。
其實平心而論,溫北寧本身的容貌,比魏梓辛要好看一些。
若說他本來的容貌是美得雌雄莫辨,驚天動地,那魏梓辛的美,則是細水流長的美感。
不是女子那般的好看,而是讓人怎麽看怎麽覺得舒服,更吸引人是他的的風骨。
他身上總是有種看破世間的淡泊之感,雖然他總是認慫認得很快,能茍則茍,但也會一言不發的扛住噬心蠱的痛感,一聲抱怨也沒有的替他安排前路。
他就是有一種飄離在世界之外的感覺,讓溫北寧有種他随時都會離開的無力感。
溫北寧好像突然想到了什麽有趣的事,微微笑了下。
即使他機關算盡,也未曾算到有一天會躺在床上,用別人的身份看着自己的臉。
倘若幾個月之前,有人對他說,他會将自己的身體,心甘情願的送給另一個人,并且把那人捧在手心裏,含在嘴裏。
他必定是不信的,不止不信,還會把這胡言亂語的人直接送進國師府的牢房,十八般酷刑輪番上陣,讓他體驗一把什麽叫做禍從口出。
可如今,事實就這麽直接的擺在了他面前。
溫北寧盯着魏梓辛看了一會兒,緩緩地伸出手去,勾住他的一縷頭發,輕柔的繞在指尖。
柔軟的發絲輕巧的纏上溫北寧的手指,暧昧又纏綿。
溫北寧放輕了動作,另一只慢慢向下摸去,直到碰到這人的手。
修長的手指緩慢又小心翼翼的插進那人骨肉勻稱的指縫中。
魏梓辛還是沒有反應。
溫北寧不自覺的屏住呼吸,大着膽子牽着魏梓辛的手,連着手臂一起,将他抱進懷裏。
“魏梓辛,魏梓辛,魏梓辛…”溫北寧的下巴貼在了魏梓辛的肩膀上微微蹭了蹭,嘴裏輕聲喚着。
也只有在這個時候,他才能喚出他的名字。
他本就是黑暗中爬出來的人,早已渾身沾滿淤泥,黑透了。
溫北寧的目光逐漸帶上了點兒侵略性,牽着魏梓辛的手往下走去。
可臨到終點,他還是停了下來。
他本就是卑劣的人,手段肮髒不可聞,可對這人,他還是下不了手。
他希望有朝一日能夠光明正大的觸碰他,抱他,吻他,聽他說心悅溫北寧。
他還是将心尖尖上那一點,留給了這人,好好的捧着,護着,沾不得一點髒東西。
“魏梓辛,你不要背叛我,不然我怕我忍不住拉你一起死。”溫北寧啞着嗓子說道。
他的聲音仿佛裹了萬年冰霜,直叫人通體發寒,如入雪山之中。
可這冰冷的背後,還藏着一點不易察覺的溫柔,他隐藏的太好,又克制的太好,不透過那層銅牆鐵壁,任誰也看不出來,這在他身上從未有過的,名為愛意的東西。
溫北寧重重的嘆了一口氣,複又将人摟進懷裏。
“我這輩子,算是栽在你身上了。”
第二天,魏梓辛是被馬車晃醒的。
他睜開沉重的眼皮,複又被強烈的陽光激的閉上了眼。
頭很痛,整個人都昏昏沉沉的,是高燒留下的後遺症。
“大人,你醒了”
蘇一錦欣喜的聲音傳入耳朵,卻好像有一層膜隔着,迷迷蒙蒙聽不真切。
魏梓辛睜開眼睛,蘇一錦面帶驚喜的面容便映入了眼簾。
“錦兒。”魏梓辛喚了一聲,聲音嘶啞難聽,似是破陋的風箱被強行使用發出的哀嚎。
魏梓辛想做起來,可是努力了半天,也僅僅是動了動手指。
突然視線中蘇一錦的臉猛的帶上了驚恐的表情。
魏梓辛不解的皺了皺眉,臉上,似乎有溫熱的液體滑過,很是不舒服。
他費力的伸手去摸,手中沾染了一片滑膩之感。
他緩緩的将手擡起,入目是一片猩紅。
蘇一錦好像在喊什麽,可魏梓辛什麽都聽不見,只覺一股腥甜湧上喉頭,張口便嘔出了一口鮮血。
蠱蟲,發作了…
溫北寧目眦欲裂的看着身染鮮血的那人。
他什麽樣駭人的死相都見過,還從未害怕過,可如今竟在一個活着的人身上感受到了恐懼這種情感。
魏梓辛張口又是一口血嘔了出來,他胡亂的伸手去接。
“大人,大人,你一定要撐住啊!”
“快來人!”常年泰山崩于前而不改色的國師溫北寧,這一刻盡失了他的風度。
跟在馬車外的秋明聞聲大驚,手在馬背上一拍,一個借力身體便騰空而起,飛身前往李軍醫所在的馬車。
可憐一把老骨頭的李軍醫,本來正在給魏梓辛熬藥,突然馬車的簾子被掀開,還沒反應過來便被秋明拎着脖子提着飛走了。
“注意控制火候!”李軍醫被秋明拎着,沖馬車裏還沒反應過來的藥童大喊。
藥童目瞪口呆。
秋明走的又快又急,幾個起落便落在了魏梓辛的馬車上。
李軍醫落地的時候還沒來的及暈,看到眼前混亂的局面,連忙撐着他這把老骨頭去給魏梓辛診脈。
魏梓辛蠱毒發作,咳出兩口瘀血後,竟是因禍得福,胸口的憋悶之感稍減。
蠱毒發作的次數太多,魏梓辛竟然覺得這痛感也不是那麽難接受了。
他面色發白,額頭因為疼痛一直在冒冷汗,可饒是這樣魏梓辛也沒吭一聲。
當然最主要的原因是,他沒力氣說話。
魏梓辛半阖着雙眼看着為他診脈的李軍醫。
李軍醫在搭上魏梓辛手腕的時候,便皺起了眉頭。
魏梓辛雖然還沒畢業,但到底也是學了好幾年中醫的,他的身體狀況他心裏清楚。
蠱毒越發深入,他穿過來之後,別說靜養了,能有一天不殚精竭慮,就已經謝天謝地了。
蠱毒再加上勞心勞力,現在他的身體已經是行将就木,油盡燈枯了。
李軍醫的眉頭皺得更深了,國師現在的身體,真的是…
他擡眼對上魏梓辛的眸子,卻見那人眼中盡是平靜,這等非常人所能忍受的痛苦,他卻一聲不吭,這是何等的心智。
可惜了,這樣注定不凡的人,卻…
魏梓辛見李軍醫看過來,連忙眨了眨眼睛:別把我的身體狀況說出去!
魏梓辛努力的給李軍醫使眼神。
卻見李軍醫開口: “國師大人身中蠱毒,怕是時日無多了…”
魏梓辛:媚眼抛給了瞎子看…
“你說什麽!”秋明忽的上前抓住李軍醫的領子。
蘇一錦聞言,垂在身側的手忽的攥緊,一字一句艱難道: “那,大人還能活多久”
李軍醫今日被秋明拎了兩次,這時候脾氣也上來了,猛的打開秋明的手,語氣不善道: “我不能确定,可能是明天,也可能是後天,倘若國師大人挺過這次蠱毒,最長也不過是三個月。”
蘇一錦聞言如遭雷擊,本來全靠一口氣撐着,卻被李軍醫毫不猶豫的戳破,渾身的力氣突然被抽幹,蘇一錦身型晃了晃。
“大人,你堅持一下,挺過這次好不好,”蘇一錦痛苦的閉了閉眼睛,嗓音沙啞道, “就當是為了我。”
魏梓辛費力的哼哼了一聲,算是答應了。
得到魏梓辛的首肯,蘇一錦不再猶豫,擡手将簾子猛的一掀,擡腳走了出去。
他微微停了一下腳步,只留給魏梓辛一個背影: “大人,你一定要等我回來。”
簾子落下,蘇一錦的身影再也看不見。
魏梓辛猛的咳嗽了起來:錦兒,你掀簾子的風,嗆到我了…
咳嗽完,他的視線中出現了一個黑色的藥丸。
“國師大人,吃了這個,能緩解蠱毒的疼痛。”
李軍醫話說完,知道魏梓辛沒有氣力回答他,便擡手将藥丸塞進了他的嘴裏。
藥丸清涼,從喉頭一直到了胸口。
李軍醫又從懷裏掏出來三瓶冰沸丸擺在床頭。
魏梓辛沒有那個閑工夫去注意他的動作,蠱毒的痛感被撫慰,逐漸減輕,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氣。
身上的痛感沒那麽明顯後,他終于有閑暇的力氣去思考。
蘇一錦剛剛離開的時候一副壯士扼腕的模樣。
因為蠱毒的原因,魏梓辛的大腦都遲鈍了不少,思索了好一會兒才驚覺。
不會在他暈過去的時候,錦兒知道了百毒草的事吧!
百毒草在明月國的國庫中,蘇一錦這一去,不是去搶百毒草,這是去送菜啊!
思及此處,魏梓辛急忙就要掙紮着起身,可費了半天勁也沒起來。
“去把,錦兒,追回來。”魏梓辛猛提了一口氣掙紮着說道,一句話因氣力不足竟是斷了三次。
他說話的聲音比蚊子哼哼沒大多少,也得虧秋明耳聰目明,聽完吩咐連忙就去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