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第54章 第五十四章

祝惟月在眩暈中睜開眼睛, 面前是烏黑的夜,不過卻可以看到如霜的月和滿天的繁星。

這是哪兒?

她擡眼看看四周,熟悉的桃花樹, 熟悉的秋千, 熟悉的石板, 這裏居然是裴聽雪小時候在萬劍宗的家。

裴聽雪呢?這是他的心魔他在哪裏?

祝惟月在庭院中走了幾步, 一道小小的影子在她面前逐漸清晰。

濃重的血腥味也同時傳入鼻腔,裴聽雪受傷了嗎?

待她看清, 才發現此刻裴聽雪是半蛇的樣子,而他雪白的長尾上則是坑坑窪窪的, 一些鱗片竟被剝了去。

再仔細看看,她注意到裴聽雪手腕上帶着鐐铐,而鐐铐的另一邊則綁在了樹上。

“師弟。”她小聲開口。

沒有回應。

小小的少年虛弱地靠在樹邊,蛇尾上盡是傷口,嘴角也是鮮血。

曾經都是在夢境中, 這次是心魔境,她看得更加清楚,小裴聽雪真的很瘦弱, 比如今的他還要瘦。

他上半身穿的是煉劍時的袍服, 白衣上滿是鮮血和灰塵。

不用說, 祝惟月就知道這應該是他的那位娘親做的。

“嘎吱——”

忽然,小屋的門被人從內打開。

祝惟月不知道在心魔境中,除裴聽雪以外的人是否能夠看見她。為了安全起見,她用靈力爬到了樹上, 然後将氣息隐匿。

一位虛弱的婦人從裏面走出來, 她穿着鮮豔的華服,頭戴金釵, 嘴上塗了鮮豔的口脂。但即是這樣,也遮不住她滿臉的死氣。

她的雙眼是和裴聽雪一樣的形狀的桃花眼,卻滿目呆滞,不知在看什麽。

曾經在夢境中,祝惟月見過他娘親神智正常的時候。

不過不用說,見裴聽雪如今這樣,他娘親現在神智一定不正常。

果然,婦人下一秒就走到他面前,破口大罵:“都怪你,要不是你我怎麽會變成沒有修為的廢人?!你為什麽要出生?!為什麽要吸收我的靈力?!你這個畜生!畜生!畜生!快去死!去死!去死!”

随後又是一記耳光的聲音。

然後是窸窸窣窣的聲音,祝惟月在樹上直覺不好。

月光下,女人手上居然化出了一把劍,雪白的劍刃在月光下閃爍着銳利的光芒。

她要拿這把劍做什麽?!裴聽雪現在這麽虛弱,根本不能和她一起練劍啊。

祝惟月的心揪了起來,小心地朝樹下看去。

女人忽地蹲下身,嘴中念念有詞:“那就用你的鱗片來還我吧,用你的鱗片來還我吧。你這個惡心的東西,醜陋的畜生,惡心的東西,醜陋的畜生……”

“啊……”底下傳來了細細的嗚咽聲,如同被困的小獸。

小裴聽雪不知為什麽忽然擡起了頭,就是這一眼讓祝惟月看到了他眼中的猩紅,沒有憤怒與不幹,有的只是痛苦與麻木,這是她從沒見過的樣子。

祝惟月不忍再看,她的阿雪,應該永遠幹幹淨淨,光風霁月,而不是這樣被鎖在樹邊被人虐待。

“滾!”

一記響亮的巴掌聲傳來。

“不準看我!你知道你長得很醜陋嗎?!你這個醜陋的畜生!畜生!不準看我!頭扭過去!”

劍鋒滑過雪白的蛇尾,留下道道傷痕。幾片鱗片被剜去,留下一個個血骷髅,汩汩留着血液。

血腥味更是濃重。

祝惟月看得觸目驚心,但她什麽也做不了。

裴聽雪娘親一會兒說自己是廢人,一會兒又能手中化劍,祝惟月搞不清楚狀況,只能當她在胡言亂語發瘋。

可是她發瘋,受苦的卻是裴聽雪,而那所謂的父親對瘋癫的妻子和被虐待的兒子也不管不顧。

等裴母發洩完了進入屋子中後,祝惟月立馬從樹上跳下來,蹲在裴聽雪面前,輕輕環着他,小聲道:“師弟。”

裴聽雪沒有任何反應。

來心魔境中情況緊急,祝惟月沒有仔細詢問系統,她也不知道如今的具體情況,裴聽雪到底能不能看見她。

不對,她又想起了剛剛裴聽雪的眼神,小裴聽雪一定看見她了,不然他不會擡眼的。

因為裴母虐待他多年,這不是第一次不讓裴聽雪與她對視。

這樣想着,祝惟月又輕輕道:“師弟,我是你以後的師姐,你能看見我吧?”

裴聽雪依舊低着頭,維持着剛剛的姿勢,沒有任何反應。

祝惟月沒辦法,在手镯中拿出了一顆糖豆,小孩子應該都是喜歡這些的吧,即使是裴聽雪。

“想不想吃糖啊,姐姐給你糖好嗎?”

依舊沒反應。

“你的身上好多傷口,讓姐姐為你塗藥吧。”

月光下,蛇尾上的傷口在不斷流,邊緣處有輕微的發黑。

見沒人理她,祝惟月便直接拿出了藥膏,塗藥前習慣地給裴聽雪喂了一粒止疼丹。

“張口。”

沒有反應,祝惟月愣愣收回了止疼丹。

轉而拿起藥膏在傷口上輕輕塗抹,随後用一道的靈力覆于其上。

許是第一次經歷靈力療法,裴聽雪的蛇尾居然輕輕蜷縮了起來。

祝惟月的眼中閃爍出光彩,“你果然能看得見我,讓姐姐給你療傷吧。”

這次裴聽雪沒在堅持,終于開了口,聲音小小的,“你真的是我以後的師姐嗎?”

不過他還是沒有擡頭,将自己隐藏在黑暗中。

“嗯,你以後是*七*七*整*理我的師弟。”

“我、我還能活到後面嗎?”小裴聽雪啞聲道。

在父母長久的虐待下,他一直覺得自己快要死了。或者說,他其實自己也不想活了。自他出生以來,活動區域就這這個小小的院子中,幾乎沒有出去過,他好想看一看書上寫的大海與荒漠,雪山與森林。

在這個院子中,每天面對的都是神志不清的娘親,雖說娘親也有正常的時候,但那樣的時間實在是太少了。

娘親神智清楚的時候會陪他一起雕刻琥珀,一起蕩秋千,會教他劍法……

可是這樣的時光太少了。都怪他,若不是他娘親怎麽會得病?怎麽會瘋癫?怎麽會修為下降了那麽多?

娘親說的對,他就是個醜陋的人,醜陋的畜生,生來就吸血的畜生。這種人,活在世界上又有什麽意義?

這種人,就不該出生,或是說死去才對。

安靜的夜裏忽然響起了低低的抽泣聲。

正在為他療傷的祝惟月動作一頓,她輕輕摟住小裴聽雪的肩膀,将他放入懷中。

裴聽雪上半身冰涼,祝惟月也不知這是他天生的還是晚上凍的,便将自己的靈力緩緩渡入他的身子。

她是火系靈根,生來便可将溫暖傳遞給他人。

“夠了,姐姐,你不用給我渡入靈力,這是浪費。”

祝惟月微愣,随即道:“這怎麽是浪費呢?你需要我就會給你啊。”

啜泣的小裴聽雪忽然擡起了眼,望向了祝惟月,姐姐也正在看他,杏眼中滿是關切,這是他沒見過的眼神。

許是被祝惟月的眼神灼到,小裴聽雪又迅速收回了眼神,再次将頭低下。

“可是,可是我只是個沒人喜歡的畜生?你不用給我這些。”

祝惟月一僵,她沒想到裴聽雪居然會這麽說自己。一股怒氣在心中徒然升起,若不是大人教的,小孩子怎麽會懂這些詞語。

“不要聽你娘親瞎說。你才不是什麽……”

那句“畜生”實在是難聽,祝惟月說不出口,便道,“你是一個人,你是一個堂堂正正的人。”

“阿爹也說我是畜生。”小裴聽雪又啞聲道。

“他們都在胡說。”

祝惟月輕聲細語,一邊說話一邊用靈力滋養他的傷口。

小裴聽雪感覺身體裏有一股暖流在流動,刺痛灼熱的傷口也平靜下來,好似沙漠遇上了甘霖。

這種感受真的很奇異,從來沒有人替他這樣療傷過。

“你是一個寶貝,你是我的寶貝。”

“寶貝,寶貝是什麽意思?”小裴聽雪擡眼。

祝惟月心口抽動,非常心疼,沒有人和裴聽雪說過“寶貝”這個詞,他竟連寶貝是什麽意思都不知道。

“寶貝是指世間最珍貴的事物,當然,你不是事物,你是人。所以寶貝的意思就是你是我最珍貴的人。”

他不可置信,原本大的眼睛此刻顯得更大,在月光下潋滟水潤,已經有了長大後風華絕代的苗頭。

“真的嗎?以後我是你的寶、寶貝。”

“嗯。”祝惟月溫柔地摸了摸他的頭頂,“阿雪現在也是我的寶貝。”

如果說剛剛裴聽雪還有些不信,那他現在是完全相信了,這個陌生女子居然知道他的小名。

“那你是什麽?你是神仙嗎?為什麽會突然出現在我家?”

祝惟月手指頓住,她不知道能不能說這是他的心魔,開口道:“十年後,世界上的一些天才會發明一種術法,這種術法可以穿越到過去,我便是這樣回來的。”

小裴聽雪似懂非懂,點點頭:“原來是這樣。”

“嗯。所以你要記住,你以後會碰到很多很愛你的人,有喜歡你的師尊,還要喜歡你的師兄師姐。以後,會有很多人愛你。所以,你現在千萬不要放棄。”

“嗯。那姐姐呢?姐姐你愛我嗎?”小裴聽雪的眼中忽然閃過了一絲病态,不過因為正是黑夜,祝惟月并沒有注意到。

“我嗎?”她笑笑,“我當然愛你。你要記得,師姐是全世界最愛你的人。無論什麽時候,師姐都會在你的身邊。”

“那師姐最愛我嗎?”

祝惟月眼睫微顫,小裴聽雪怎麽會問出這種問題,這種口氣好像如今的裴聽雪。

她輕輕拍了拍他的頭頂,道:“嗯,師姐最愛的就是你了。喜歡阿雪,最喜歡阿雪。”

話音剛落,懷裏的裴聽雪忽然不見,她剛剛靠的大樹也消失不見,無盡的黑夜再次襲來。

一道高瘦的身影自黑暗中顯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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