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紅蓋頭(06)

第7章 紅蓋頭(06)

陳穆年紀已到,陳母開始托媒人給他在梁溪物色娘子,但他早已心有所屬,卻又不敢直說,于是旁敲側擊探了探母親的口風。

“做我陳家的媳婦必須家世清白,最好是書香世家,還要知書識禮,性格溫婉。那些富貴家的小姐,從小嬌生慣養又刁蠻任性,我們可養不起。”

陳穆嘗試反駁道:“娘,不是所有小姐都一樣,也有性格溫和之人。”

“那些富貴人家與我們家世不對等,也高攀不上,你的親事我已經有決定了。”

他心下一驚,問:“什麽決定?”

“你只管安心讀書,早日高中,其他的不用管。”

“可是娘,這畢竟是我的終身大事……”

“混賬,婚姻大事父母做主,這個道理你都不明白嗎?書都讀到哪裏去了?下去!”

“是……娘……”見陳母生氣了,陳穆只好聽憑母親做主,不再多言。

自從爹離世後,陳穆母子兩相依為命,他一直很孝順,從沒反抗過母親的話即使是婚姻大事也一樣。哪怕他心系蘇秋,卻也認命地聽從母命,迎娶陳母為他安排好的妻子。

陳母覺得整個梁溪除了致知學堂楊夫子的獨生女楊青蓉,沒人配得上陳穆。

巧的是,楊夫子也是這麽想的。

兩家父母都很滿意這樁親事,于是,三書六禮之後,陳穆準備迎娶楊青蓉入門。

我終于看到陳穆大婚那天的真正記憶。

花轎在陳家門口停下,新郎官臉上卻帶着傷和怒氣,他嘴角和臉頰都有淤青,而且毫不遮掩。他盯着花轎一動不動,直到媒婆再三催促,他才不情不願地上前踢了踢轎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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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娘從花轎裏出來,頭上的紅蓋頭只繡了一個大大喜字,此外并無其他。

陳穆費盡心思想要找的紅蓋頭竟然是這樣的。

在梁溪,新娘子出嫁前都會親手在紅蓋頭上繡些吉祥圖案,比如并蒂蓮開、鴛鴦戲水,又或者麒麟送子之類,以寄托自己對成親後夫妻和美生活的美好期待,這樣普普通通只有一個喜字的紅蓋頭反而很少見。

三拜天地後,新人入洞房。都說春宵一刻值千金,但是新房的燈火一直亮着,兩個新人的影子隔得遠遠的,一步也沒靠近過對方。

陳家院外,涼涼月色下傳來“嗚嗚嗚……”的啜泣聲。

一個黑影蹲在牆根腳埋頭哭泣,幾步之外還有另一個黑影筆直站立着,目光看向陳家院子的方向。

第二天一早,陳家這對新人給陳母請安敬茶,楊青蓉溫婉眉目間是若有若無的憂愁。

那塊紅蓋頭和喜服被收在新房角落裏,我拎起紅蓋頭重新回到陣法內,此事原本應該到此結束。

楊青蓉的魂魄又現身在陣法中。

“這塊紅蓋頭不是你親手做的吧?”

她搖頭:“我繡的那塊在成親前一日被士潼給撕了。當年那場婚事,成全了我一個人,卻傷了三個人的心。”

“這事也不能怪你,陳穆的責任更大,他想娶蘇秋卻不敢說,不想娶你又不敢反抗,枉他讀了那麽多年書,卻是個徹頭徹尾的懦夫。”

“陳穆這輩子幾乎沒有為自己做過什麽決定,婚姻大事都是別人替他做決定。沒想到他失憶後卻反而變得有勇氣了,但是又有什麽用。他以為找回這塊紅蓋頭,就可以找回從前的一切,彌補心中的遺憾,都是他一廂情願,這不過就是一塊紅布而已。”

“每個人都有遺憾,有執念,你不也一樣嗎?我聽地府鬼差說你不肯投胎,要等你相公。”

“是,我答應過士潼,會在黃泉路上等他,等他一起投胎。他也答應過我,我走之後他會好好活着,直到壽終正寝。”楊青蓉身上的怨氣和戾氣去了一些,面龐變得柔和起來,這對一只鬼來說并不是什麽容易的事。

“聽你這麽說我倒是很好奇,後來你和陳穆,還有鄭士潼、蘇秋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麽?”

“若是當初我沒有選錯人,或許一切都不一樣。不過,人生種種因緣際會,誰又能說得清。”

陳穆還沒醒來,楊青蓉在陣法中坐下,将手遞給我,與我共享回憶。

十六歲的楊青蓉得知要嫁陳穆為妻,心中滿是期待和忐忑。她親手在紅蓋頭上繡了一幅并蒂蓮開,以祈盼往後餘生能與他白頭到老。

得到消息的鄭士潼不顧一切地闖進楊家,他扯過楊青蓉手中繡好的紅蓋頭用力撕開,拉着她要去陳家退婚。

“我不準你嫁給他!”

“鄭士潼,你放開我,你瘋了嗎?”

“青蓉,陳穆根本不喜歡你,你嫁給他不會有幸福的。”

“我的事輪不到你說話,放開我。”

“我不放!”

鄭士潼将她拉進懷裏,把她吓得心都快停跳了。她明日就要做人妻子,要是被外人知道,以後在陳家還怎麽做人。

驚慌失措之下,她在鄭士潼胳膊上用力咬了一口,趁着他松手一瞬又怒甩了他一巴掌。

那一巴掌打得極重,楊青蓉的手掌都腫了,她雙眼含淚,怒視他:“鄭公子,請你自重。”

鄭士潼顧不上臉上的紅掌印,與她對視,他說:“楊青蓉,陳穆的心上人是蘇秋,他們兩個現在就在城西郊外的翠微亭相會,我帶你過去看,你親眼看過之後若還是堅持要嫁他,我鄭士潼今後絕不會再糾纏你半分。”

楊青蓉不想去,可是鄭士潼說的每一個字都深深印在她腦海裏揮之不去。最後她還是控制不住自己,跟着他去了城西翠微亭。

還沒走近,就看到亭中一男一女的身影,正是陳穆和蘇秋。

蘇秋扯着陳穆的衣袖一邊哭一邊鬧,不依不撓。

陳穆替她擦去眼淚,柔聲安撫。

楊青蓉的心一下沉到谷底,她很想上前去拉開那兩人,可是拉開之後該說什麽呢?

她也要像蘇秋那樣對着陳穆哭鬧嗎?

陳穆卻未必會像對蘇秋那樣對她。

最終,在那兩人抱在一起時,她無聲離開了。

回到家中,她撿起地上被撕成兩半的紅蓋頭,努力想拼在一起,但怎麽也掩蓋不了裂痕,她忍不住蹲在地上哭起來。

鄭士潼還沒有走,他一直默默跟在她身後,“青蓉,不要嫁給他。”

楊青蓉哭道:“你走,走啊!我不想再見到你。”

門外傳來離去的腳步聲。

後來,鄭士潼回頭将陳穆狠狠揍了一頓,之後他離開了粱溪,去了京城,再沒有消息。

楊青蓉在房中呆坐了一宿,沒有合眼。

第二天,她還是換上了喜服,邁進了花轎。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事已至此,在楊夫子刻板教誨下長大的她無力反抗。

她安慰自己,也許等她嫁過去之後,只要她一心一意做個好妻子,陳穆總有一天會看到她的好。

誰知道,成婚那夜陳穆沒有碰她。

第二天,她忍着羞辱換上新婦裝,去到陳母房中敬茶。

陳母很滿意地喝下新婦第一杯茶,叮囑她今後一定要勤儉持家,事事以陳穆為先。

她低聲答應。

此後她服侍婆婆,侍奉丈夫,操持家務,事事盡心盡力。陳母逢人便誇她眼光好,替陳穆娶了一個賢妻。

沒多久,陳穆就中舉了,這一下更是成了梁溪人人稱贊的大才子,都說他今後定會高中狀元。

陳穆更是加倍用功讀書,準備赴京趕考,陳母開始時不時提醒他們二人,該為陳家開枝散葉了。

每每提到這件事,陳穆都不做聲,楊青蓉面上答應,心裏卻尴尬至極。

沒人知道,他們成婚半年多,別說同床共枕,陳穆碰都沒有碰過她,她至今仍是處子之身。

楊青蓉服侍陳母睡下後,她去廚房煮了一碗甜湯送給陳穆。

“相公,你讀書辛苦了,喝點甜湯吧。”

“多謝,”陳穆對她客客氣氣,疏離有禮。

這次她沒有離開,而是拿了本書陪着他一起夜讀。

大約過了一個時辰,楊青蓉看書看得有些困了,她擡頭看了眼陳穆,他依舊精神奕奕,不知疲倦在寫着什麽。她只好打起精神,繼續看書。

夜近三更,楊青蓉困得不行了,好在陳穆也收拾筆墨準備休息,她打了盆溫水給他洗臉。

“相公,洗把臉,休息吧。”

她鼓起勇氣想替他更衣,雙手剛碰到他衣領,立刻被陳穆擋開,“我自己來。”

像以往那樣,他在坐榻上鋪了床被,脫下外衣躺進去,閉目睡了。

楊青蓉愣在原地,臉頰通紅,她暗示得已經很明顯,并且不止一次。她也明白了陳穆的意思,他打定主意不會碰她,為了蘇秋,他要跟她做對有名無實的夫妻。

楊青蓉徹底死心了,自尊不允許她再低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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