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信(5)
第23章 信(5)
我拿過白澤手中照相機翻看了一會兒,就是個普通的相機,沒有什麽特別之處,“什麽時候改行了?”
白澤說:“照相機是個很有意思的發明,它是永恒的見證,是時間和遺忘的克星。不管過了多少年,不管相片裏的人還在不在,只要相片在,記憶就在。”
“但是這東西對我們來說不是什麽好玩意,相片你洗兩張就行,不用算上我的。”
白澤點頭,“我知道。你在這裏待了有一段時間了,打算什麽時候離開?”
浮生尋物坊游弋于時間長河,縱橫在十方世界,來去自如,從無約束。只有一點,不能在一個時空久呆。
白澤是來提醒我,我該離開了。
店外人來人往,但大多與我沒有什麽幹系,我說:“快了,再過陣子就走。”
兩日後,劉一一來取照片,她來的時候紅愁恰好在店裏,我讓她在大廳坐等了一會兒。
等我送紅愁出來,她盯着紅愁看,紅愁一身掐腰的淺紫旗袍,配上出衆的容貌确實惹人注意。
劉一一的目不轉睛把她逗笑了,說:“小丫頭有點眼熟,好像在哪兒見過。”
見自己引起了注意,劉一一慌忙別過頭,有些不好意思。
我說:“方毓身邊的小丫頭,上次在戲院你應該見過。”
“哦,想起來了。她也是來找婆婆幫忙的?”
“她來找我拿相片。”我把相片拿出來,紅愁接過一看:“拍得不錯。”
劉一一眼巴巴地看着我們兩手中的照片,她這個當事人還沒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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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愁笑了笑,遞給她,她盯着照片看了許久,嘴角不自覺露出笑。
紅愁悄悄跟我說:“小丫頭是不是看上方小少爺了?”
我笑了笑,沒說話,把手裏的另一張也遞給劉一一,她用一塊幹淨的帕子将兩張照片小心包起來放進懷裏,生怕弄壞了。
紅愁摸了摸她的頭,“小丫頭眼光不錯,我若是再年輕幾歲,遇上方小少爺這樣的人……呵……怕是也不一樣了。”
尾音中帶着一點嘆息。
說完她就走了,劉一一看着她離去的背影,忍不住問:“婆婆,她是誰?”
“水袖居的紅愁,認識嗎?”
劉一一恍然,“是她,就是成大少爺喜歡的那位,聽說要娶她呢。”
“你聽誰說的。”
“小姐說的,成大少爺追了她很久,要娶回家做二姨太太。婆婆,你和她很熟嗎?”
“很熟算不上,水袖居找我幫過幾個小忙,所以她偶爾會來我這裏坐坐,找找丢失的小玩意。”
“婆婆,其實我一直有個問題想問你……”
“你想知道我是怎麽幫別人找東西的?”
劉一一點頭。
“等哪天你丢了東西來找我,你就知道了。”
“那你收費貴嗎?我……沒有很多錢……也沒有什麽丢了非要找回來的東西。”
我看着她手裏的那個小布包,逗她說:“你現在有了,想想,要是哪天這張照片丢了,你……”
她臉上立刻露出驚慌的神色,把小布包抓緊,好像生怕下一刻就弄丢了一樣。
“要是真不見了,我也能幫你找回來。我店裏的規矩是,丢的東西對失主越貴重,我收的價格就越高。不過,看在我與你有緣的份上,我可以答應日後免費幫你一次。”
“真的?謝謝婆婆!”
“你也不要謝這麽快,我過陣子就要走了,你能不能再見到我還是未知。”
“啊?婆婆你要去哪兒?”
“去一個……另一個地方開店……若是有緣我們還能再見。”
“那婆婆你走之前能跟我說嗎?”
“怎麽?想在我走之前用掉你的免費機會嗎?”
她搖頭,“不是,我想送送你,不希望哪天我突然經過這裏時才發現看到店門關了,店主也換了。”
她年紀還小,還沒有經歷多少不知能不能再見的離別,因此對我這個僅有幾次接觸的人的離去也充滿了不舍。
見我不說話,她央求道:“婆婆,你說句話。”
“好,我答應你,走之前一定跟你說一聲。”
她這才放心。
之後她時不時來找我,絮絮叨叨跟我說着方家的事,雖然嘴上叫我婆婆,實際上卻把我當成姐姐一樣。
“老爺的身子好了許多,已經能下地行走了。但我每次見到他心裏總怪怪的,一想到我差點成了他的姨太太,心裏就發慌後怕。聽別人說大少爺快回來了,我還沒見過他呢。”
“方覃?”
“是,婆婆你知道?”
“見過一次,他來過我這兒。”
“大少爺人怎麽樣?方家的人都說大少爺很嚴厲。”
我回想了下,那是幾年前的事,只有那一次,之後再也沒有見過他,“我有些記不清了,印象裏是個不愛說話,總皺着個眉頭的人。”
“對對,其他人也這麽說。都說大少爺不開心是因為他小時候就沒了娘,長大後好不容易成了親,但大少奶奶身子不好,過門沒兩年就病死了,打那以後大少爺就再也沒有成親的打算,全城的媒婆蹋爛了方家的門檻也沒有說動他。後來他不耐煩,就常年在外做生意,不怎麽回方家。”
“那這次回來方老爺應該很高興。”
劉一一點頭,“大夫都說老爺身子好得快都是因為大少爺快回來了,他特意叮囑一定要把大少爺的房間打掃幹淨,他不放心還每天親自去看。但是少爺好像有點……”她頓了頓,語氣裏帶着一點點的調笑,“大家都說少爺最怕大少爺了。”
“方颉還在教你讀書識字嗎?”
“嗯,每天都教。婆婆,我已經認識好多字了,小姐說用不了多久,我就能看懂一本書。不過少爺好像每天都很忙,除了教我讀書識字外,我幾乎都見不到他。”
她每次說到方颉,眼睛就亮晶晶的。
誰都看得出來,她很喜歡方颉,很崇拜他。
“那很好,等暑假過去,方颉回北京上學,你就可以給他寫信。”
她一愣,聲音放低了,“我……我就是個下人,少爺怎麽會看我的信……”
“你家少爺從來沒有把你當下人看。”
她臉頰微紅,低下頭不說話了。
我原本想說的是方颉是個思想平等之人,在他心裏沒有主人下人之分,但劉一一好像會錯了意。想到他們日後的境遇,我不希望她過早地深陷進去,我又補了句:“在方颉心裏,人人平等。”
她擡起頭看着我,表情裏都是殷羨,“少爺也是這麽說的,婆婆,真希望有一天我也能像你們一樣,能識字讀書,懂這麽多道理。”
“只要跟着方颉好好學習,一定會有這麽一天的。”
“嗯,但是好像少爺快開學了,馬上就要回北京了,”她沮喪道,“婆婆,你是不是也快走了?我今天看你店裏的東西好多都收起來了。”
“嗯,我正想跟你說,大約下個星期我就走了。”
“這麽快?你們都走了,我……”她忽然問:“婆婆,我能給你寫信嗎?”
“我收不到的,我還不知會在哪裏落腳。”
“那等你安定下來,你寫封信告訴我好不好?”
我并不想騙她,因此沒有答應,好在她也沒執着。
一輛陌生的汽車在我店門口停下來,一個帶着墨鏡的男子下車走進店裏,來到我面前。
劉一一往後退了退。
我問:“是來找東西的嗎?”
他摘下墨鏡說:“秦婆婆,你不認識我了?”
看着有些眼熟,可能是以前來過的客人,但我想不起來了。我搖了搖頭,“我不記得了。”
“我是方覃,五年前來你這找過懷表。”
劉一一聽到這個名字,瞪大眼睛看向他:“大……大少爺?”
“你是方家的?”
只有方家的下人才會叫他“大少爺”。
“是……”劉一一往我身後躲了躲,不敢直視他。
方覃沒有在意她,而是問我:“秦婆婆,我來找你幫我找樣東西,但這東西不是我的。你不需要幫我找到,只需要告訴我在哪兒就行。”
“那這東西與你有關嗎?比如是你至親或至愛之人所有,也行。”
他搖頭,“這東西……”
他看起來有難言之隐。
他忽然看向劉一一,雖然沒有說話,但表情有些嚴肅。
他要說的話恐怕不方便被其他人聽到,于是我對劉一一說:“你先回去。”
“好,那我先走了,婆婆,”她看了眼方覃,低低說了句:“我先走了,大少爺。”
劉一一走後,店裏只剩我和他,“你要找什麽?現在可以說了。”
“我們有批藥丢了,婆婆能幫我找找嗎?”
“藥?”
“對,要運到前方去的藥在路上丢了,數量不多,但這批藥是費了很大勁才弄到,事關重大。婆婆,你能幫幫我嗎?”
我搖頭,“對不起,這個我幫不了你。”
他幾乎是懇求道:“不能破例一次嗎?你要什麽我都可以給你,你開個價。”
“這不是開價的問題,是原則問題。抱歉,我幫不了你,你走吧。”
他喪了氣,重新帶上墨鏡離開了尋物坊。
白澤說的對,我确實該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