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信(12)

第30章 信(12)

幾天後,報紙刊登了紅愁死去的消息。死無對證,方覃被放出來,警局的人不敢對他用刑逼問,梁麓文替他檢查身體狀況,除了有些憔悴疲累,沒什麽大礙。

劉一一心裏難受,是她主動向方覃請求照顧紅愁,卻在中途離開,如果當時她沒有走,是不是不會發生後來的事。

梁麓文還在方覃書房商談,劉一一敲門進去。

方覃問:“有什麽事?”

他們二人的臉色沉重,劉一一內疚說:“對不起,大少爺,紅愁的事我沒有做好。”

“和你無關,你不用內疚。”

聽了方覃的話,劉一一的內疚沒有減輕,反而更難受,她低下頭眼淚簌簌往下掉。

梁麓文安撫道:“紅愁的死我們都很難過,但這件事不是你的錯。你出于善良自願照顧紅愁,你記着方家對你的好,方老爺去世你想回來幫忙,這些都沒有錯,所以你不必自責。”

“那紅愁的後事……”

方覃說:“這件事我們會處理,你不用擔心,你先下去。”

劉一一走後,梁麓文說:“紅愁的屍體已經安排人去認領,老宅子那邊也清理幹淨,其餘人暫時撤離。方覃,你也需要暫時離開。”

方覃說:“我知道,我會安排。”

“還有,得到消息日本将會向華北增加屯兵,北平的形勢恐怕會有變,讓阿颉暫時不要回學校。”

這件事方覃沒有立刻回答,他思索了一陣:“這事恐怕我決定不了,阿颉有自己的主意,不過還是謝謝你告訴我這個消息。”

劉一一雙眼通紅從方覃書房出來,被方颉看到,他叫住她:“一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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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趕緊擦幹眼角的殘淚,“少爺。”

“怎麽了?大哥罵你了?”

劉一一搖頭。

“還在為了紅愁的事難過?”

劉一一不說話。

“走,我帶你去個地方。”

方颉開車把劉一一帶到警局門口,水袖居的原班主帶着幾個人從裏面出來,他們擡着擔架,擔架上一塊白布蓋住一具屍體。

“那是……”

方颉點頭,“是她。”

劉一一眼睛立刻濕了,她不懂什麽間諜,也不懂方覃、梁麓文秘密商量的那些事,她只知道那麽好看,唱戲唱得又好聽的一個人就這樣在她眼前變成了一具冷冰冰的屍體。

她望着班主帶着紅愁越走越遠,忍不住哭起來。方颉輕輕拍了拍她的肩,無聲地安慰她。

方毓受梁慧貞邀請準備和她一起去杭州,方覃遣散了家裏大部分下人,只留下幾個看家的。他本來也想給劉一一一筆錢,讓她離開,但是劉一一哀求方毓,她已經沒有家,除了方家她沒有地方可去。方毓已經把她當成妹妹一樣,就說服方覃讓她繼續留在身邊。

至于方颉,他決定去報考中央航空軍校。

送方颉到航校報道那天,杭州的天空澄藍無雲。高景明特地請了假,從上海過來和方覃方毓等人一起送方颉去笕橋。

方颉的心情很好,甚至有些亢奮。

梁恒帶着崇拜的目光看向他,“颉哥哥,聽說航校很難考,這一期報考人有好幾百,最後錄取的只有幾十人,光體能考核那一關就篩掉不少人。”

“是啊,考航校和普通軍校不一樣,那可不是只要身體強健就能通過的。”

看他洋洋自得的模樣,梁慧貞想怼他的心情自然而然地冒出來,嘲笑道:“也不知道是誰在走出考場的一刻就吐起來,吐得天昏地暗,連晚飯都吃不下,三天聞不得油腥味。”

方颉咬着後槽牙瞪了她一眼,“梁慧貞,你一天不怼我就難受是不是?”

方覃說:“你也別太早得意,進了學校好好學習,不要因為成績不合格被趕出來。”

方颉不樂意了,“哥,你對我也太沒信心了,這種事絕不可能發生在我身上。”

方覃說:“我是太了解你,所以才提醒你,不要自大。”

高景明笑着說:“這回阿颉确實了不起。”

方颉說:“姐夫,以後你在地上打,我在天上打,我們一起把日本人趕出去。”

方毓臉頰微紅,“阿颉,別亂叫。”

“我沒亂叫,是吧,姐夫,是吧,哥。”他嘿嘿笑起來。

一路上大家心情都很好,除了默默跟着的劉一一。

劉一一對飛機的印象不好,她總覺那飛在天空的“大鳥”莫名的帶着危險,好像随時會掉下來,摔個粉身碎骨。

航校前那塊石頭上刻着的字更讓她心情沉重,此時的她已經認識很多字,也能讀懂一些書。

那塊石頭上刻着:“我們的身體、飛機和炸彈,當與敵人兵艦陣地同歸于盡。”

同歸于盡。

這四個字落在劉一一眼裏,驚心動魄。

她憂心忡忡地把行李遞給方颉,“少爺,你保重。”

方颉笑着摸了摸她的頭,動作裏帶着幾分安撫的意味。

方覃在杭州買了棟房子,方毓在杭州住下來,劉一一在方家已經不算下人,更像是他們的小妹妹,她和梁恒一有空就跑去笕橋看方颉。

方颉帶着他們參觀學校,去停機坪上介紹一輛輛準備飛上天空的飛機,劉一一不懂什麽是霍克戰鬥機,什麽是轟炸機,但方颉和梁恒,一個興高采烈地說,一個津津有味地聽着,她在一旁被氣氛感染,也露出笑容。

梁恒問:“颉哥哥,每次來都沒趕上你飛,你今天能不能飛一次給我看看?”

“我要是上課,誰帶你們進來。想看我飛?行,等着,我飛給你看。”方颉今日沒有飛行訓練課,但他自己心裏癢癢,想摸一把飛機,于是冒着被責罰的風險爽快答應。

他穿戴好裝備坐上墨綠色的戰鬥機,緩緩滑行升空。他在飛機裏朝地上的兩人豎起大拇指,然後朝廣袤的天空飛去。

那架飛機在天空中越來越高,劉一一心裏升起一個念頭,他仿佛生來就是自由的鳥兒,本就屬于天空,誰也留不住他。

就在方颉飛得痛快時,一個中年男人怒氣沖沖跑過來,沖着天空大吼:“方颉,你給我下來!”

梁恒和劉一一被他吓住,大氣不敢喘。

方颉被喊回來,從機上下來,中年男人沖到他面前厲聲問:“你今日有飛行課?”

方颉搖頭。

“那你剛才在幹什麽?你當這裏是你家,想飛就飛,給我滾回去,禁飛三天!”

方颉露出悲痛的神情。

男人轉過身又對梁恒和劉一一說:“還有你們兩個,以後不準再來。”

離開學校路上,劉一一小聲埋怨梁恒:“都怪你,非要讓他飛,他今天肯定要受罰。”

梁恒委屈地說:“我怎麽知道颉哥哥今日不能飛,他又不說,他要是說了我肯定不讓他飛。”

過了一會兒,他又忍不住說了句:“不過,颉哥哥開飛機的樣子真是太帥氣了!”

劉一一默默在心裏附和了一句:是的,他真帥。

他可是方颉,是她一直暗戀,連名字都不敢叫一聲的方颉。

中秋節前,在方覃的安排下,方毓和高景明在杭州西湖舉行了一個簡單的婚禮。

方毓穿着白色婚紗在衆親友的見證下緩緩走向高景明。

劉一一鼻子一酸,眼眶紅了。她的小姐,她的毓姐姐就要離開方家,組建另一個屬于她和高景明的家。

方颉不知何時出現在她身旁說:“哭什麽?該高興才是。”

劉一一慌忙轉過頭,揉着眼睛說:“沒有,我是開心。”

“婚禮後,方毓要去上海。”

“是……”說到這個,劉一一心裏就難受,她去了上海就再也不能去笕橋見方颉,她不想離開杭州。

“一一,你還想留在方毓身邊嗎?你打算一輩子留在方家嗎?”

“……少爺你是要趕我走嗎?”劉一一好不容易憋回去的哭腔又冒出來了。

方颉解釋:“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說你總不能一輩子在方家做個小丫頭,伺候別人。”

劉一一聽不懂他的意思,只聽出來他不願她繼續留在方家。那時在長沙,方覃也說過讓她離開的話。但如果今天是他出聲趕她走,她不知道自己是否還有當日哀求留下來的勇氣。

方毓在招呼客人,臉上是幸福的笑意,劉一一害怕自己的難受和哭聲會破壞此刻的氣氛,在眼淚掉出來之前她轉身跑了出去。

方颉趕緊跟着跑出去,他在街上拉住劉一一,“你先別哭,聽我說完。我不是要趕你走,我是覺得你還小,以後的日子還很長,不應該留在方家浪費時間,你應該去做一些你想做的事,或者更有意義的事。”

“可是少爺我沒有什麽想做的事,我沒有家人,離開方家我不知道該去哪兒。”

“誰說你沒有家人,我和方毓就是你的家人,我們早就把你當成妹妹一樣。我跟你說過很多次,不要叫我少爺,你可以跟阿恒一樣,叫我颉哥哥。快,叫一聲我聽聽。”

劉一一擦掉眼淚,看着方颉溫和的笑意,輕輕喊出她一直想喊的三個字,“颉哥哥……”

“乖,”方颉摸了摸她的頭,“如果你實在沒有什麽想做的事,不如我幫你決定。”

劉一一點頭,“好,我聽你的。”

“大哥跟我說過,紅愁受傷的時候是你一直在照顧她,你把她照顧得很好,我想或許你可以試試去做護士,學着照顧病人。”

“護士?”

“嗯,照顧病人總比照顧我們這些四肢健全,無病無傷的少爺小姐好多了,怎麽樣?你願意嗎?”

“我願意,但是……我要怎麽做呢?”

“這個交給我,你就不用擔心。”

沒見到方颉的梁慧貞出來找,看到他們二人站在大街上問:“你們兩個怎麽跑出來了?毓姐姐正找你們。一一,你怎麽哭了?”

劉一一連忙說:“我沒事,我,我是替小姐開心。”

方颉說:“慧貞,你來得正好,我有事找你幫忙?”

梁慧貞笑起來,“好稀奇,你有事找我幫忙?什麽事能難住我們方少爺?”

“非常重要的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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