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暈暈與醺醺
第25章 暈暈與醺醺
茜茜猛然坐起來, 然而等她定睛望去,卻發現床頭空無一人,仿佛剛剛坐在那裏的黑鬥篷只是她迷蒙之時的錯覺。
天就快要亮了, 月光已經隐沒,整間屋子籠罩在一片幽微靜谧的昏暗裏。
她驚魂未定地反複掃視床頭和屋內,确信這裏只有自己一人, 這才放松了繃直的脊背。
茜茜下床踩上拖鞋,起身時搖晃了一下, 覺得自己頭更暈了。
捂住額頭感受了片刻, 滾燙的觸感延遲傳遞過來,她才後知後覺地發現她正在發燒。
“難怪剛才迷迷糊糊地出現幻覺, ”茜茜嘆了口氣, “可為什麽會幻想出那個讨厭鬼呢,真讓人不爽……”
茜茜氣鼓鼓地喃喃自語着, 搖搖晃晃地來到桌邊,從海缇娜塞給她的藥劑箱裏扒拉出寫着“退燒”标簽的藥劑,一鼓作氣灌下去。
“好苦!”退燒藥劑向來是最難喝的。盡管海缇娜已經努力為她改良了味道, 但受藥草本味所限, 效果不大。
茜茜本就頭暈,又被藥劑苦得眼睛發花,只想趕緊撲回床上,再睡一覺。
因此眼神朦胧的她沒有發現床頭圓桌的陰影裏,還有一個淺黑色霧氣凝成的殘缺法陣。
她踢踢踏踏地走回來,一腳踩上了法陣的中心。
下一秒, 失重感猛然傳來。茜茜驚叫一聲, 嗖的一下從法陣裏劃了下去。
晨鐘花聽到動靜,用一根藤蔓掀開窗簾的一角探進來好奇地查看。
藤蔓上的小花左搖右擺, 發現室內空無一人,于是立刻散發出沁人的香味。然後它迎着天邊破曉的第一縷天光,語氣輕快地說道:“茜茜同學,真勤奮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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萊歐納德揪着領口,踉踉跄跄地在林間行走。
剛才決定生死的危機時刻,他爆發了自己全部的魔力瞬間畫成一個傳送法陣,消失在女孩的宿舍裏。
希望沒有吓到她。
萊歐納德扶住一棵樹,感受着像醉酒一般發暈的狀态,急促地呼吸着。
過分爆發地使用魔力,進一步催化了藍絨荊草的影響。
原本他是打算把自己傳送到落日森林深處。那裏有導師為他設置的防護陣,既可以防住他暴烈的魔力外沖傷害到他人,也可以保護魔力爆發後虛弱狀态的自己。
可是因為當時發現茜茜醒來過于倉促,魔力又處于一個不太受控的狀态,他沒能成功将自己傳送到目的地,反而落在了落日森林的外圍。
萊歐納德搖搖頭努力保持清醒,死死壓制着越來越膨脹的魔力,向森林深處走去。
可越往前走,他那種類似醉酒的狀态就越嚴重。正在他努力想要保持直線前行時,不遠處藤蔓遮蔽的石壁後突然有一道寒霜凝成的冰刃射出,直沖他胸口而來。
萊歐納德下意識地一揮鬥篷,冰刃被他的衣角打偏,深深嵌入了旁邊的石壁。
然後霜花從冰刃插入的地方開始迅速蔓延。
石壁上的攀附着的藤蔓立刻變黃枯萎,霜花接連爆裂開,一股枯黃色的氣息從中散發,開始緩慢填滿林間的空隙。
凡是被這種氣息沾染過的地方,樹木立刻幹枯折斷,石頭化為灰燼随風而散,溪水也開始發出腥臭難聞的氣味……
可反應遲鈍的萊歐納德并沒有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他正專注地盯着自己鬥篷上被那種詭異氣息腐蝕出的大洞。
氣息迅速擴散,很快就包圍了他。正在緩慢思考的萊歐納德聞到了令人作嘔的腐|敗氣味,皺起眉頭想,這種味道粘在身上,回去後會遭到茜茜嫌棄的吧?
套了多層防禦性法器,正站在石壁後透過縫隙觀察的納塔斯,見他站在原地一動不動,似乎在畏懼號稱可以湮滅一切的死息,心中産生了解恨般的喜悅。
不枉他拿出帝國的殺手锏——一抹由皇室千辛萬苦封印起來的死息。
這也是當年圍剿邪惡亡靈法師時得到的戰利品。
皇室每二十年獻祭一位公主,她們的血可以滋養迷霧瓶,而脊骨抽出來磨成灰,灑在封印着死息的霜刃上,就會令死息保持休眠狀态。
這是皇室犧牲了衆多親緣者才總結出來的經驗,而這抹被保存下來的死息,也因此異常珍貴。
納塔斯原本沒想這麽快就使用它的。起初他打算在自己畢業時,不留痕跡地将其種在萊歐納德身上。
可昨天的經歷實在讓他忍無可忍。
他從沒有受過那樣的奇恥大辱,那兩個人簡直就是把他皇室的臉面往地上踩。
感受着現在還隐隐作痛的屁|股,納塔斯露出陰冷的表情。
“黃金旋暴風”再如何天才,也不過才區區四階,他不愁之後沒有下手的機會。
至于萊歐納德,這個還沒離開異界學院就已在大陸成名多年的五系六階魔法師,才是他最痛恨和忌憚的人。
對方的光芒一直壓制着他。就連一向理智的,喜歡将外族隐患提前扼殺的父親,也起了惜才之心,完全不顧及對方獸人的身份,催促他試着先和對方打好關系。
這無疑讓納塔斯如鲠在喉。
最早他向父親提出使用死息對付萊歐納德時,父親并沒有同意。
直到萊歐納德開始研究亡靈魔法,說不定有朝一日會看破皇室多年來使用迷霧瓶的伎倆,父親才在他的多封去信下同意送來了死息。
沾染上死息的人會慢慢失去與魔力的連接,然後逐漸衰弱直至死亡。
死息是無解的。迄今為止,大陸上沒有能救活被死息侵染之人的法術或藥劑出現。他要讓眼高于頂的萊歐納德在絕望中感受自己的力量慢慢逝去,喪失尊嚴地消失在這個世界上。
不過皇室的這抹死息被封印多年,效力可能會有所削弱。無法确信對方強悍的魔力會不會将其擋下,且機會只有一次,所以納塔斯一直在等待。
直到昨天,他發現萊歐納德在比賽中使用的法術雖然威力駭人,但卻都是以最節省魔力的方式實現的。
他将萊歐納德視為勁敵觀察了多年,很清楚對方以往在施法時,從來都是以一種讓人嫉妒到生恨的方式,大把散發着充沛的魔力。
這樣小心的控制,只能說明他的魔力無法再像以前那樣無限制地随意消耗了。納塔斯立刻猜測萊歐納德可能還沒有從不久前失敗的亡靈儀式反噬中恢複過來。
且萊歐納德使用的是黑色的魔力,讓納塔斯進一步确信了自己的猜測。
曾有人猜想大魔王每次施法都要展現不同系別相應的元素代表色,而不是自己魔力的本色,是在炫耀他獨特的魔力親和力。
但納塔斯隐約察覺到真相并非如此。雖然多年來他只零星見到了幾次,但每次萊歐納德使用黑色|魔力前後,必然會消失很長一段時間。
黑色的魔力或許意味着他處于被削弱的狀态,所以才無法随心所欲地控制魔力呈現的顏色。
于是納塔斯不惜折損了大量的法器和金幣,終于推算出萊歐納德每次消失前,最後出現的地點——落日森林。
落日森林的太陽永不落下。這是一片被時間魔法永遠定格在黃昏時刻的美麗森林。
因為時間魔法有停滞、減緩和重置的效果,所以學院在這裏建造了一個重傷療愈室。
萊歐納德沒有在療愈室出現過,以奧德裏奇對他的喜愛,一定是給他單獨辟出了一個秘密療傷地。
納塔斯提前在落日森裏布好眼線,這次終于派上了用場,“捉”住了突然出現在森林裏,踉踉跄跄似乎很難受的萊歐納德。
眼看枯黃色的死息攀着對方的鬥篷,即将完全将其包裹,納塔斯心中湧現出一種發狠的得意。
他即将見證一位劃時代天才的隕落。而親手送走這位天才的勝利者,是即将取而代之的他。
兜帽下的萊歐納德臉頰酡紅,有些醺醺然的大腦努力調動着緩慢的思維。
看着枯黃的臭氣一直圍着他打轉,還弄破了他重要的,帥氣的鬥篷,萊歐納德感到十分生氣。
他突然又想到室內永遠是香噴噴的茜茜,女孩常誇贊他是愛幹淨的乖貓咪。
萊歐納德不由得露出一個傻乎乎的微笑。
他抽動了一下鼻子,聞着這讨人厭的味道,忍不住想象女孩可能會露出的嫌惡表情。
他傷心地打了個寒顫,然後腦海中僅剩的最後一絲理智之弦就咔嚓一聲崩斷了。
他一下把體內的所有魔力釋放出來,用盡全力地務必要将這些臭氣推得遠遠的。
決不能讓臭臭沾到身上!
不然茜茜會嫌棄他的!
如洪水般瞬間傾瀉爆發出來的魔力吞噬了那抹枯黃的氣息。
黑色的魔力迅速向外擴張,死息努力凝聚在一起,變成一個扭曲的鬼臉企圖抵抗。
然而在無比強悍暴烈的魔力侵蝕下,那張恐怖地尖叫着的鬼臉最終一寸一寸地崩潰消散了。
僅剩的一絲如線般的死息想要回到自己之前附着的冰刃上,可方圓百裏的土地都被魔力沖毀,那片插着冰刃的石壁早就消失不見了。
細細的死息倉皇逃竄着,終于在落日森林邊緣找到了被沖擊昏迷的納塔斯。
他身上多層的防禦法器已全部破碎。死息繞着地上的納塔斯,仔細尋找。
薩斯曼塔帝國皇室有法器“神光”庇護,被“神光”賜福過的成員會有一個被動的血脈防護。
這層防護雖然無法主動使用,但它可保證即便是遭到九階傳奇職業者的全力攻擊,皇室成員依然能安全無虞。
且它日常隐沒在血脈裏,有防止亡靈系或詛咒類法術侵襲的效果。
這也是薩斯曼塔皇室敢于使用邪惡亡靈法師遺物的原因。
可是現在,納塔斯身上隐形的“罩子”在眼部裂開了一個細小的口。那道微薄的死息找到了裂口,悄無聲息地鑽進了他的眼睛。
*
茜茜在一陣淡淡的花香中醒來。
她撫住胸口,那裏咚咚地跳着,仿佛還殘留着剛才一腳踩空的驚悸感。
長舒一口氣後,她有些摸不着頭腦地發現自己正躺在一張寬大的,由各色精致的花朵和柔軟的藤蔓織就而成的秋千式躺椅上。
她上方擠擠攘攘的花束搭配得熱烈又美好,點綴着秋千架蜿蜒而下,在微風中輕輕搖晃。
茜茜坐起來,捧起一朵落在自己裙擺上的花,輕輕嗅了嗅。清甜的花香沖淡了她的頭痛,她不由得微笑起來。
“你喜歡這種花嗎?”一個清朗的嗓音甜蜜地問道。
茜茜驚訝地轉頭望去,才發現秋千架的後側居然站着一個人。
對方有一頭黑亮又蓬松的長發,穿着優雅筆挺的黑色禮服。
因為側對着她,她只能看到對方纖長的睫毛和高挺的鼻梁。
對方戴着白手套的手正不徐不疾地調整着秋千架上的花簇。
顯然,這是花架秋千的主人。
茜茜有些慌亂地跳下來:“抱歉,我……”
“請不要說抱歉,那會讓我感到難過。”對方及時伸手,一把攬住了因為發燒頭暈而向前栽倒的茜茜。
然後他輕松地将她抱起,重新放回到那架精美又夢幻的秋千寬椅上。
被對方親密的語氣和動作所惑,忍不住害羞漲紅了臉的茜茜,看着他俯身順起了她的一縷長發,在金色的發尾落下一個輕輕的吻:
“秋千是專門為您所制,如果能得到您的喜愛,我将無比榮幸。”
他打了個響指,秋千周圍空曠的綠絨草地上迅速開出了五顏六色的花。
茜茜望着美麗的花海向遠處不斷蔓延,忍不住為這绮麗壯觀的景象屏住了呼吸。
而對方迎着夕陽轉過來,翠色的眼睛映着落日郁橘色的光輝,盈起一汪清澈的笑意。
在他專注的眼神中,茜茜雙手捂住胸口。
那裏再次劇烈地咚咚跳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