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一輪彎月懸挂在西天,如貓爪般纖細,土黃又帶些血的殷紅。

城郊的荒亭裏一盞蠟燭幽幽地發着光,幹癟的老人身披紫黑色的鬥篷顫巍巍地舉着火光。兩只眼睛像是幹涸的水井,眼窩深陷着。

“時辰到了……”亭子裏的女人說道,她的兩只眼睛死死地盯着火焰,像是蔑視她仇恨的敵人。

老人跺了跺腳,幾只圍繞着小腿的飛蟲閃遠了些,“山裏的蟲子真是多啊。”老人彎下腰把褲腳放下來,讓原本裸露的小腿遮住。飛蟲發出幾聲微弱的鳴聲,又飛向了火光。

樹林中傳出沙沙的聲響,樹葉搖曳着,泛黃的葉子被打落了下來飄在了女人的腳邊。女人向老人的方向邁了一步,踩碎那幹枯的葉子發出喀嚓的脆響聲。

“外面起風了呢!”阿巫收回踩在門檻上的腳,轉身往回走。“要快些開始了呢。”

“大家應該都準備好了吧。”江離元氣滿滿地喊道。

“等,等一下。”四月急忙拉住七月要舉起的手,“那塊怎麽跳,就先左手揚起來然後呢?”

“左手從臉前劃過,右手再舉……啊?你這樣不行的啊,手怎麽能硬邦邦的呢,弄得像個僧人打坐。”

“你扭慢一點行嗎?你這樣這樣的這麽快誰能看得清楚?”四月也有些急躁了,語氣上有些不耐煩。

江離走過來拍了一下他,“沒事的,慢慢練。”

顧青坐在靠窗的桌子上,一條腿耷拉着,長袍被撩到了腰以上,從兩邊向中間綁着露出長而細的腿。

“怎麽樣?”江離向顧青走去。

顧青搖了搖頭,肩膀聳了聳。“忘得太多了,彈起來不順手。”

“換成簡單的曲子也不行嗎?”江離拉出一個椅子坐着。

“彈下來肯定是能順暢的彈下來的,但是我的感覺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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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離點了點頭,“半天時間的确太難為你了,不過日後慢慢找感覺吧。今天沒有太多時間等了。”

江離轉向阿巫揚了揚手,“開門吧。”

“好嘞,那我們南館樂坊第一夜就開始啦!”阿巫把另一邊的木門拉開,走出去換下了打烊休息的木牌。

雁鳴湖大道上摩肩接踵,來往非富即貴。無論是騎着馬的官人,還是坐着轎的大戶,在風吹起的那一刻都聽到了一陣悠遠蕭瑟的笛音,幾縷纏綿,幾縷悲泣。

然後的幾聲清脆但飄渺。

坐在轎子裏的人低聲詢問奴仆“外面開始下雨了嗎?”

奴仆伸出手感受了一下,回主人道:“未曾。”

馬上的男人一個飛身下了馬,牽着馬缰繩往新開的路走去。

過了一會兒笛音停了下來,琵琶聲像是急不可耐一樣爆發出來,弦上的細長手指閃動飛快,讓人眼花缭亂。

“啊,是琵琶啊。”坐在轎中的人輕笑了一下,對奴仆吩咐道:“停轎吧。”

“公子這是要去哪啊?”奴仆跟在主人的後面,只見主人循着樂聲走到一家妓院門前。“公子我們快回去吧,夫人一會兒等急了。”

“就讓她等一會吧,沒事的,我就聽幾支曲兒就出來,我這幾天做的還不夠好嗎?”

奴仆低着頭嘀咕着,卻不敢再攔。心裏充滿了恐懼,回去後若是夫人知道了自己又少不得一頓毒打,可是公子豈是自己能管住的啊?

這時,阿巫從裏面出來把南館的大門合上了。

“哎,這位小倌怎麽做生意的?客人來了卻把門關上了。”

阿巫連忙陪笑解釋,“真是抱歉,實在是小店人滿了,大掌櫃才讓我出來把門關上的。絕對沒有不接待您的意思。”

公子皺了皺眉頭,撇着嘴說道,“人滿了?這月才剛升的啊?小倌人這麽講借口也太荒謬了些。”

阿巫看着眼前的這副嘴臉實在想說,“小爺就不招待你了怎麽着?”他抿了抿嘴更加禮貌的解釋,“大掌櫃說一晚上只接待四個人,公子來的不湊巧前面剛進了第四人。”阿巫把門略打開了些想讓公子看見裏面的确只擺了四副桌椅。

“只接待四個人?這規矩是不想賺錢了嗎?”公子擡頭略一瞅,臺上的小倌是各個風流,相襯下來只覺得以前所見的都是胭脂俗粉,直污人眼。心裏暗道:怪不得老鸨有骨氣一晚只進四個人,怕是四個人的銀子都賺得滿缽吧。

公子的腳下意識地想往屋裏邁。

“公子明日請早吧。”阿巫向公子點了點頭砰的一聲合上木門。

奴仆看見公子像失了魂兒一樣久久立在門口,悄聲提醒道:“公子今日就先回吧,明日我們早些出來。”

公子點了點頭,哭喪着臉往轎子的方向走。“回去又去見上官家的母老虎去。早知道上官家的女子仗着自己家大勢大刁蠻跋扈,我是說什麽都不會娶她上官豔的。”

騎馬的男人是最後一個落座的,離臺子近的位置已經被坐了,自己只好坐在最偏的位置。從這個方向望去,只能望見舞者的側影,連個正臉都看不見,但是男人卻目不錯珠。高聳的鼻梁,充滿誘惑與欲望的粉唇,秀黑的長發的抖動都牽動着男人的心髒。

但是……臺上他媽的是男人啊!

上戰場的男人沒念過幾年書,不知道心中的暴躁與激動怎樣用文人那合乎規矩的語言來描寫,他的嘴中只能爆出一個個髒話來描述自己的心情。

男人低着頭用手扶着額,企圖眼不見為淨,但是卻更加清晰地聽見了自己那狂舞的心,像是拿着砍刀上戰場一樣興奮和刺激。

周圍傳來了起哄的聲音,男人錯愕地擡起頭,只見一個傾城美貌的小倌向自己走來。

那高聳的鼻梁,充滿誘惑與欲望的粉唇,那秀黑長發下半裸着的頸胸,男人的目光一路朝下,停在纖細的腰段上。

天上的人啊……

他咽了咽口水,告誡自己:他是男的,他和自己一樣是個男的。

“啊?你在說些什麽,我聽不清啊?”小倌用纖細的手指挑起男人的下巴,指甲略略施力頂着。“說給我聽嘛。”

“我,我……你是個男的。”男人的語氣裏充滿了絕望。

周圍人都笑了起來,他說了一個顯而易見的事實。

“對啊,我是個男的啊。你不信的話……”小倌低身湊近他,臉貼着臉,嘴巴靠近他的耳朵說,“你可以驗驗我的啊。”說着,小倌拉住了男人的手,往下邊探去。

男人吓得啊一聲急忙把手收回來,兩只手緊緊拉住放在身前。

小倌勾起嘴角笑了,兩只桃花眼閃着水意,轉身朝臺子上喊去。“我能先挑嗎?”

江離停了下來,收起笛子。“三月,選定了嗎?”

三月回頭沖着男人眨了眨眼,“我單方面選定了,就是這位公子還沒同意……”

“啊?”男人急忙站了起來,“我,我……”

“公子想好了嗎?我可是個男的。”

男人盯了一會兒三月,低頭從袖子裏掏錢。“我還沒有給老鸨錢……”

三月拉起男人的手,繞過桂樹,轉身上了樓梯。“春宵苦短,明日再說。”

“……那你們有選好的嗎?”江離看向四月和七月。

兩人還在忸怩中,不知道選誰。臺下的男人倒是坐不住了。

顧青的琵琶聲還沒停,丁零清脆,震得桌上的茶水也伴着他的曲聲冒着泡。

驚異于顧青的琴藝,三個人想着就算不能落上個傾城美貌的舞者,一旁的清秀琴師也足夠令人知味兒了。

“公子們,我們只有兩個舞者了,你們三人中定會有一人落選,落選的公子也不要心急,今晚白聽多少曲兒呢,回去也能将就着做個好夢。”

“什麽!”底下的公子們發出一聲驚呼。“說好的招待四個人呢?”

阿巫站在門口硬氣地說:“我只管南館樂坊聽曲兒的人,說好四個就是四個,剛還有一公子要進呢,都被我攔下來了。”

“……那妓院的事兒誰管?”公子們一個個睜大了眼睛。

“給大家介紹一下,我是南館的大掌櫃,南館妓院一晚只招待三個人。”江離微笑着對大家說,那微笑卻無情的讓人充滿了恐懼。

顧青也轉過身看着江離,他用食指輕輕指了下自己,不明白自己怎麽就被除外了呢。

江離這時指着顧青說,“這是我們的琴師兼大管家,各位的銀子都由他來入賬。”

那應該是誰出價高小倌就歸誰吧,臺下的人心裏都這麽想着,誰也不想自己最後輪了空,只得拼命朝高擡着價。

這個喊了個十兩銀子,那邊還要嘲諷幾句,說你把南館的小倌跟外面那胭脂俗粉比啊。

那個喊了個一百兩銀子,這邊一邊心痛,一邊還得加,“一百一十兩。”末了還要調笑一句,“為了這麽美的美人我願意。”

來來回回滾了幾輪,拼到最後的摟着美人上了樓,沒拼下來的喪氣的出了門進了花街另一家,來回打上幾眼,心嘆道果然是:由奢入儉難啊!

“顧青呢?”江離看見櫃臺只有阿巫,詢問道。

“顧大哥出去了。”阿巫把賬本拿出來,又從一旁搬出個木盒子。“顧大哥把賬都做好了,這是今晚收的錢。”

江離沒看賬本,把木盒子打開估算了一下裏面的銀子和銀票,三百兩左右。“顧青去哪了?”

“麗春/苑的老鸨請去了。”

“靖南候家的公子?”江離想了想說。

厚重的紫紅色簾子把外面的光遮得個嚴嚴實實。

“那江離能有什麽本事,一個被趕出來的纨绔子弟,不如你跟我?”

黑暗中那人略一低眉就露出眼角的傷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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