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出逃2

第51章 出逃2

店小二走後, 趙姝一面洗沐,心裏頭還印刻着方才木桶墜地後小二的痛心焦迫,不由得便有些自責,她怎麽就連個木桶都接不住, 怎麽從來扛不起事。

還有……原來三十個刀幣, 就夠叫一個身體康健之人, 慨嘆失措,猶若摔裂的,是什麽珍玩奇寶。

金為上幣, 銅作下幣。成年以前,她甚至只在簡牍裏見過銅制的下幣。

那少年瞧起來也體貌還算健朗, 都拿不出三十個刀幣, 那麽, 這世上, 衣衫褴褛的窮苦人家, 豈不是更艱?

她一邊掬水淨面,一邊回腸九曲。

一會兒想着, 從前自個兒怎麽也算一國儲君, 實在愧對生民。

一會兒又想,這次若是能順利回洛邑說通祖父,即便是用些手段, 她也必要強帶了兄長去缯地, 到時候做些政績出來, 再去楚國讨了戚英回來。

等想到趙國那攤子污糟亂局, 她又怕得心頭一緊, 微燙的水浸不掉那些可能的最壞結果,蔥白指尖握拳, 顫抖着堵在唇畔。

周人、秦人、有舊晉勢力的兄長和國師……

他們如今要做同一件事——推她繼位……在趙國作傀儡。

這些人裏,她如今能仰仗的,也只有外祖了。

歷過這一場,同姬氏有血親的廉家滅了族,對那個想要她命的生父,她不想,也不敢面對。

一旦入趙,即便兄長能有七八成勝算,只要一想到謀算落敗……何況,宮變還得算計人心,比戰場更莫測險惡,何人敢說有幾成勝算。落敗之人的下場,那些用來對付謀逆之人的酷刑,她根本連想一下,都能驚出一身冷汗。

打定主意後,若非實在腿側被馬鞍磨得有些潰爛,趙姝簡直連這一夜都不願停留。

洗沐幹淨了,又小心地用藥處理了腿傷,天邊最後一絲餘輝落下,才掌了燈,店小二就端了食盤上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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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了先前摔裂木桶的事,對這少年,趙姝已沒了任何防備,她困餓交加,只想着早些安歇明兒好趕路,見他果然畫了行路圖紙,也沒顧忌,看着他弓着背進出收拾完浴間,她一個人就坐在外間的小桌上随意吃了起來。

少年手腳麻利,收拾完了,便言簡意赅地立在桌邊同她指路。

“客官的馬若是能跑,再趕上一晝夜路,就是洛邑西郊了。”

見他指完了路,有些縮手縮腳得立着,頗為局促忐忑的不安樣子,趙姝便立刻取出備好的一串二百枚的刀幣遞到他手上:

“我到洛邑外祖家投親,這些錢帶着也是累贅。”她說的也是實話,見對方目中動容,趙姝移開眼又添了句,“勞煩将我的馬兒喂飽些,盛水的皮囊也裝滿,天一亮我就得趕路。”

少年沉默了片刻,終是清亮感激地應了聲,口中連連說着叫她放心,定然将馬兒料理妥當一類的話。

出門的時候,他甚至有些憨傻得絆了記,模樣實在有些滑稽。

待人走了,趙姝只又草草吃了兩口,便查驗起行囊來,此地離洛邑西郊僅有百餘裏了,她确認了儲藥的竹筒,食水也夠了,打算明日一早啓程後中途便不再停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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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更時分,食肆裏外就熄了燈,趙姝迷迷糊糊正疑惑着怎麽睡不沉時,鼻息間隐約就嗅到了一絲若有似無的香氣。

用過夜膳後,她本就覺着有些燥熱一直沒有睡穩。

此時,她眯着眼,用力嗅了兩下,幾乎立刻就駭得從榻上坐了起來。

她聞出了曼陀羅花的氣味!

這味藥是止疼鎮痙的良藥,剜瘡時飲之人不覺苦,可若再用加些藥引,便可使人迷醉昏睡。

披衣時,花香愈濃,來不及多想,起身就去拿劍。

才拿了劍袖好解寒毒的竹筒時,外間就傳來門栓撬動之聲,趙姝想也不想,踉跄着就朝北窗去,外頭是個頗深的魚塘。

若是從前,她或許會拔劍同人一搏。

可入質于秦後,她深知自個兒的劍術基本就是花架子,如今真遭了事,自然是走為上策。

夜色裏,從本就有數丈高的窗欄望下去,瞧着竟有幾分深不見底,魚塘裏還豎着些織網的長矛。

飛檐走壁的功夫最是累人,她從來疏于練習,現下裏黑燈瞎火,手足亦開始發軟。

含了片醒神的藥,她撐手在發烏油膩的窗框上,指節緊握。

多麽可笑,她提早聞出了迷煙,卻連這三層樓都下不去。

現在的狀況,就那麽閉着眼跳下去,她覺着或許會被那些長矛紮死。

深吸了口氣,就要搏命,身後突然傳來一聲:“客官?”

她茫然回頭,瞧見那個店小二,那個十四五歲的少年人。

臉還是那張臉,只是面目似換了個人。

哪裏還有先前半分的老實熱忱,一雙眼笑着,是露骨的打量。少年除了兜帽,額角清晰可見的一道疤,他笑不達眼底,這種眼神,褪去僞裝,帶着殺人如麻亡命徒的殘忍麻木。

就是這麽一回頭的遲疑,對方就到了她身後,如行鬼步,她本能地就使了招格擋。

卻連對方的邊都沒觸到,肩頭劇痛,被人一掌劈去了地上,一個咳嗆就将醒神的藥吐了出來。

“你會解迷煙?”少年頓足,這一掌下去,他基本就确定了她的身手,并不放在眼裏,可此女會解迷煙,說不準也會用毒。

他歪頭只略想了下,就決定去廢了她的手。

右手腕脈被按住的時候,趙姝一時沒有反應過來,她一把反握上對方肩頭,擡起痛到有些起霧的眸子,示弱讨好:“何人遣爾至此,要什麽,皆可以談。”

她判斷不出,此人來路。

星輝憑窗斜映,流照着地上人弱骨纖逶,她眸色璀然,衣袖落上去,露出一段藕臂盈透。

少年手上動作一滞,忽然松手笑了笑,朝她下颌輕佻地刮了一記道:“一會兒聽話些,伺候舒服小爺我,就留下你。”

趙姝猛然縮手,一顆心砰砰似要跳出腔子,才終于反應過來,這家食肆原就是個殺人越貨的黑店!

還不待她想到脫身之法,那少年突然退開。

她才要拔劍,突然兜頭一盆水潑來,将她淋了個半透,以為是水裏有毒,對方突然猱身襲來,一下就卸了她的劍。

“這麽好看的一雙手,廢了太可惜,小爺我難得冒險些也無礙。”

腰帶衣袖裏的黏濕的藥粉三兩下就被盡數卸了,其中也包括解寒毒的藥。

竹筒被棄擲于地,一路滾去窗下。

周身漫出股陌生的熱意,她被一把推回到榻上。

“什麽人!”慌亂間,那少年猛然頓住,臉上笑意盡消,神色凜冽得朝後退了半步。

他才呵完,門扇就被人破開,耀眼寒芒四散,也不知從何處,一下子闖進六個黑衣蒙面的執劍武人。

趙姝眼尖,看到領頭那人的鞋紋,脫口就喊:“你們……是國師的人?兄長可曾來?”

她雖自小有些怕國師季越,畢竟也是尊稱過一聲師父的人,此刻見了,猶如救星。

然而,為首那人根本回應她,只用刀指了指那店小二低聲道:“先解決此人。”

這六人皆是自小受訓,出招狠辣不留分毫餘地,似是生來就是殺人的機器。

生死搏殺,許多時候,慢一步就要丢命,以至于那少年高喊來同伴後,兩方就搏殺起來。

黑店掌櫃連夥計是七人,憑借屋內機關,竟絲毫不落下風。

一炷香後,趙姝顫着手勉強握住劍,她看着屋內橫七豎八的屍首,黑衣人竟只剩了方才為首那人橫在地上,口鼻溢着血沫,露出了一張她并不全然陌生的臉。

此人,她曾在國師府的衛隊裏見過,她甚至還差遣過他一回。

屋內立着的人,此刻僅剩了那少年和一個中年夥計。

那少年赤紅着眼,方才掌櫃的身首異處之際,她聽他凄哀至極地喊了聲“哥哥”。

任誰也想不到,這一群匪人在此經營十餘年,這客舍裏機關密布,早練就了一套圍剿的本事。

此刻,那黑衣人首領,猶如待宰赴死的羔羊,一雙眼死氣沉沉,一面吐着血沫,一面恰好望着趙姝的方向。

鬼使神差的,前一刻趙姝還僵立着,她突然按下床頭機關,看準了位置,在箭矢齊發的一瞬,她捏碎一枚丸藥,從那兩人身後就攻了過去。

藥粉都還沒灑出,那少年側身避開箭矢,迎面揮劍,她朝後拼命避開,右臂一熱,險險避開,繼而肩頭劇痛,連着凳子一并撞去牆下。

“小公子。”黑衣人含糊地叫了聲,利刃貼去項側時,他忽唉嘆着擡眼看她,來不及措辭:“主上說,要親見您的首級。”

‘首級’二字未盡,他鮮血淋漓的頭顱就滾落出去。

屋子裏靜得駭人,血腥氣重得讓人作嘔。

因那人死前一句,屋內三人一時皆是懵住。

靜可聞針,直到她忍無可忍,涕泣着嘔了一口。那少年才回過神,他赤紅着眼,突然開始狂笑,一面吩咐着僅剩的中年夥計将自家掌櫃哥哥的屍首搬出去,一面立在屋內笑。

中年夥計抱走了首身分離的掌櫃,沒再回來。

屋子裏的人還在笑,他笑得上氣不接下氣,笑得直不起腰來。

直到牆邊突兀得溢出女子難耐的一聲低喘,少年陡然嘶吼似得哭了記,他提劍猛然指來,崩潰似地叫了句:“他們竟然只是來殺你的!”

見趙姝微醺的目中亦是震驚,少年棄劍上前,毫不收力地一揚手,就像丢破布袋子一般,就将她一下掼去了窗邊一處圍榻。

“怎麽,你也奇怪有人要殺你?”他下手極重,卸了她兩只胳膊,又只是一拳,就叫她痛到全無還手之力,外衫一下被撕開,“這家中錢財得多到何種地步,就你這麽個東西,值得這些人來取命。”

下位者的粗蠻暴戾,讓趙姝連哭都忘了,她心頭作嘔絕望,張口就朝對方脖側咬去。

這愈發激怒對方,又一次劇痛,她的下颌亦被卸了下來,口涎不住淌出。

施暴不再止于原本預定的程度,身上人不受控制了一般,撕扯衣服的同時,更多的是洩憤的拳腳。

不過幾下的功夫,絕對的壓制、毫無顧忌地暴行裏,趙姝甚至失去了反抗的念頭,她只是在想,或許自己多再動一下,這個人下一拳,也許就會打裂她的頭骨。

就這麽死在個邊鎮的黑店匪盜手裏,或許,她會被寫進史冊裏去。

若論荒謬,或許能蓋過她父王去了。

昏沉間眉角又挨了一拳,可她連說話的能力都沒有。

她只得閉上眼,恐懼絕望裏,猶如回到第一次服寒毒時,那永無間隙,無法逃脫的痛楚,在心裏念着兄長來救自己。

混沌間,面上驟然一熱。

她睜開眼,看着少年的屍首從自己身上委頓去地上,一人執劍側身立在後頭,比冰霜的更淡漠的一張臉上碧眸沉沉地盯着她。

二人就這麽對峙了許久,嬴無疾揮退從人,上前三兩下替她将脫臼的關節叩回。

後置的痛覺似陡然蘇醒,淚水争搶似地從眼角溢出,她顫着口,想要說什麽卻又尚不利索,臉上一塌糊塗,青紫交錯間淚水不斷。

男人盯着她的臉看了會兒,而後一俯身将人撈起,朝外走的時候,他面上沒幾分情緒,只是陳述了句:“若非本君亦走潼關,缯侯今夜,就該伏屍此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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