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六章
宋喻生本在阖眼睡覺,他身上的傷太重了,這十天也只能一直躺在床上。再加上,每天都喝粥,身上哪裏還有什麽力氣。
他是被溫楚搖醒的,意識朦胧之際只聽到溫楚凄聲喊着他。
他猜到,溫楚或許是以為自己死了。
他生平第一回 起了捉弄人的心思,他想看看溫楚後面還會說些什麽,做些什麽,便故意沒了動作。
溫楚見宋喻生還醒不過來,一時之間慌得連眼淚也都淌出了幾分。餓肚子的感覺非常不好受,當年她流落在外的時候,餓了一頓又一頓,若是宋喻生當真是被她餓死了的話,可該怎麽辦才好啊。
溫楚的淚水砸在了宋喻生的臉上,十分滾燙。
宋喻生身體僵直了幾分,他沒想到她竟然哭了。
是因為自己死了,就不能去報答她了嗎?
溫楚斷斷續續哭道,含糊不清說道:“對不起......對不起啊......”
或許是溫楚哭得實在是太過于心傷,宋喻生終不再裝,像是剛醒過來一般,出聲問道:“姑娘,你怎麽了?”
宋喻生的聲音已經不似剛撿回來那般沙啞,他的聲音清潤純正,若流水擊石般清冽,此刻帶着幾分疑惑不解。
溫楚尚來不及點燈,只借着窗外透進的月光模模糊糊看清了宋喻生的臉。黑暗之中,她看不清楚別的,只能見得他的雙眼若是一塊黑寶石似的,閃着熠熠光亮,此刻正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
溫楚見他還有氣,猛然松了一口氣。還沒有死,還沒有死就好。
溫楚胡亂抹了兩把眼淚,解釋道:“我以為我把你餓死了。”
宋喻生愣了愣,沒想到竟然是此等緣由,反應過來之後,旋即笑出了聲來,他的笑聲有些低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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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喻生就像是聽到了什麽有趣的事情一般,溫楚不明所以,這話就這麽好笑?
宋喻生只是笑了一聲,後淡聲說道:“如此死了,也是我命該如此,姑娘不必為我傷懷。”
若是沒有她,自己早就已經曝屍荒野,她又有何好說對不起。
宋喻生說起話來也是叫人如沐春風,不枉他聲名如此好聽,可這話叫溫楚沒由來的生氣,她道:“什麽叫你命該如此,你如此重傷還不是活下來了付費資源在企我鳥群物二肆酒另吧一究耳免費整理嗎?這便說明你命不該絕,況我辛辛苦苦救你回家,若你死了,我又怎麽可能不傷心?”
她好不容易把他背了回家,給他賺錢買藥,他怎麽能說那種“命該如此”的話呢。
溫楚話裏帶了幾分氣性,宋喻生沒有想到自己不過是這樣一句話就惹得她如此,他默了片刻後說道:“抱歉,我非此意。”
溫楚她這是在同自己生氣,不該把氣撒在宋喻生的身上,她道:“你不要跟我說抱歉,此事是我的錯,把你一個人放在家裏餓了肚子。”
她沒有再說下去,胡亂擦了兩把臉,起身燃燈,把将才掉在地上的東西撿了起來後,就去煮起了飯來。
宋喻生看着溫楚的背影,心中卻生出了一股異樣的感受。
他實在沒有想到溫楚會因為這件事情哭成這樣,宋喻生見過許多人,卻沒有見過溫楚這樣的人。
溫楚哭得通紅的眼睛在心中久久消散不去,他不知道為何會這樣,但這種感覺讓宋喻生覺得很不舒服。
他薄唇緊抿,只想着什麽時候能夠盡快離開此處。
但即便他想回京,可此番就是連誰派來的殺手都暫且不知,處于他這般地位的人,有太多的人想要他的性命。上回來的那些皆是死士,一句話也不曾說就開始動手,他把人殺完了之後也一點線索都不知道。
他去尋找懷荷一事,知曉的人不多。可那些死士明顯知道他的目的,是以特地在途中設伏,以至于宋喻生一行人被打了個措手不及。
若是宋喻生的武功再差一些,如今絕對活不了。
宋喻生不知道消息是不是從宋家內部洩出,以至于如今他也不敢貿然傳信回家,暴露了地址,反遭殺身之禍。
況且養他好傷自己一人回京,可若是上回那些人再不死心,回京路上不慎撞見他們,也難再逃脫一回。
如此看來,實在進退兩難。
還是得待在這處才行啊。
只希望自己的暗衛能先行一步找來這處了。
思索之際,溫楚已經端着菜過來了。宋喻生身上的傷雖還沒好透,卻比之前好上了許多,也不會再動不動就淌血,溫楚便将他從床上扶了起來坐着。
他的身上纏滿了白紗,加上他一到晚都躺在床上,至今也沒一件衣服穿着。
溫楚看着宋喻生這樣,有些抱歉道:“家裏頭沒有男子的衣裳,我本有個爺爺,可他的身量不及你高,而且前兩月方才去世,也不好拿來再給你穿。明日,我就給你買身衣服回來。”
宋喻生微微颔首,說道:“多謝。”
即便是在這樣破爛不堪的地方,他一舉一動卻也沒失了骨子裏頭的矜貴。
當初溫老爹病重在床的時候也只能在床上吃飯,是以家中一直備着一張小木桌,溫楚将那張小桌子擺到了床上,将飯菜端來放在了上面。
她端來了兩碗飯,給了宋喻生一碗,後問道:“要我喂你嗎?”
宋喻生怔神片刻,這些時日一直都是溫楚喂他吃飯的。不只是吃飯,就是連帶着解手一事,都要溫楚攙扶他去。
想到這裏,宋喻生的臉色有些難看,薄唇抿得更緊了一些。他瞥到溫楚還在看他,回籠了心緒。
他拿起了筷箸,搖了搖頭。
溫楚看到宋喻生搖頭,也沒堅持,看宋喻生就要動筷,她事先提醒說道:“我燒得菜可能有些難吃......”
她燒菜難吃這件事情,是衆人皆知的事情,即便溫楚不這麽覺得,但是大家都這樣說。
宋喻生這人在家中定是吃慣了山珍海味,想來對吃食更是挑剔,但如今也是沒法了,誰叫他是被自己撿回家了呢。
桌上的飯菜,不若是太過于寡淡,就是太過于油膩,甚至有些還被燒糊了許多。
看着确實是不大好吃。
若是高門裏頭的貴女不會燒飯或許理解,可溫楚她一個人生活,也不應該将菜做得如此難吃才是,宋喻生心中覺着奇怪,面上卻也沒有顯露一二,說了一聲“無事”便動了筷。
菜放到嘴裏,一股油膩惡心的味道直沖腦門。
确實難吃。
饒是被溫楚提醒過,宋喻生有了心理準備,卻還是被這些菜歹毒到了。
宋喻生瞥到了旁邊溫楚略顯期待的眼神,也不知道她在那裏期待個什麽勁,莫不是想讓他誇她燒得菜好吃不成。
好不好吃她心裏頭沒數嗎?
宋喻生慣會掩藏心緒,此番寄人籬下,倒還是莫要說了傷人的話。
他沒甚表情,強壓了胸口那處幾欲作嘔的惡心,垂眸說道:“姑娘的廚藝尚且還行,莫要妄自菲薄......”
不說話倒還能忍受,一開口說話,這惡心卻怎麽忍都忍不住了。
宋喻生趴到床邊嘔了起來,因為他連着幾日都只喝了粥,這會縱使是想吐也什麽都吐不出來,只能幹嘔。
溫楚也沒想到自己做的飯能有這麽難吃,能把宋喻生都給吃吐了。
她趕緊上前為宋喻生順氣。
好在他也只是幹嘔幾下,宋喻生用手背擦了擦嘴角,嘔了一會終于好受了一些,他靠在床背仰頭喘着粗氣說道:“許是太久沒吃飯了,一時之間沒能适應。”
他面色慘白,沒有血氣,往下看去,脖頸之上依稀能見得皮膚底下的青筋,喘氣的時候喉結也在随之上下滾動。這些時日,宋喻生的身形也消瘦了許多,下颌相較之前更加鋒利了幾分。
就這樣還跟她解釋,怕傷了她的心。溫楚心中愈發不好受,誰家財神爺這麽受罪啊,将來她是得把宋喻生賣給宋家的,就是自己受苦,宋喻生也得好好的。
她道:“難吃咱就不吃了,你先把扒拉幾口飯,墊巴墊巴肚子,等我一會,那些菜還剩下一些,我去喊楊大嬸來幫我燒。”
說着人就已經跑沒了影。
溫楚的話還帶了幾分鄉音,聽得宋喻生眉頭微皺。
這樣的人,怎麽也和畫像上的那個公主聯系不起來。
楊大嬸家離溫楚家最近,如今天已經黑得沉了,但也只能去麻煩她了。
溫楚跑到了楊大嬸家也只用了一盞茶的功夫,楊大嬸正在刷碗,沒想到溫楚來了,疑惑道:“楚娘,你怎來了?吃飯了沒?嬸子這裏還有些剩菜,你吃不吃?”
楊大嬸是隔壁村外嫁來的,為人十分和善,村子裏頭也就他們和趙大夫和溫家爺孫二人交往甚繁,每回逢年過節的時候,都會喊上溫楚上他們家吃團圓飯。如今她唯一的爺爺也去世了,楊大嬸對她更是多有照拂。
她的女兒趙雯雯十三年歲,比溫楚矮上了半個頭。村子裏沒什麽人看得上溫家二人,小孩子們也慣會看人眼色,見溫楚他們是外鄉人,又沒爹沒娘,總是喜歡欺負她,也就只有趙雯雯會跟在溫楚的屁股後面喊她聲“溫楚姐”了。
趙雯雯本在一旁和楊大嬸閑話,見到溫楚來了也十分興奮地跑到了她的身邊說道:“溫楚姐!”
溫楚對趙雯雯笑了笑,揉了揉她的腦袋,後對楊大嬸說道:“嬸子,麻煩你上我家來燒頓菜成不?”
楊大嬸倒沒想到是這事情,愣了一愣,也沒有多問,道:“成,我還以為是什麽事呢,等着嬸子擦擦手就去。”
趙雯雯忙道:“我也要去!”
溫楚知道趙雯雯愛湊熱鬧,也不拒絕,待到了楊大嬸忙活完了以後就一起出了門。
月光灑在路上,幾人已經進了溫家的小院,趙雯雯叽叽喳喳問道:“姐,你今天怎地突然要我娘去燒菜了?溫爺爺去世後,兩個多月了,你難道還沒吃習慣自己做的菜不成?”
溫楚菜做得難吃,和他們有所親近的人都曉得,她做的菜,也就只有她自己一個人能吃得下去了。
溫楚有些汗顏,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是不嫌棄自己做的菜的。”
“那你為何要我娘去燒菜?”
溫楚道:“這個嘛......因為我前些日子救了個人回家,他吃不太慣。”
母女倆同時驚呼出聲,“救人?”
趙雯雯扯着溫楚問道:“是男子還是女子啊?男子的話樣貌又是如何?可否俊俏?”
這個年紀的小女孩,已經快到了談婚論嫁的年齡,對這些事情好奇最是正常不過。況且鄉野之間,也較京都抑或是州府那處散漫一些,對這些話也沒那麽嚴防死守。
楊大嬸卻突然想到了什麽,扯着溫楚說道:“是不是那日在河邊,梧桐樹下倒着的那個男子。”
楊大嬸那日去浣紗,也瞧見了落難的宋喻生,他那副樣子實在恐怖,吓得楊大嬸連衣服都沒洗就跑走了。
溫楚點了點頭,楊大嬸更是心驚,“哎呀......你這你這......你這不是給自己找罪受嘛!”
幾人說話之間已經到了溫楚的家門口,屋子裏頭的宋喻生聽到了他們的說話聲。
只聽溫楚說道:“不打緊的,嬸子,你曉得的,我這人不是心腸軟嘛,若真見死不救,心裏那道坎過不去。”
楊大嬸還沒開口說話,趙雯雯就先拆穿了她,“什麽呀溫楚姐,逢年過節殺雞宰羊就屬你看得最起勁了,你竟說自己心腸軟,我把心窩子掏出來給你看下都不帶眨眼的。”
屋內的宋喻生聽到這話忍不住輕笑出了聲。
被拆穿了,小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