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重度焦慮軀體化
第9章 重度焦慮軀體化
勸說好靳奶奶不告訴靳桉她幫付了醫藥費後,溫槿趕緊拉着江巧玲跑了,像是生怕晚走一秒就能和少年見面似的。
離開了靳奶奶,江巧玲終于叉腰開始質問,她也老老實實交待了在城中村發生的一切。
江巧玲越聽越驚訝,後怕地拉住她的手:“溫槿!這也太危險了!”
莫名其妙的人來尋仇、和自己的親生父親打架……縱使剛才那個奶奶說得再好,也讓人覺得那個叫靳桉的少年是個十分危險的人物。
江巧玲悶悶道:“早知道就不和王易他們一起去城中村了。”
溫槿安慰摸摸她手:“我這不是什麽事都沒有嗎?”
“不過還好,咱們以後也不會這些人有什麽交集了。”江巧玲拍胸感嘆。
“……”
溫槿突然沒說話。
女生特有的第六感席卷大腦,江巧玲站住腳,拉住好友手臂:“溫槿你,你不會就喜歡上那個——”
“沒有!”
溫槿連忙否認,她小聲,“怎麽可能,而且他有喜歡的人了。”
她還記得那個叫朱炎的男生說的。
“那好吧。”江巧玲半信半疑,又蹙眉盯着她,“不過我可說了啊,你可別再和這種人有接觸了。”
“我不會的……”
兩人又回到醫院挂水區。
醫生給開的兩瓶水,江巧玲擡頭一看這瓶快見底了,趕忙叫護士換水去了,等她回來的時候,覃珠和溫隽凡已經開完文協的會過來了。
溫槿坐在椅子上,神色好像比之前淡了點。
江巧玲乖乖問好:“溫叔叔,覃阿姨。”
覃珠還穿的開會時的白色女式西裝,短發別至耳後。
她笑了笑道:“巧玲,這次麻煩你陪小槿來醫院了,什麽時候有空,我請小槿和你一起出去吃頓飯。”
“不麻煩,阿姨,我和溫槿是好朋友嘛。”江巧玲忙擺手。
溫隽凡則是擡手看了看手表:“現在還是上課時間,巧玲,我帶你出去,讓我們家司機現在先送你回學校,別耽誤你上課了。”
溫家的車就在外面,江巧玲點點頭說好,然後收拾了一下東西準備離開。
護士正手裏拿着藥瓶過來換,看見自家女兒燒到三十九度一個小時後才姍姍來遲的兩個大人,一邊換水一邊忍不住啰嗦了一句:“夏秋過渡降溫期,家長要多注意一下孩子的衣物增添,作息也要健康,提防孩子免疫力下降。”
覃珠微笑着溫和道:“會注意的,謝謝您。”
末了,她突然補充問了句,語氣禮貌,“請問,挂水會影響到我女兒訓練鋼琴嗎?”
溫槿低垂的眼睫突然一顫。
她說:“我就知道。”
這句話的語氣算不上好,甚至還有些諷刺。
覃珠微皺眉,看向女兒:“你說什麽?”
即将被溫隽凡帶着離開的江巧玲在反應過來好友情緒不對之後,趕緊硬着頭皮插話進來。
江巧玲手裏遞過來一張單子:“覃阿姨,這是剛剛醫生給溫槿開的消炎藥的單子,我還沒有去拿藥。”
她又看了眼時間,“藥房好像還有十多分鐘就要下班了……”
言下之意就是現在再不去拿藥的話就拿不到了。
覃珠松了口氣,接過了藥單。
她沒再看溫槿,而是扭頭問換好藥的護士:“您好,醫院的藥房是在哪邊?”
“前面左轉,我帶您去吧。”
剛好護士臺的方向與藥房相同,護士領着覃珠一同去了。
挂水區終于恢複了安靜的樣子。
溫槿垂眼看着自己手背上的針。
在自己發高燒的時候,父母第一時間關心的,居然是她彈鋼琴的事情。
她輕輕笑了聲,像是在自嘲。
笑完,餘光忽然瞥見旁邊有個黑色的身影。
溫槿一怔,随即猛地擡眸看去。
挂水區過道,少年抱着胸靠在牆邊,耷着眼,正盯着她。у
幾周不見,少年手腕處的白紗布已經全部拆了,額角也只餘下了一道淺淺的傷痕。
不過溫槿眼尖地瞥見了他脖頸間新的擦傷,也許衣物遮擋之下還有其它的新傷。
新傷覆舊傷,不知道這幾周少年又去幹了些什麽。
天氣漸涼,少年也只穿了件黑色的短袖,紅繩串着的哈奴曼佛牌依舊悠悠晃晃挂在他頸間。額前碎發被他全部撥至腦後,少年眉眼鋒銳,看着她,眼底像是有什麽莫名的情緒一閃而過。
溫槿先是吓了一跳,随即她深吸口氣,側過頭去試圖掩飾自己泛紅的眼眶,翁聲問:“你,你怎麽在這兒?”
視線從女孩打着點滴的手移開,靳桉眼底神色恢複如常。
他淡淡開口:“手機號給我。”
或許是剛剛才被江巧玲一直念念叨叨什麽“喜歡不喜歡”的緣故,溫槿現在滿腦袋都是這種敏感的字眼,所以還沒等少年繼續往後說,她已經浮想聯翩,然後睜大眼,下意識出聲:“不行!”
或許是察覺到自己拒絕的語氣太過于生硬,她再找借口幹巴巴補了句,“我,我有喜歡的人了。”
這樣他就不會再找她要聯系方式了吧?
說完後,溫槿擡眼朝少年看去。
靳桉面無表情盯着她,半響,扯了扯唇角:“誰管你有沒有喜歡的人。”
好像。
是她自己腦補過頭了。
溫槿臉驟然通紅,反應過來自己說了些什麽蠢話,她問:“那,那你要我手機號幹什麽?”
“轉賬,錢還給你。”
靳桉語氣沒什麽感情,“醫藥費的錢只能先轉給你一半,等後一半的錢我賺到了再發給你。”
溫槿這才明白他出現在這裏的原因,應該是靳奶奶最終還是把她幫忙給醫藥費的事情告訴了靳桉。
“我不會收的。”她搖頭說。
“醫藥費我自己會想辦法,不用你關心。”
靳桉蹙眉,帶了點不耐。
溫槿被他語氣裏突然的不耐吓得頓了下。
她底氣還有點不足,但還是堅持道:“你在城中村救了我一次,又幫我撿回了包的,所以你不用還給我,就當是我為了感謝你的幫助好了。”
兩人間有短時間的沉默。
片刻後。
靳桉倏地扯了扯唇:“幫你?”
像是聽到了什麽好笑的事情,他盯着她冷笑,“當時只是不想你再在倉庫裏礙我的眼罷了,至于你的包,是朱炎撿回來的,和我無關。”
聽他說完,溫槿瞬間頓住,她搖頭,還是不相信:“你騙……”
“我為什麽要騙你?”
靳桉像是沒有了再和她聊下去的耐心,他話語中帶着生冷堅硬的刺,“若是你沒跑進倉庫,誰管你。”
末了,他微不可察地停頓了片刻,再補充了句:“所以,別以為世界上有那麽多好人。”
原來他當時……真的只是嫌她待在他的倉庫裏礙他的眼。
溫槿臉色一點一點白下去。
方才和覃珠聊完天後就開始隐隐發痛的肚子變得更疼了起來。
她神色最終黯淡地垂下眼,說了自己的手機號。
随即手機叮咚一響,有一條新的好友申請發了過來。
靳桉盯着她,片刻,移開了眼:“剩下的錢我掙到手以後會轉給你。”
最後,他冷漠道:
“別再多管閑事。”
說完後,靳桉沒再多看她一眼,轉身從走廊後面離開了。
城中村第一次見面,她去扶他卻被躲開的雙手、第二次見面時對她置若罔聞的态度、到現在醫院裏的第三次見面,威脅她不要多管閑事。
好像……少年生怕和她多沾染上半點關系一樣,總是會用滿身鋒銳生冷的刺逼得她無法靠近。
也是。
他們本來就該是毫無交集的陌生人的。
是她自己太自作多情,要去管閑事。
溫槿低頭,看着自己手上還紮着的針管,吸了吸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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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一會兒,覃珠拿着藥從藥房回來了。
高跟鞋在醫院地板上發出清脆的響聲,女人依舊保持着一副精明幹練的模樣。
沒注意到溫槿神色有片刻的不對勁,覃珠看了眼挂的水,已經只剩一小半了,然後又拿體溫槍量了量溫槿額頭的溫度。
要說挂水的效果就是好,兩瓶水下來,溫槿的體溫已經降到了三十七點五。
“體溫降了許多。”覃珠溫和道,“等中午吃完飯應該差不多就能退燒了。”
溫槿慢吞吞點了點頭:“我也感覺好點了,媽媽。”
覃珠擡手,将她臉側的幾縷碎發別至耳後,問:“那下午學校的課還能堅持去上嗎?如果不行的話,我再去和班主任請假。
還沒等溫槿開口,覃珠便繼續道:“不過今天鋼琴練習的時間還是不變。”
溫槿眼睫很輕地顫了一下。
“媽媽以前高燒四十度,仍然堅持上臺表演完了小提琴演奏,後來去醫院還差點耽誤成了肺炎。但也就是那次演奏,讓我獲得了一次去京市央劇院演奏的機會。”覃珠像是在鼓勵她,“堅持、韌勁、刻苦,這些都是一個優秀音樂者所需要的品質,媽媽也希望你擁有這些品質。”
肚子的不适感越來越強,甚至開始隐隐想發吐。
溫槿皺起了眉頭。
這時,有一位路過的短發護士眼露驚喜的走過來:“哎,你是不是……”
溫槿擡頭看去。
短發護士站在她面前,聲音興奮上揚:“過年的時候我和我男朋友在市劇院聽音樂會,你是不是當時鋼琴獨奏表演的那個女生呀?”
她身後緊跟着走過來另一個護士,是方才給溫槿紮針挂水的那位。
後來的護士聞言,看着短發同事,驚訝:“市劇院鋼琴獨奏?”
要在南廈市大劇院裏進行鋼琴獨奏可不是簡簡單單就能辦到的事情,更何況還是個……
護士好奇再打量了一眼溫槿。
更何況還是個穿着校服的十多歲的女生。
過年南廈市大劇院會有跨年音樂會演出,溫槿當時确實是被邀請表演了鋼琴獨奏。
溫槿點下頭,勉強笑了下:“是我。”
“還真是,我就說怎麽看着你這麽面熟,那時我還和我男朋友誇過你漂亮又有才華!”短發護士笑着道,繼而看向覃珠,“您的女兒真是優秀極了!”
另一個護士見狀,也相信了短發同事的話,眼底不乏驚訝。
“怪不得您剛剛問我挂水是否影響您女兒的鋼琴練習呢……”
護士後知後覺,對着覃珠道,“放心,絕對沒有什麽影響的!”
覃珠嘴角勾起淡淡的弧度,優雅不失禮貌:“謝謝。”
溫槿也笑了笑,同樣說了聲謝謝。
她捂在腹部的手不動聲色地用力,緊緊抓住了自己的校服,将深咖色外套抓出褶皺。
“您女兒鋼琴彈得太好了,想來很早你們就開始讓她學習鋼琴了吧?”短發護士詢問覃珠。
覃珠嗯了聲,點點頭,溫和說:“是很早了,幾乎每天我和她爸爸都陪着她練。”
“哇!”短發護士對着溫槿,“你爸爸媽媽對你真好,你可得好好感謝他們呀。”
“……”
溫槿垂着眼睫,沒再回話。
“那我們不打擾了,有需要及時按鈴。”
兩位護士說着,轉身離開了。
二人的讨論聲還在遠遠傳過來。
“那女孩可真厲害呀,我給你看我當時拍的音樂會照片。”
“天,這可是市劇院獨奏表演。”
“她父母好像也是音樂家吧,出生在這樣的家庭裏,羨慕死了。”
聽完,覃珠臉上終于露出點滿意的、驕傲的微笑。
還沒再等她側過頭來對女兒說點什麽,溫槿突然起身,一只手拿着挂藥瓶的支架,對着她道:“媽媽,我去下衛生間。”
覃珠伸手過去想要幫忙,被溫槿拒絕了。
片刻後,女孩的身影消失在挂水區走廊拐角處。
一樓門診部衛生間的人太多,溫槿只看了一眼就轉身,推開消防門進了安全通道的樓梯,想要去二樓衛生間。
醫院的樓梯和走廊裏總是充斥着刺鼻的消毒水味。
聞着消毒水的味道,溫槿感覺到自己難受得更厲害了。
可能是還在發熱的緣故,又有可能是其它的緣故。
像是收音機循環播放一樣,走樓梯的時候,覃珠的話一直在她腦海裏回響着。
“爸爸媽媽這樣是為了你好……”
“這樣會不會影響我女兒練習鋼琴……”
“練習鋼琴的時間不變……”
“等以後你成為出色的鋼琴演奏家,就能夠……”
終于,溫槿停在了一樓樓梯轉彎走向二樓樓梯的平臺上。
——練鋼琴練鋼琴練鋼琴練鋼琴練鋼琴練鋼琴練鋼琴練鋼琴練鋼琴練鋼琴練鋼琴練鋼琴練鋼琴練鋼琴練鋼琴練鋼琴練鋼琴練鋼琴。
——考柯蒂斯考柯蒂斯考柯蒂斯考柯蒂斯考柯蒂斯考柯蒂斯考柯蒂斯考柯蒂斯考柯蒂斯考柯蒂斯考柯蒂斯考柯蒂斯考柯蒂斯考柯蒂斯。
所有人都羨慕着她音樂世家的出身,羨慕她從小就能被父母陪伴着練習鋼琴,羨慕她能在各種國際大舞臺上熠熠發光。
沒人知道她從小被剝離所有娛樂時間,練鋼琴練到手抽筋,練到哭泣也不準離開鋼琴凳。
沒有人知道自從她記事開始,練鋼琴考柯蒂斯就像座屹然不動的大山重重壓在她身上。
安全通道裏沒有什麽人,溫槿将挂藥瓶的支架放置在地上,另一只手像是再也堅持不住了一樣,用力地扶住了牆。
她張開嘴,雙手發白扯住胸前的衣服,痛苦喘息起來。
肚子疼。
心髒疼。
胸腔和喉頭仿若被擠壓着,無法呼吸。
全身像是被小蟲子啃咬一樣,哪裏都泛着疼。
又是這種熟悉的疼痛。
早在很多年以前,覃珠和溫隽凡強迫她每天坐在鋼琴前練習鋼琴的時候,就有的,這種疼痛。
最開始只是會不由自主地心慌片刻,很快就能緩解,到後來手腳會突然性顫抖,午睡或者晚上入睡時會突然心悸驚醒,背上爬滿冷汗,然後久久難以再睡着。
每天練完鋼琴後會趴在衛生間內幹嘔,頭暈眼花,感受不到自己的心跳,整個人像是具空殼。
——重度焦慮症軀體化。
溫槿撐着牆,忍着現在就想嘔吐的強烈沖動,繼續往二樓衛生間走去。
每次軀體化症狀出現,無法自控,只能等它慢慢褪去。
她抖着手,推開二樓安全通道的消防門,然後快速走到衛生間,趴在水池邊幹嘔起來。
……像是整個人被溺在了水裏。
頭暈目眩,無法呼吸。
若是有人來拉她一把就好了。
水池上挂着明晃晃的鏡子。
溫槿趴着幹嘔完,擡頭,先是在鏡子裏瞧見自己白到不正常的臉色。
然後再和鏡子中不知何時出現的靳桉對上了眼神。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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