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狼狽模樣
第28章 狼狽模樣
眼淚嘀嗒砸在地上。
溫槿努力張了張口, 慢慢呼吸。
“靳,靳桉。”她一只手抓着胸前的衣服,喘着氣,聲音還是哽咽的:“你……你為什麽在聽……”
其實回想一下, 大概也能想明白自己是什麽時候按下的語音通話鍵, 但溫槿現在腦子一片模糊, 完全是無意識地出聲詢問。
“我一直在聽。”
良久, 靳桉啞聲道。
他一直在聽。
從她進門起,從覃珠吼出第一聲起, 一直到她被溫隽凡關進卧室。
他一直在她身邊。
靳桉聽着她呼吸的頻率, 慢慢引導着:“現在數六個數, 再張嘴慢慢呼吸。”
溫槿跟着他的節奏, 開始調整自己的呼吸。
“數八個數。”
溫槿察覺到自己慢慢能呼吸過來了,不再像剛剛那樣,幾乎快要缺氧昏死過去。
她抓在胸前衣服的手松開,但眼淚還是止不住地往下流。
一張口, 眼淚便又順着流進嘴巴裏。
太狼狽了。
她心想。
自己父母歇斯底裏的瘋狂模樣, 自己被約束被控制的模樣,軀體化症狀出現的模樣,統統都被靳桉知道了。
明明說好了絕對不能在任何人面前露出自己軀體化的症狀。
溫槿顫抖着伸出手,指尖懸停在“結束語音通話”的按鍵上,卻遲遲沒有按下去。
腸胃上的疼痛還在持續不斷地傳來,她手指輕蜷, 慢慢把手收了回去, 氣息不穩地小聲道:“你能結束通話嗎?”
“為什麽?”
靳桉的聲音從手機裏傳來。
少年聲音磁沉, 尾調又帶着莫名的低啞。
是她喜歡的人, 是她喜歡的聲音。
溫槿垂下眼, 吸了吸鼻子,聲音很低很低道:“我太狼狽了……”
沒有人會願意在喜歡的人面前露出自己的狼狽模樣。
說完,她在地上把自己側躺蜷縮成小小的一團,試圖緩解一點腸胃的疼痛和頭暈。
就在她以為靳桉要挂斷語音通話時,靳桉開口了。
“溫槿。”
少年輕輕笑了下,說,“……我最狼狽的樣子,你不是也見過了嗎?”
溫槿瞳孔慢慢睜大。
“我在城中村裏和靳超毅打得頭破血流的模樣、受傷發高燒半死不活躺床上的模樣、在醫院裏被所有人指點議論的模樣,最貧窮,最無措,最狼狽的模樣,你都見過了。”
靳桉的話就響在耳邊。
溫槿默默聽着,眼淚又接着從眼角一邊滑出去,在眼角積彙成一灘小小的水窩,然後再越過山根,淌過太陽穴,悄無聲息浸濕發間。
我見過你所有狼狽的模樣。
所以才格外希望你能光芒萬丈。
“現在是不是還在胃疼?”沒有挂斷通話,靳桉繼續問她。
溫槿委屈點了點頭。
繼而她突然反應過來靳桉是看不見的,又輕輕嗯了一聲。
“身邊有水嗎?”
書桌上還放着她的水杯。
溫槿小聲應着:“有。”
“去喝點水。”靳桉說,“小口小口喝,不要一直想着自己肚子疼。”
溫槿伸手擦去一臉的淚水,慢慢站起身去拿桌上的水杯,小口喝着。
喝完,她又蹲下身,抱膝蜷縮成一團。
聽見了她走動的聲音,靳桉在手機那頭似乎松了口氣,他說着:“好點了沒。”
好像好了一點點。
溫槿默默想着。
以往軀體化症狀發作,她都是什麽都不做,任由巨大的痛苦像海浪一樣席卷全身、吞沒自己,然後在瀕臨死亡的感覺裏等待結束。
今天的症狀發作,是來得最快,卻也去得最快的一次。
她沒回答,靳桉也沒急着追問。
“現在還能不能聽見他們的聲音?”
“他們”,自然指的是覃珠和溫隽凡。
溫槿吸了吸鼻子,回答:“聽不見了。”
剛剛被推進卧室的時候覃珠還在一樓瘋狂宣洩着,不知道是溫隽凡安慰還是其它的緣故,現在聽不見兩人的聲音了。
“好。”靳桉應下,“要是一會兒他們在外面說話,拿東西捂住耳朵,別聽。”
她的焦慮來自于今天同父母的争吵,只要遠離焦慮源,不再聽他們的談話,軀體化症狀能緩解許多。
溫槿下意識開口:“那我也就聽不見你的聲音了……”
說到一半,反應過來自己在說什麽後,她又閉上嘴,雙頰微微發燙起來。
聞言,靳桉又笑了一下。
溫槿想轉移話題。
想起方才她軀體化症狀發作時,靳桉的一系列反應,無一不證明着少年對這種情況有很深的了解,并且知道不少緩解的方法。
猶豫了下,溫槿低聲:“你……為什麽知道這些。”
知道她這是軀體化發作,知道怎麽去緩解。
靳桉沉默了一會兒。
溫槿默默盯着手機上那個原始白色人形頭像。
“我媽。”片刻後,靳桉終于開口,“生前就是抑郁加焦慮的軀體化,最後自殺在家裏面。”
聞言,溫槿呼吸一滞。
那年靳桉剛出生,而靳超毅正是婚後暴露本性,開始酗酒賭博和家暴的時候。
生産後缺乏營養加上丈夫的冷漠,靳母患上産後抑郁并伴随有軀體化症狀,久不就醫,最終服下安眠藥自殺在家裏。
而靳母生前做過的最後一件事,就是給自己尚在襁褓中的兒子取下“笑笑”的小名,希望他一輩子安然無憂,笑口常開。
安靜的空間裏,只有靳桉低低的聲音順着手機傳來。
“那天在醫院門診部的二樓,我看見了。”
話音剛落,溫槿瞬間怔住,随即她眼眶不可思議地睜大。
醫院門診部的二樓。
那正是她發燒那天,被覃珠的話激得第一次在家外面軀體化症狀發作,跑去躲着的地方。
當時她強撐着惡心和疼痛跑去二樓衛生間幹嘔完,一擡頭,就從鏡子裏瞧見了不知何時站在後方的靳桉。
當時靳桉的神情很平靜。
所以她以為自己三言兩語掩飾得很好,以為他什麽都不知道。
回憶一幀一幀從腦海裏閃過,溫槿眼睫輕輕顫抖起來,聲音也在發着抖:“你,你當時看見……”
所以當時,靳桉沉臉壓着眼皮問的那一句“有病不知道去看醫生”,指的不是她發燒,而是指的是她的軀體化症狀。
“從你走樓梯踏上二樓的時候,我就看見了。”
靳桉再重複了一遍。
看見她幹嘔,看見她不受控制地顫抖,看見她軀體化症狀發作。
溫槿站起身,一只手扶住桌面,一只手驚訝擡手捂住嘴,好不容易止住的淚水再次奪眶而出,眼睛酸澀得發痛。
原來在那麽早以前,在那麽早的時候,他就知道了。
電光火石間,溫槿想起什麽。
她出聲:“所以……在城郊加工廠那晚上,你會突然答應幫我送教材送卷子……”
當時她一直認為靳桉不會答應的,就連朱炎都只是随口一說,對靳桉答應這件事沒什麽信心。
但靳桉居然答應了。
“是。”
靳桉啞聲笑了笑,“因為看見了你的軀體化症狀……”話說到這裏,他突然短暫頓了下,才繼續開口,“所以才會答應下你的要求。”
因為在二樓撞見了她軀體化症狀發作的現場,想起了自殺身亡的母親。不想再讓她也重蹈覆轍,所以會一反常态地答應幫她。
終于明白過後,溫槿哽咽地發不出聲。
但她也沒有錯過方才靳桉說話時,短暫停頓的那一秒。
在那一秒的時間裏,她忽然有種莫名其妙的感覺。
好像除了知道她有軀體化症狀以外,還有一層更深更遠的原因,才會讓靳桉答應幫她。
但那種莫名其妙的感覺稍縱即逝,她也想不出更多的所以然來。
“靳桉。”溫槿吸了吸鼻子,“謝謝你。”
好像除了這個,她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了。
靳桉笑了下:“記得給錢就行。”
“現在胃還疼嗎?”他問。
溫槿摸摸肚子:“不疼了。”
軀體化症狀緩解以後,她就開始回想方才溫隽凡對自己說的話。
這個寒假哪裏都不準去,也不準和任何朋友出去玩。
學習文化課的事情被發現,估計以後很難再找出時間和機會了。
唯二慶幸的,就是她參加化學競賽的事情還沒有被發現,以及雖然覃珠和溫隽凡通過看她的日記知道了她曾經偷偷和江巧玲跑去城中村,但她并沒有在日記本中提起過有關靳桉的事情。
所以,覃珠和溫隽凡還不知道靳桉的存在。
溫槿悶悶朝着手機道:“這個寒假怎麽辦,我爸媽不會準我再出門了。”
明明出學校前才和王易商量好的,王易上競賽複賽的課時,會給她同步上課的內容,讓靳桉幫她買練習冊幫她送資料。
春節後的競賽複賽,還得去省城參加,想來也不知道該怎麽辦。
她聽見手機那頭傳來衣物的摩擦聲。
“沒聽過一句話麽。”
緊跟着,靳桉的聲音響起來,“車到山前必有路。”
他語氣肆意,“半個小時後,站陽臺上去。”
溫槿微微睜大眼。
挂斷語音通話後,溫槿在卧室裏轉了轉。
果不其然,除開雅文中學自發的教材和練習冊以外,其它的所有習題冊都被覃珠和溫隽凡拿走扔掉了。
書櫃上,滿滿當當的鋼琴譜與她面對面相望,像是無聲的對峙。
溫槿面無表情盯着鋼琴譜。
卧室門外沒什麽動靜了,不知道覃珠和溫隽凡在做什麽。
她又試着扭了一下卧室門,卧室門還依舊被反鎖得死死的。
溫槿默默待在卧室內,回憶起這三個月來和靳桉的相處。
半個小時很快過去,她忐忑走到了陽臺邊上。
暮色四合,現在天色已經完全暗沉了下來,只有半山別墅小區道路上的路燈還在悠悠發着光。
也不知道靳桉有什麽辦法。
等了一會兒,什麽動靜都沒有。
溫槿懸着的心又慢慢落下去。
說不定……只是靳桉安慰着她玩的,為了轉移她注意力不再焦慮。
她垂下眼,吐出一口氣。
也就是這時,手機嗡然一響。
靳桉:【看左邊】
突然砰一聲巨響!
響亮的“噼裏啪啦”的爆炸聲瞬間從左邊傳來,那是過年時才燃放的一長串的鞭炮的聲音。
鞭炮聲似乎就響起在溫家別墅的不遠處。
道路上停放着的幾戶人家的私家車警報驟然滴滴滴響了起來,溫槿還聽見一樓傳來覃珠和住家阿姨的被吓到的驚呼聲,以及在半山別墅小區內定時巡邏的保安拿着對講機報告有突發情況的聲音。
“怎麽了!?”
“28棟外有人違規在小區燃放鞭炮!”
“站住!別跑!”
毫無疑問鬧出這些動靜的人是誰。
溫槿捏着陽臺圍欄的手一緊,不知道靳桉是在做什麽。
就在她慌亂準備給靳桉發消息時,耳邊又聽到幾聲熟悉的犬吠。
“汪!”
【作者有話說】
汪汪隊立大功!感謝在2024-01-01 23:38:48~2024-01-02 17:45:24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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