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29章

能夠在無數權利與財富中保有這麽幹淨的氣質, 陳幸覺得很少見,或者說非常少見。

歷史紅塵,有多少人被權利錢財迷住了雙眼。

即便是那些自貧而登頂的人,更不用說富貴之家中的傳承。

“其實初見你便覺得很獨特。”竺子玉說道。

陳幸擡頭看着明月:“猜到了, 不然我們怎麽會在這裏賞月談心。”

竺子玉笑了一下:“是啊, 我也沒有想到自己也會和別人站在這裏說心。”

陳幸側眸看向竺子玉:“你信我?”

竺子玉難得調皮地眨了下眼睛:“你說呢?”

陳幸擡起手指摸了下唇角:“半信半疑吧。”

竺子玉“哈哈”了兩聲:“算是吧。”

陳幸抿唇,随後道:“之前每當張雅和說你很信我的時候, 我都覺得挺不自然的。我們之間明明沒有什麽太多的交流, 有的只是片刻的感動, 你怎麽就會那麽信我了呢?不過到了現在,我還有些放心了, 這樣才對嘛,這樣才應該是正常的。”

但是正常不正常對陳幸來說好像更無所謂,因為他本來也不是什麽正常人,遇到的也不是什麽正常事。

正常人、正常事反而鮮少碰見他。

“你覺得很不自然嗎?”竺子玉問道。

“是啊。”陳幸理所當然的點頭。

反而是竺子玉一臉古怪地看向陳幸。

“怎麽, 難道你覺得很自然?”陳幸問。

竺子玉突然有些不知道說什麽好了, 但是面對陳幸,他忍不住道:“我有時候覺得你很危險。”

對于這個答案, 陳幸倒是有些驚訝, 因為在他的感知中,竺子玉對他并沒有惡意。

“因為我感覺自己很想信任你, 很想接近你,這種想法讓我感到一種危險。”竺子玉看着陳幸道。

以竺子玉的立場身份來說, 他不應該有這種沖動, 在不知道對方真實底細的情況下, 這麽做是危險的。

可是竺子玉有時候就是克制不住自己, 他無法控制地想要信任這個人。

聽到竺子玉的話後, 陳幸的目光掃過竺子玉心髒處的匕首。

怎麽說呢,陳幸覺得這可能是一種本能,一種求生的本能。

竺子玉自己或許不知道,但是他的身體卻知道。

還有一個原因,那就是陳幸覺得自己與竺子玉更偏向于是一類人,也正因如此,他才會同意進入竺家,而竺子玉可能也是因為潛意識有這個感受,也才會邀請他來參加這個生辰宴。

“雖然你覺得我危險,但是我當初對你的承諾依然有效。”

畢竟,當時的感動并不作假。

“我查了你的身份。”竺子玉垂眸道。

陳幸的睫毛動了動:“哦。”

“沒有查出什麽。”竺子玉繼續道。

陳幸不為所動,他知道竺子玉查不出來什麽。

“可是你的過去就好像一片空白,仿佛不存在一般。”

明明所有的證件都是齊全的,明明所有的流程都是符合規範的,但是竺子玉卻找不到任何陳幸曾經存在過的證明,只有這一堆證件。

“一堆證件也是存在的證明啊。”陳幸仿佛猜透了竺子玉在想些什麽,他的眉眼彎彎,略帶稚氣的臉上沒有絲毫回避。

竺子玉看向陳幸,青年的坦坦大方總讓他無法懷疑什麽。

竺子玉有過片刻的猜測陳幸是不是其他家族或者其他領導者派來的,但是這些猜忌在剛剛就幾乎沒有了。

或者說一開始就沒有幾分,現在更是沒有了。

竺子玉知道有人可以說謊話說的坦坦蕩蕩,因為他曾經遇到過。

但是竺子玉卻覺得陳幸絕不是這樣的人,這個人獨特的氣質,從一開始就吸引着他。

“其實我沒有正式上過學啊,大學除外。”陳幸道。

他本來便沒有正式上過學,只是這不代表他什麽都不會。

“嗯。”竺子玉看着陳幸,“就像我之前說的那樣,你和很多人都不一樣。從思想到語言,都不一樣。”

陳幸挑眉看向竺子玉:“說的好像你和大衆一樣似的。”

如果真是這樣的話,陳幸想他根本就不會在意竺子玉,更不會信任對方。

“你能不能和我說說,你為什麽不認可自己祖父的理念呢?”陳幸對此很有興趣。

他覺得竺子玉出生竺家,從出生開始,他便站于最高處,可以得到無數人的豔羨,可以受到很多人的崇拜,這樣的環境和條件,應該是很多人羨慕的吧。

甚至陳幸想,有人為了得到這樣的生活,會甘願用自己的生命去換取。

“你覺得是為什麽?”竺子玉反問道。

陳幸摸了摸下巴:“竺家後代的壽命短暫,按照常人看來應當是享樂人生,并且盡全力保留家族榮光,想盡辦法讓家族的血脈得到延續與傳承。就像你的父輩一樣。”

“一開始我以為是因為你們的家風致使你有了現在的想法與觀點,可是當我來到這裏的時候,我發現并不是這樣,你的家風與你毫無關系。”

也正是這樣,陳幸隐隐中更是欣賞,畢竟叛道離家,他也挺擅長的。

“看的出來,你的祖父為了鞏固竺家高高在上的地位非常努力,而他培養出來的繼承人也與他有着共同的目标。”

說到這裏,陳幸的目光又深了深。

陳幸看人從來不會出錯,竺子玉的眼睛裏沒有對欲望的執着,沒有對權利的貪求,這可真是不多見。

他身上或許有對自己壽命的不甘心,有對自己理想的迷茫,但是竺子玉卻并沒有對人的悔恨與怨怼。

在他的祖父極力栽培其他人的情況下,竺子玉對他們更是一種看透一切的理解與冷靜。

良久,竺子玉說道:“你的膽子可真大。”

陳幸“哈哈”笑道:“我的膽子一直很大。”

挑眉看着竺子玉,陳幸問道:“你能不能告訴我,你為什麽會有和你家族完全不一樣的理念與想法嗎?”

這可是與整個家族為敵的想法。

竺子玉的目光平淡,他靜靜地看着前方,似嘆似訴:“因為我從一開始就不喜歡這樣。因為我的身份與身體的原因,我看到過很多常人不曾知道的事情。我見過在兒時有人為了讨我歡心,踐踏着他人的自尊。我也見過這個世界上最黑暗的鬥争。權利與權利,金錢與金錢,交錯成了一片最密集的蛛網。每個人都拼勁權利往上攀爬,他們争搶着,努力着,想要取得那個最令人眼紅的地位。”

“在得到一番成就後他們并沒有放手,他們想成為那個唯一,成為最頂端的唯一。”

從竺子玉的話語中,陳幸能夠感受到青年的無可奈何。

因為在這樣一個社會裏,所有人都要生存下去,如果不從根源上進行改變,那麽變無可變。

而竺子玉最後一段話,倒是讓陳幸想到了別的。

結合翠頂當初對他所說的,如果将來真的會發展成為戰争,那麽想必也是為了那個唯一吧。

畢竟古往今來,歷史皆是如此,人性也皆是如此。

但是鹿死誰手,不得而知。

至于竺子玉……

陳幸看着青年,他的眸光中帶着一絲惋惜。

如果竺子玉可以活得更久一些的話,說不定事情會出現新的變化。

也是可惜了。

“時間不早了,我們去休息吧。”

竺子玉看着陳幸道。

陳幸的目光在竺子玉蒼白的唇上看了一眼,回道:“确實很晚了。”

竺子玉微微颌首,掩唇輕咳了一聲,他的背脊筆直,只是漂浮的步伐顯示其身體的虛弱。

陳幸目送竺子玉離開,他心裏有些五味雜陳,說不出,道不明。

當低頭走到院落門口的時候,陳幸只覺得的他的身後冰涼,他回頭的那一刻,陳幸看到了一把武士的長刀。

勾唇一笑,陳幸道:“你們還挺想和我溝通的。”

這長刀發出一陣哀鳴,震蕩而又凄厲。

陳幸卻知道這是一種阻止與警告。

“可是你們不覺得,竺家這麽多代,到了這一輩已經完全不一樣了。”陳幸看着面前的長刀,絲毫沒有懼怕。

“我知道你們心中的怨恨,也知道你們的委屈與無助。只是終究要向前看,而現在你們也看到了,一切都不一樣了,這不會再是曾經的竺家了。”

在陳幸聲音落下後,長刀甚至直接朝陳幸飛了過來。

陳幸的眸色變暗,瞬間攔住了這飛身而來的長刀。

“我知道你們不信,也确實,畢竟人心易變,不到最後關頭怎麽會知道究竟會發生什麽呢。”

陳幸低眉笑道。

“要不要打個賭,我賭竺子玉不會變。”

刀劍低鳴,仿佛在回應着陳幸什麽。

陳幸彎唇道:“你們放心,這是你們之間的糾葛,我不會插手。”

當陳幸看到真相的那一刻他便已經決定絕不會插手。

妻兒的慘死,信念的崩潰。

被最信任的人在背後狠狠捅上一劍,這樣的痛苦想必也只有他們自己知道。

陳幸不是神,他沒有資格做這種事,也不會做這種事。

但是如果可以,陳幸希望雙方都可以得到自己最想要的結果。

而這個結果,需要時間與證明。

長刀漸漸消失在夜色中,而在外人看來,也不過是陳幸在那裏自言自語了什麽。

時間依舊在流轉,陳幸卻沒有感覺輕松。

他發覺一盤很大的棋正在進行,而執棋者或許是竺子玉。

深吸了一口氣,陳幸不覺得竺子玉有錯,甚至他是認同竺子玉的做法的。

只是他不知道竺子玉的時間真的夠他做那麽多嗎?

而竺子玉想要做的這一切,想必就連張雅和都不知道。

這種魄力也确實少有人有。

陳幸想,既然一切都是他的猜測,并非竺子玉親口告訴他的,那麽一切就當是他的猜測吧,不會被其他人知道的猜測。

而他自己,希望竺子玉可以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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